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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第67章

    过了惊蛰,万物复苏。

    新的榫卯结构已经投入运用,一切有条不紊,迅速地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京城内陆陆续续又派了人来,司礼监跟工部的人都有,在工地细看过之后,也都极为满意。

    江为功熬了这月余,虽然抽空就要去大吃一顿,却也仍是瘦了一圈儿,肚子都小了不少,脸也更加的黑糙了许多。

    如果不是那身官袍,如此走出去的话,人人都以为是个在乡间劳作的农夫而已。

    阑珊因为也每每往海沿上跑,那海上的风大,且又咸涩冷硬,日头又毒辣,弄得她一张雪白的小脸也黑了不少。

    飞雪起初并不在意,后来察觉她的脸跟脖子明显差了一个颜色,这才隐隐地有点慌张。

    虽然没有跟阑珊说,但飞雪心里知道,自己的确是“戴罪立功”来的。

    之前因为感因寺没有听从赵世禛的意思,事后虽然被鸣瑟警告,她却还以为赵世禛只是责罚她一顿而已,没想到居然毫不留情地将她从身边赶走了。

    飞雪在外,痛不欲生。

    后来突然有命令叫她赶往翎海,她还以为是赵世禛回心转意,自己的惩罚到此结束了,一时欣喜若狂。

    直到高歌传达了赵世禛的命令,是要把她放在阑珊身边的时候,飞雪只觉如坠冰窟。

    她当然不乐意,之前她正是因为阑珊的缘故给“流放”的,如今哪里能吞下这口气,觉着与其跟着阑珊,还不如仍是给流放的好。

    是高歌的几句话点醒了她。

    “你是在舒丞的身上犯了错,如今把你调回来,便是将功补过,你若是伺候的好,以后仍可有机会回到主子身边,你若是伺候不了舒丞,你以为,以后主子还能再召见你吗那时候你对主子而言,已经是个不听话的无用废人了。”

    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赵世禛的面,这比杀了飞雪还难受。

    高歌看着她颓丧失魂的脸色,又道“而且你怎么想不开主子这么看重舒阑珊,自不会长久不相见,只要你跟在舒丞身边,将来你难道不明白吗”

    飞雪当然明白。

    赵世禛如此喜欢舒阑珊,自然不会弃之不顾,以后相见的机会多了是,只要她跟着舒阑珊,自然不愁见不到主子。

    因此才终于乖乖地来了。

    本来她对阑珊是心怀成见的,谁知来了这月余,朝夕相处的,便知道她其实是个极好脾气的人,可以说是飞雪从没见过的好人。

    之前西窗每每念叨说舒阑珊如何如何的性子好,容易相处,飞雪总是嗤之以鼻,可真的跟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才知道,西窗所言非虚。

    阑珊没有架子,能亲力亲为的事情,总是自己就去做了,不肯劳烦别人。得亏是飞雪有眼色,才会做些端茶送水伺候的活计,不然,只怕阑珊一句指使她的话都没有。

    又见阑珊是个极为敬业的,起初老杜不许她外出,她就在屋子里做些文书工作,从来的严谨仔细,兢兢业业。后来工地上忙,她就主动要求前去督工,每天不辞辛苦的晨起而去,晨昏方回。

    纵然再天生丽质的人,也经不起这般风吹日晒,那脸儿如何能够不黑

    飞雪察觉之后,心里开始不安。

    她当然知道赵世禛对舒阑珊的心思,而在她看来,能吸引赵世禛的最大原因之一,恐怕就是舒阑珊的相貌。

    京城女子向来以白净为美,飞雪拿不准,假如赵世禛再次见到舒阑珊,发现她的脸儿黑了这许多后,会不会觉着是自己的失职。

    于是飞雪开始亡羊补牢的想法儿,每次阑珊去海边,都要逼她脸上围着帕子,或者亲自给她打伞。

    但阑珊总是要到处转来转去的,帕子挡着脸说话不便,头上带着伞走来走去也不便,所以一概拒绝。

    把飞雪气的半死,只好又去些胭脂铺子里买些香膏之类的试图给她擦。

    阑珊因为女扮男装,最忌讳涂脂抹粉,见飞雪弄了这些东西,简直吓得魂不附体,更是坚决不肯。

    飞雪无奈,只好跟她商议,晚间无人的时候敷脸,白天不用就是了。

    饶是如此,阑珊仍是受不了那股香味,每次早晨洗脸都要狠狠地搓上许久,生恐留下一点点香。

    飞雪本以为自己的差事是极容易的,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差事也实在是艰难的很。

    她找不到好的办法保养舒丞的脸。

    这天,飞雪好不容易打听了个偏方,叫做“玉容散”,是说要用白蔹、白芷、细辛、白蒺藜、白术、甘松、白芨、白莲心、白茯苓、白附子、薏苡仁等物磨成粉,蛋清调和涂在脸上,长久之下便又白又嫩,最为有用。

    趁着阑珊在公事房里对账,飞雪拿着那张方子,迫不及待地跑到最近的药房里催着抓药。

    负责抓药的小伙计看着那张药方,笑道“这是可让脸变白的方子啊。哥儿要给心上人用呢,还是家里姊妹”

    飞雪忙问“你知道这方子这个有用吗”

    小伙计道“我只听说过,没有亲身试验过,不过这上面的都是好东西,应该是有用的吧。”

    飞雪稍微安心。

    正在等着抓药,又有一人来到,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上好的合欢皮,远志肉”

    那小伙计道“这会儿快开春了,合欢皮虽还有些,都是陈的,未必管用。远志肉却是稀罕没有的,因为很少有人来要此物,这两个都是治疗神志恍惚,失眠多梦精神不振的,客人家里有人患这种弱症吗我们这里有密制的宁神丸药,比那些好。”

    “混账东西,我要的是散药,谁要你的什么丸药”那人叫嚷。

    飞雪正觉着这声音耳熟,又听颇为霸道的,回头看时,见竟是跟随温益卿身边的一名小厮。

    两人蓦地打了个照面,那小厮自然也认得飞雪,一愣之下,便摆手道“算了,我什么也不要了”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小伙计莫名,便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的。”

    此刻一名老大夫出来说道“你好心好意,人家未必领情,他们既然要的是散药,自然是自个儿回去配药,咱们的宁神丸虽好,未必对人家的症状,所以他们不高兴也是有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飞雪才捧了一大包给磨成粉的“药”出了医馆,径直回造船局去。

    到公事房里去寻阑珊,却并不见人,是一个小吏道“先前江所正来找舒丞,说是请他吃饭去了。”

    飞雪一听又是江为功,恨得啧了声,便打听了是去哪里。

    少不得先回房把药粉放下,又追出去找。

    不料还未到地方,就出了事。

    先前江为功叫了阑珊,去靠近城门口的铺子里吃烧海胆,他从本地一名老船工那里打听到有这种美味,就着热热的烧酒,最是对味儿。

    正好今日他的公务干的顺利,心里高兴,便拉着阑珊去尝鲜。

    那家店很是简陋,连个正经的铺子都没有,只是头顶一张棚子张着,撤去棚子就是露天的了,几张小木桌子随意摆放。

    来吃的多半都是些工地上干活的工人,有一种海胆拌面最受欢迎,宽宽的手擀面浇上些酱油汁儿,葱花,姜丝,再挖一个海胆进去,伴上一杯烧热的酒,不到半刻钟就吃光了,又饱肚子,又解馋,还能抗寒。

    江为功也依样画葫芦要了两碗,阑珊是第一次吃这种海胆,看那黑乎乎毛耸耸的,笑道“此物我先前只听闻过,还是第一次见。”

    江为功道“你哪里听过我连听都是第一次。”

    阑珊笑道“是一本书上看来的。”

    江为功听是书,就未曾追问,低头试着挖了一勺海胆吃,只觉着入口即化,鲜香蔓延,当下大喜。

    两个人吃着,江为功感慨说道“我忽然又想起来上次咱们吃鱼片粥的事儿,你说温郎中,好好的吃顿饭又怎么了,非得闹得那样,假如当时大家融融恰恰的,这会儿有这样好吃的,哪里能忘得了他”

    阑珊垂眸“人家也不缺这个。何况他也未必爱吃。”

    “这倒是,”江为功点头,又扒拉了一口面,“不过你听说没有,说是温郎中身体不大好,风传像是要回京呢”

    经过上次元宵夜的不欢而散,阑珊心里只当温益卿是“路人”了。

    此刻便淡淡道“我倒是也听说,京城内公主一再派人来催他回去,真是鹣鲽情深,不知他坚持些什么,横竖这里没有别的棘手难办的事儿了,他也该走了。”

    江为功眨了眨眼,忽然道“小舒,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温郎中”

    “也谈不上不喜欢,我对这个人无感。”

    江为功笑道“我只是想起你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就揭他疮疤的事儿,那会儿我极佩服你了。”阑珊听他说起此事,低头不语。

    江为功喝了一口酒,道“这温郎中的遭遇也是奇特,原配是咱们工部前辈大师计先生的女儿,听说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那位计小姐着实薄命,竟在新婚夜葬身火海,听闻伺候温郎中大病了一场调养了两三个月才完全转好。”

    阑珊皱眉“是吗”可又一想,病不病的谁知道,或许只是传言,又或者是他故意放的烟幕而已。

    江为功见她仿佛不信,便道“我家里原先有个生药铺子,常有宫内的太医光顾,所以认得一位,据说有一段时间温郎中的情形很不好呢。后来也不知怎么又好了。”

    若真的是太医口中传出来的,倒不像是假的。

    阑珊听的有点发怔。

    江为功道“你看他又昏厥又吐血的,是不是那会儿留下来的病根”

    阑珊一阵心烦“你怎么总说温郎中你再说我都吃不下饭了。”

    江为功也自省了,笑道“可不是吗我常常怕见他,怎么眼前一清净,自己倒不习惯起来。我自罚一杯,对了你也尝尝,知道你不善饮,只喝一口醉不了的”

    阑珊正有些心乱,给他撺掇,就也举杯喝了一口,辣辣的酒入喉,心窝里便升起一团暖意。

    两人吃的差不多了,正结了账要回去,却有两个路人经过,道“那边到底怎么了,居然打起来。”

    另一个缩着头道“其中一位像是造船局的某位大人吧多半得罪了人。”

    阑珊跟江为功听了很是诧异,忙向他们所指的方向而去,匆匆拐过街口,果然见有一人靠在墙上,闭着双眼垂着头,竟是飞雪

    两个人看清后大惊,急忙扑过去,一个叫“小叶子”,一个叫“飞雪”,一左一右将飞雪扶住。

    飞雪的脸上有血痕,满面粉粉白白一片狼藉,眼睛更是不知给什么迷了,竟睁不开,听到两人声音便忙握住阑珊的手。

    阑珊第一次看她这样狼狈,吓得问道“是怎么了,谁动的手”

    江为功气急“他妈的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小叶子动手”

    阑珊有察觉她脸上的白色粉末有一股异味,嗅了嗅,竟像是石灰粉,当下忙道“这是石灰粉不能用水,快,快取菜籽油来清洗”

    还好旁边店家都是认得江为功这位食客的,立刻取了菜籽油来。

    飞雪忍着眼中的剧痛,眼前却仍看不见东西,只仍紧紧地抓着阑珊的手道“舒丞,不要乱走。我担心有人对你不利。”

    江为功喝了酒,听了这话更加难忍“谁敢小叶子你告诉我”

    飞雪顿了顿,终于低低哑声说道“刚才那两个人偷袭了我,听声音,倒像是之前跟随温郎中身边的。”

    江为功大吃一惊“什么”

    阑珊屏息“他们为什么要对你下手”见飞雪不答,阑珊咬牙道“不急,我去当面问他就是了”

    两人扶着飞雪回到造船局,又叫宝财去请了大夫来给她看眼睛。

    虽然给菜籽油冲过,飞雪的双眼仍是红肿起来,大夫也不敢说以后会不会失明。

    那石灰粉在眼睛里烧灼,何其痛苦,飞雪虽不肯出声呼痛,可双眼泪流不止,肿的吓人。

    阑珊看飞雪这般痛苦,心中却有一团火似的烧起来,她叮嘱江为功帮忙看着飞雪,自己便出门径直向着温益卿的公事房而去。

    不料到了地方,才知道温益卿下午时候没到,听说身子微恙。

    阑珊知道他也安歇在造船局,当下又往后院而去。

    穿过月洞门,却见院中静悄悄的,房门半掩。

    阑珊拾级而上,才要把门推开,就听到里间有人说道“我说过了,这种药很难调的,这翎海地方小,连个远志肉都没有如今驸马的情形已经不妙,最好的法子是赶紧回京。”

    另一个道“驸马自己不肯走,我先前劝他,还同我发脾气。”

    “实在不行,就用那种法子先斩后奏横竖被驸马怪罪,总比难向公主交代要好。”

    阑珊本来无心偷听的,不由自主听到这里,心中有一股寒意陡然而生。

    她突然想起之前宝财捡起的那个小锦囊。

    却在此刻,屋内脚步声响,听声音是冲着门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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