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阑珊瞪着眼前这张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不觉中用了力,已经将字纸都抓皱了。
她本能地想立刻去询问言哥儿,可才走了几步就醒悟,这么急吼吼地去质问那孩子,只怕要惊吓到他,何况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
阑珊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却发现那张纸给自己几乎抓破了。
她忙松开手,又将纸铺在桌上,重新整理了一下,最终叠起来放在袖子里。
出门后,听到厨下有动静,阑珊过去一瞧,果然阿沅在收拾锅灶。
阑珊看着她档册背影,轻轻咳嗽了声。
阿沅闻声回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也不去睡觉”
阑珊假作不经意地,笑说道“午饭吃的太多,有些撑得慌,转一转再睡。”
阿沅笑道“也没见你吃太多,你是不是之前在外头饥一顿饱一顿的,把肚肠弄坏了”
“不是,我只是看着言哥儿没多吃,我替他多吃些。”
阿沅笑的弯了腰“你也犯傻,这也是能替的。”
阑珊也跟着笑了笑“对了,我一直也没顾得上问,我不在家的日子,言哥儿的学业可怎么样他可乖吗”
“放心,乖的很呢,”提起言哥儿,阿沅显得很满意,“之前我遇到了学堂的老师,还冲我夸赞言哥儿,说他聪明,对了字也大有长进。”
阿沅把锅灶认认真真擦洗了一遍,回头道“我也不大懂这些,等你抽空看一看,瞧瞧是不是真长进了,还是人家跟我说客气话呢。”
她声音带笑,透着欢快以及一丝为人母的自傲。
阑珊答应了声,慢慢地出了厨房。
因为这件事存在心里,这天阑珊也无心再去荣王府,晚间看言哥儿在灯下用功,阑珊很想问问他那字到底是跟谁学的,可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张不了口。
这夜她早早地睡下了,过了半夜,听到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
阿沅起身去关窗户,喃喃道“这雨下的好,恰恰避开了端午正日,若是下在端午那可就糟了。”
民间有所谓端午下雨,鬼旺人灾的说法。
反之,端午那天若是大晴天,日色晴好的话,那就年岁大吉。
阑珊听着外头那雨声,本是该枕雨而眠的好时节,她却几乎一夜不眠。
次日早上起身,吃了早饭,便去工部。
路上鸣瑟说道“你怎么不多在家里休息几天主子不是让你在家好好调养的么昨儿又忙了一整天,你不累”
阑珊道“没事儿,给的药也吃着呢。”
鸣瑟瞥她一眼,见她脸色泛白,眼圈微黑,显然是昨晚上没睡好。
到了工部,进门先问“温郎中可到了吗”
门上道“回舒大人,温郎中压根儿就没有离开过。”
“你说什么”阑珊本正要下台阶从游廊进内,闻言止步。
门房说道“是这样,只有在端午正日子那天郎中家去过,当晚上却又回来了,自那后就没离开过工部呢。”
阑珊张了张口,最后只说“知道了”,往前而行。
鸣瑟在身后跟着,一直走到修缮所,阑珊要进内,又停下,。
如此几次,最终越门不入继续前行。
“你去哪儿”鸣瑟忍不住问,他身后阑珊一名副手小声说道“该是去见温郎中吧。”
鸣瑟皱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才进了清吏司的院子,廊下一名侍从就看见了她了,忙向内报了声。
阑珊不等通禀便径直走了进去,转右手,见温益卿坐在窗边桌子前,正在看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道“参见郎中。”
“有什么事”温益卿仍是没有抬头。
话到嘴边又有些莫名地绷紧,阑珊道“郎中若是忙,我稍后再来。”
温益卿这才抬眼看向她,然后把手中的图纸轻轻合上“没有,你说吧,是什么事。”
阑珊看着他平静如水的双眼,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窜动,最终她从袖子里掏出那张字纸,深吸一口气上前。
“郎中,可认得这字”简单的一句话却如此难以出口。
温益卿看着那张纸,大概是没看清楚,便伸手要接过去。
阑珊本是不想给他,可又怕扯破了,何况也没什么,便松了手,只看他怎么说。
温益卿端详了会儿上头的字,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竟道“写得不错。”
阑珊的双眼微睁“你知道这是谁写的”
温益卿抬眸“这不是言哥儿写的吗”
阑珊只觉着浑身的血都开始往头上冲,几乎有些无法自制了“你、你怎么知道是他”
温益卿诧异道“这字迹笔法稚嫩,自然是小孩子所写,你特意拿给我看的自然是你儿子的,难不成是别的不相干的孩子写的”
阑珊怕自己站不稳脚,她往旁边挪开几步,手扶着圈椅的背“郎中,你不觉着这字有些怪异吗”
“哪里怪了”温益卿满脸无辜,竟如一无所知。
“温益卿”阑珊失了控,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温益卿皱皱眉,却又笑道“你怎么了一个孩子写的字,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样且我看着字写得还不错啊,若是写的糟糕,才值得你着急吧”
“这字,你不觉着眼熟吗”阑珊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变化,脱口说道“你不觉着,这字迹笔法,有些像是温郎中你的字吗”
“我竟不知,你对我的字那么熟悉。”温益卿嘴角笑意更浓,慢吞吞地答完了,又道“已经到了可以从别人的字里找到蛛丝马迹的地步了吗阑珊。”
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加古怪了,似真似幻,如旧如新,阑珊很想捂住耳朵把这一声呼唤挡住。
她咬了咬牙“我儿子的字,为什么会跟温郎中的字迹相似,我想问的是这个。”
“哦,原来你想问这个啊,”温益卿似恍然大悟,“你为何不早说”
“你知道原因”
“当然。”温益卿一笑,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册子,“多半是因为这个吧。”
阑珊疑惑地上前拿了过来,却见是一本印刷版的千字文,翻看看时,却是温益卿的字迹
“这是”
温益卿摇头“看样子你对你儿子也不算太上心吧。”
“你住口”他是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
温益卿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怒意,仍是一笑“不要生气。之前国子监要做一批教小孩子写字的字帖,便从本朝官员里找了六人,都是书法不错的,包括咱们杨大人也在内,至于我也忝列其中,各写了一本诗文传下去,给小孩子们照着习字,我想你的儿子,应该就是选了我的字在练习吧。”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阑珊之前想了无数种可怕的猜测,却独独没料到竟是这样。
其实她也知道选官印书传字之事,只是没留意那六人到底是谁,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听温益卿说完,一时呆住。
温益卿又淡淡道“你这么恼怒,莫非是不喜你儿子学我的字倒也是,我的字虽看的过去,但比起杨大人等,到底是差了许多功力。不过小孩子学起来却相对容易些。可是阑珊,你为这个兴师问罪,应该吗”
“我、我很抱歉我向郎中赔礼”阑珊额头冒汗。
真相是这样其实很好,至少她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温益卿微笑道“你不必着急赔礼,我总觉着你这么气冲冲的来另有缘故,且你又不知这册子的存在嗯,莫非你以为是我主动去教的你儿子吗”
阑珊哪里肯承认“不,不是”
温益卿却轻描淡写地又道“其实我倒也挺喜欢那个小孩子的,你也知道,我跟公主成亲多年并无所出,你的儿子倒是聪明伶俐的很,公主也一度十分喜欢对了,他要是真心喜欢我的字,我或许可以亲自教教他,总比对着簿子联系要强百倍”
“不必了”阑珊立刻制止,又忙改口“很不敢劳烦”
温益卿温声道“不劳烦,我甘愿的。”
他神情温和,语气淡然,并没有一丝一毫恶意。阑珊咬了咬唇,终于后退一步,转身出门。
因为心中仍惦记着此事,阑珊忘了打抄手游廊走,径直就要下台阶,多亏鸣瑟在后把她拉了一把。
冰凉的雨点却在瞬间打在了她的头脸之上,阑珊这才有些清醒,她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长长地吁了口气。
雨似乎大了些。
这日无事,傍晚出衙门的时候,鸣瑟说道“你去不去王府”
阑珊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回家。
马车才出工部,沿着长安大街没走一会儿,前方雨幕中出现一队车驾。
车夫一看头前的宫灯,急忙先把车靠边儿停下。
阑珊不知怎样,鸣瑟探头看了看“是东宫的车驾,这个时候去哪里看方向像是要进宫。”
宫门入夜后就要关闭的,按理说这不是进宫的时候,必然是有急事。
阑珊忙也靠近车窗边上往外打量,依稀瞧见中间的銮驾上,薄纱帐后有熟悉的人影若隐若现。
她愈发吃惊了,郑适汝居然也跟着一起进宫难道是宫内有什么事
毕竟此刻进宫的话,宫门一关,便只能在宫中过夜了,这得是皇帝允许才能的。
因为下雨,路上的人本就少,只有两侧店铺酒楼上塞满了人。
东宫的车驾很快经过后,车夫才又重新驱车而行,此刻晚风起,风带着雨吹了进来,阑珊急忙把车帘拉住挡着,就在此刻,却有只言片语顺着风灌了进来,说道“今日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去了靖国公府不知是怎么回事”
“靖国公府那不是太子妃娘娘的娘家吗”
“当然,但是这锦衣卫上门可不是好事啊”
阑珊吃了一惊,扭头想要看是谁人在大发高见,车已经行开了,只有两道模糊的影子消失在雨幕中。
因为突然听了这句,阑珊心里疑疑惑惑,本是想回家,走了会儿却又改道叫往荣王府而去。
鸣瑟却道“还是不要去了。”
阑珊问何故,鸣瑟道“我想主子这会儿也未必在王府,你要不信,就过去碰碰运气。”
阑珊果然不信,驱车到了荣王府,门上一问,果然,非但今儿不在,且昨儿也没回来,问现在哪里,却说不准,要么是宫中,要么是北镇抚司,甚至不缺其他可能。
这次阑珊看向鸣瑟“你觉着殿下此刻在哪里”
鸣瑟回答的很快“宫里。”
赵世禛在宫内,锦衣卫去了靖国公府,太子跟太子妃在这个时候进宫
阑珊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本来她想直接找赵世禛问问,可偏捉不到他,正想回家去,忽然间有想到一个人。
阑珊忙道“去南华坊。”
马车在雨水之中飞驰,赶到南华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
阑珊所到的,自然是之前方秀异领着她来的那个别院。郑适汝曾说过,有事的话就叫她来别院,方便联络。
门上报了姓名,门房忙行礼,又道“可是不巧呢,我们公子一大早儿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阑珊呆立原地,越发没了主意,但与此同时更加确信,是出事了而且是郑家有事
她站了片刻,只能先行回家,不料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她要上车的时候,前方马蹄声的的,有数匹马急奔出来,为首的一人带着斗笠,到了门首一抬头,很是俊俏的一张脸赫然正是方秀异。
阑珊急忙转身迎了过去“方公子”
方秀异翻身下马,早看见了阑珊“舒所副,您”略一迟疑“里头说话。”
当下领着阑珊进了门,到了内厅,方秀异入内换了一身衣裳,出来道“舒大人可是有事吗”
阑珊道“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东宫的车驾,像是进宫去了”
“是。”方秀异淡淡地回答。
阑珊也不再迂回,直接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秀异眉头微蹙,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是有事,所以我现在忙得很,恐怕不便跟舒大人长谈”
阑珊见他很有送客之意,忙道“方公子”
方秀异回头。
阑珊道“我听说锦衣卫去过靖国公府,可跟此事有关吗如果是跟太子妃有关,请务必不要瞒我。”
方秀异的眼中掠过一丝恼色,但他涵养极好,此刻见鸣瑟站在门口,厅内无他人,才冷道“怎么,我跟你说了,难道你有办法帮着表姐度过这难关吗”
阑珊本是试探,一听这个,确信了郑适汝的确有事“到底是怎么了”
方秀异本不愿跟阑珊多言,但是转念一想,又觉着假如阑珊是个贪生怕死的,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儿把她吓得远远的岂不是好
当下反而改变了主意“你既然知道锦衣卫去国公府,我也不瞒你了。北镇抚司的人在查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据说查到了国公府的头上,昨儿就是去搜查的,如今对外虽然还秘而不宣,但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只怕早知道了。整个国公府都给看管了起来,连我都不得进入。”
阑珊听到“棘手的案子”,本毫无头绪,但是脑中闪电般地突然想起昨日赵世禛带人突然去了大理寺,把那野兽般的凶徒带走一节
但她很快斩钉截铁地劝住了自己这不可能
堂堂国公府,怎么会跟这种丧尽天良的凶贼有所牵连呢
方秀异看她脸色变化不定,便继续说道“之前我是从东宫来,太子也毫无办法,且忧心忡忡,生恐皇上迁怒。果然在我离开之前,宫内有太监传了皇上的口谕,命太子跟太子妃即刻进宫哼,这个时候传旨,自然是要兴师问罪的,这一去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这是他心里担忧的话,本不想“咒”自己表姐,但为了让阑珊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却故意说了出来。
突然听阑珊问道“请方公子不要瞒我,那所谓棘手的案子,到底是什么”
方秀异皱眉。
就算他想吓走阑珊,可是这种恶性案件,连他也不愿意说出口,更何况他心中也笃定国公府跟此事无关,若说出来,却似是对国公府的一种玷辱。
阑珊见他不答,便又问道“莫非跟先前采花贼杀人之事有关吗”
方秀异震惊,眼睛都睁大了几分,然后又眯起来“你怎么知道”阑珊后退一步,坐在了圈椅上。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怪不得当时在大理寺,赵世禛的眼神有些怪。
难道他那时候就知道了这案子跟国公府有关
等等如果国公府真的涉案,那郑适汝是否能无恙
想到那凶徒之凶残可恨,阑珊也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所有跟他有关系的人也都该追究责任,但是那是宜尔,而且阑珊知道,郑适汝跟此事一定无关
最后这一句话重新唤醒了她的神智。
阑珊抬头看向方秀异,徐徐道“方公子不必着急,此案毕竟还未对外公布,未必就真跟国公府有关,何况偌大的公府,人口众多,自然是良莠不齐,就算真有一二害群之马,那也未必就牵连到太子妃头上。毕竟太子妃的品行人尽皆知,皇上跟皇后更是深知道。”
方秀异皱眉看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阑珊道“是。”
方秀异却又道“舒阑珊,我听闻你跟荣王殿下交情匪浅,这件案子是荣王殿下经手的,具体如何自然是他最清楚。你若真的盼着太子妃无事,你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阑珊明白方秀异的意思,方小爷是想让自己在赵世禛跟前通融。
但阑珊也清楚赵世禛的性子,荣王对自己虽然不同,可他却未必是个肯容私情的人。
阑珊道“今日宫内既然传旨,这件事皇上自然知道了,到了这个地步,能改变局面的只有皇上,方公子当然也清楚。”
方秀异担心郑适汝心切,闻言冷笑“不必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你不过也是想明哲保身而已何况你既然跟荣王关系极好,他所做的事情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我可听说了,这案子,你也有插手难保是你跟他联合起来”
“我没有”阑珊不等方秀异说完便喝止住。
方秀异对上她不悦凝视的眼神,然后问道“你果然不知情”
阑珊摇头。
方秀异忽地笑容古怪“今儿在东宫我也曾这么跟表姐说过,我说可能是你串通荣王栽赃陷害表姐的回答是什么你可知道”
阑珊愣怔。
方秀异垂眸“表姐说,别人她不敢保证,至于你,你绝不会害她。”
当着阑珊的面儿方秀异不肯承认的是,听郑适汝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居然深信不疑,倒不是相信阑珊,而是相信郑适汝。
阑珊怔住,而方秀异长叹了声,苦笑“事到如今,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出了别院,阑珊站在门口的灯笼底下,看着雨滴如水晶串子在面前滴滴答答,一时竟不知要往哪里去。
她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多了一把伞,是鸣瑟替她及时撑过来的。
阑珊回头看着少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鸣瑟问“什么”
“采花贼的案子跟靖国公府有关,你早知道吗”
“我不知道。”
“那王爷知道吗”
这次鸣瑟停了一刻才回答“我不知道主子知不知道。”
他像是说绕口令一样,阑珊不由苦中作乐地笑了。
然后她用力揉了揉发麻的脸,自言自语道“那我们就去当面问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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