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飞雪紧走几步转到那岩石旁边,却见一个人躺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容貌清俊,赫然正是葛梅溪。
“是葛公子”
飞雪回头一声,阑珊也早转了过来,猛地看见果然是葛梅溪,惊喜交加,忙上前跪地将他扶住“葛兄”
葛梅溪身上还有些湿,鬓边也有浅浅的水渍,只仍是昏迷不醒。
飞雪已经极快地给他诊过了脉搏“葛公子的脉息虽然微弱,听来却没什么大碍。”
阑珊忙问“昨日他像是中了毒,你再细看看。”
飞雪急忙又给葛梅溪检查了一番,安抚道“目下看来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毒倒是看不出来。”
阑珊知道她的能耐,听了这话自安心许多。
于是忙叫了两名跟随的侍卫来,将葛梅溪带回。
阑珊先前不肯第一时间离开仙岛,就是心中放不下葛梅溪,虽然当时葛梅溪毒发之际给拉入海中,那种情形实在不容乐观,但她仍是不想放弃最后一丝机会,如今阴差阳错见葛梅溪竟似无恙,自然有失而复得般的狂喜。
才返回小院,外头海船上又有来催的了,飞雪趁机道“如今葛公子也是无事了,如今咱们还是也先撤退吧,虽然平岛君已经被除去,但总觉着这岛上还有些诡异,再留下去不知会发生何事。”
之前鸣瑟奉命追杀平岛君,两人交手不相上下,追逐激战中,慢慢地上了岛上悬崖边。
鸣瑟技高一筹,对战中一剑刺伤了此人,平岛君整个人站立不稳,便从悬崖上直坠入底下的海潮激流之中。
鸣瑟在上观望了半晌不见动静,想那激流底下暗藏许多礁石,此人重伤,只怕是有死无生,这才撤回。
阑珊听了飞雪的话,于是叫人将葛梅溪送到了小船之上,一起往兵船上去。
姚升等待多时,见状亲自跳下来,要把葛梅溪带了上去。
小船微微颠簸,葛梅溪若有所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当看见姚升的时候,葛梅溪目光转动,环顾周围,大概是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仙岛,他开始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葛梅溪声音沙哑,眼神中透出了恐惧跟抗拒之色,“我、我不要走。”
这会儿飞雪正陪着阑珊先上船,见葛梅溪反应剧烈,便忙止步回头“葛兄”
葛梅溪看着阑珊,又看看不远处的岛屿。
阑珊温声道“葛兄,你身子还不太好不宜过分大喜大悲,咱们回京城去,好吗。”
葛梅溪凝视着她的双眸,咬了咬唇“我”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溅起一朵浪花,葛梅溪目光远荡,看着海面漾开的涟漪,忽然道“不,我不回去”
他伏身在船舷上,才一动,就给阑珊握住了手腕。
“葛兄”
两个人近距离目光相对,阑珊道“葛兄,跟我回去,跟我回京吧葛、葛梅溪”她的声音里透着哀求之意。
蓝天碧水,风从海面上徐徐而来,带着缕缕暖意。
风中似乎还有莫名的低低细语,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正如阑珊所料,岛上众人之所以会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过往,都是因为朱果之力。
这果子若是吃上一两颗的话,顶多会叫人觉着精神大畅,想要再多吃些,不至于有别的不好的影响。
若是意志力强的人,从此不吃也就罢了,最怕的却是贪吃无度。
只要吃的太多,精神就会变得极度恍惚,甚至会不由自主地逐渐把过往的记忆都一一忘却。
当初这批人来到岛上后,因为一时找不到别的食物,有人便去采摘这果子,吃过后自然就透出了异状,或狂诞不羁,或神色恍惚,或长歌长号,症状不一而足。
葛梅溪是个聪慧的人,当然看得出来。
可他之所以心甘情愿的也跟着服食果子,无非是因为这岛屿无路可出。
另外就是,岛屿之外的世界对他而言实在是称不上美妙。
给革职的父亲,求之不得的心上之人,倒是不如留在这世外桃源般的仙岛之上,做个无忧无虑的闲人。
所以才选择了吃那果子,这其中自然也有逃避痛苦的原因在内。
但是此刻,当葛梅溪对上阑珊的双眼,一瞬间,所有被沉埋的往事在心中浮现。
从太平镇初次相遇,从第一次知道她是女儿身,从临县的工地上对她的表白,到最后不惜亲身赶赴京城,只为了靠她更近一些,久而久之他的种种念想都成了艰涩不可出口的隐痛。
泪不由从他的眼睛中涌了出来“小舒。”
他喃喃地,情不自禁。
想起过往对葛梅溪而言痛心彻骨,毕竟那是他深爱却求之不得的人,但是与此同时心中又有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里涌动,悲欣交集。
泪从眼中坠落,打落在船底蔚蓝色的海面上。
就在葛梅溪看着阑珊落泪的时候,海洋之中仿佛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婉转悠长的,跟风一起掠过。
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等到阑珊登船,先安置了葛梅溪。
“小舒,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出路的”江为功迫不及待的问,这胖子仍是满面红光。
姚升瞥他一眼,总觉着江为功有些反常,之前江为功跟随探路的船抵达的时候,才上船,就迫不及待地把他用力抱了一把,热情洋溢的让姚升有些受不了。
直到看见江为功又同样热情地去抱飞雪的时候,姚升才总算将他拉了回来。
阑珊见江为功依旧这样精神抖擞,心中暗叹那朱果的效用之猛,幸而带了江为功出来了,不然他若是贪嘴起来,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稍微定神,阑珊笑道“昨夜我并没上岸,只在船中闲卧,漫看看上星斗,却从星斗之中发现了异样。”
因此刻是白天了,江为功仰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星斗如何”
阑珊道“我对于星相虽是一知半解,但却发现昨夜的星空,星斗排列是不对的,比如在腊月之中,最亮的自然是西南方向的长庚星,可是昨晚上我所见的长庚星却并不在西南,而是东北。”
阑珊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所念的“醉后不知天在水”那句话,才猛然惊醒了她。
她抬头看看天空的长庚星,又俯身在船舷旁看向海面,海面倒映着头顶的星空,海水中所见的太白金星却赫然是在西南方向无误了。
因为这个阑珊推断,她们头顶的星空其实是反着的,所以在这三山仙岛上的方位判断,应该也跟外头的方向不同,
他们所派的小船明明是向着军船的方向而去,可却总是无法抵达,因此阑珊才想索性往另一个方向试试看
果然竟成了。
江为功跟姚升听了这番话,又是惊疑又且赞叹。
姚升问道“那这到底是人为布阵,还是自然之地的天生玄妙”
阑珊回头看了眼那三山仙岛,想到他们之所以会闯入此地,是因为逢九的蜃龙之气指点,这种精妙绝伦,又怎么会是凡人能够布置出来的
何况还有那不可说的鲛人呢
阑珊叹道“我也不知道了。”
正说着,后船上的谢指挥也前来拜见,只是脸色很是忐忑。
他进了船舱后,于阑珊身前跪地拜道“先前不知道是娘娘您,竟说了很多不知轻重进退的混账话,请娘娘见谅”
阑珊道“谢大人不必如此,何况不知者不罪。”
谢指挥满脸通红“虽不知道是娘娘,并不是故意针对,但也极为失礼了。只是下官再也想不到,娘娘万金之躯居然也能亲自前来这种危险之地实在让下官汗颜无地自容。”
之前阑珊进岛之后,飞雪退守谢指挥船上,姚升守前船。
后来阑珊等滞留岛上毫无音信,谢指挥一度沉不住气,当看到岛上有浓烟滚滚之时,他便带人到前头船上,当面询问姚升情形如何,想要亲自带人上岛。
不料正在交涉,后船上突然起了骚动,轰隆隆地两声炮响,差点击中了姚升这艘船
谢指挥大惊失色,急忙回身,才知道是潜伏船上的细作想要趁机夺船,多亏了飞雪在那艘船上,见势不妙便下令捕杀,这才在千钧一发之时阻止了炮击船沉的局面。
那会儿飞雪手中提刀,斩杀了一名细作,跃上船头向着姚升这边比了个一切尽在掌握的手势。
姚升忍不住叹道“我媳妇还是这么帅气。”
然后他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谢指挥,便道“谢大人,您瞧见了这次若不是我媳妇咳,我是说叶姑娘在,你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军船互殴,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最坏的结果是倭贼占了上风,姚升这话自然不是危言耸听。
谢指挥咽了口唾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飞雪到了他的船上,谢指挥是知道的,只是因觉着飞雪是江为功的人,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仍不大放在眼里。
没想到竟能起到这样的大用呢。
姚升才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谢大人,你有没有察觉我跟江大人都对小计很是恭敬客气的”
谢指挥道“我又不瞎,我也奇怪呢,两位大人怎么对工部一个末流小官这么客气”
姚升笑道“那这末流小官说自己姓计,谢大人没觉出什么来”
“计嘛,这又有什么可觉着的”谢指挥随口说了这句,转头看向仙岛上不住冒出的浓烟,打量中突然福至心灵,他扭头回来看向姚升,眼睛逐渐睁大“是、是工部前主事御封为工部二成的那位计老先生的计吗”
姚升不答反问“您说呢”
谢指挥的脸有些发青,他虽然有些粗心,却并不至于蠢笨,只是先前没想到罢了。
谢指挥意识到真相,如丧考妣的“那么咱们的太子妃娘娘,自然也是这个计的”
姚升笑而不语。
“真的、是娘娘吗”此刻还怀着一丝希望。
姚升莫测高深道“若不是决异司的司首,谁值得我跟老江这么对待”
“果然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谢指挥跺着脚,半天说不出话来,捶着头道“是我太呆了,我满心只以为娘娘姓舒去了,竟然忘了这个茬儿我、我还当面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实在该死了。”
姚升见他清楚了,才又笑道“倒是无妨,娘娘是个仁慈宽厚的人,不会计较那些无心之失的,而且就是因为知道咱们这两艘军船关系重大,所以才留我下来跟谢大人同守,小叶也是娘娘特意留给你那边的毕竟之前还有王公公被害的前车之鉴。”
谢指挥这才知道飞雪是为保护自己,一时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我真是枉为七尺男儿,等娘娘返回,定要当面磕头请罪。”
等一切调度妥当,又安置了宝船上的人等,江为功跟其他水手众人们观察风向,准备启程。
因为来的时候曾经有海底怪鱼们拦路,所以众人回程也有些小心翼翼。
可奇怪的是,一路而行,竟是极为平静,并没有什么怪鱼异兽。
飞雪因担心还如先前那样,所以早早地跟红线护着阑珊下了船舱,不许她外出。
阑珊因为昨儿晚上一宿没睡,其实早就困倦疲乏了,只是不知外头如何,一时还不敢睡。
强撑之中,隐隐地耳畔仿佛响起似曾相识的歌声,阑珊不知不觉地往前伏在桌上,双眸合上的瞬间竟睡了过去。
阑珊看见了先前在仙岛上所见的那水中露出一双眼睛的少女。
此刻月光皎洁明亮,女孩儿大半边身子浸润在水中,仍是只露出一张脸,她定定地望着自己,容颜甚是秀丽,水淋淋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阑珊诧异地看着她,却并不觉着害怕。
终于,那少女说道“你就是他喜欢的人啊。”
低低地,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很是动听,又带有些许诱惑似的。
阑珊不知要说什么,便呆呆地问“你、你真是鲛人吗你喜欢葛兄”
少女道“我当然喜欢他。本来想留他在这里,可是到底是不能跟他在一起。”
阑珊眨了眨眼,忽地说道“你可以跟他一起回去”
“这是不可能的,”少女摇了摇头“离开这里后,他很快就会忘了我,还有你们也不会再记得这里的事情。因为有很多类似那个坏人一样,迟早会威胁到我们这族的生存。”
阑珊知道她指的是平岛君,略觉黯然“是啊。”
自己虽然对于鲛人族并无贪求,但是这世上却有更多野心跟贪婪无度的人,要是知道了鲛人存在,而且可以长生,只怕会不顾一切地来捕捉残杀。
“不过那个坏人已经不会再威胁到我们了。”少女微微一笑。
看着她笑意的瞬间,阑珊突然似看见摔下悬崖的平岛君,给无数怪鱼扑上,撕成粉碎的情形。
阑珊吓了一跳。
少女轻声地说道“我们这一族久居在这里,很少外出,加上外头的人也极难进入,所以这里非常安全,之前那个坏人误打误撞闯入,见了我们就生了邪念可是我们族内的姊妹不愿意伤害他,就发慈悲将他送了出去,本是饶过他一命了,谁知他这么贪婪,又借助你们的力量回来了。”
阑珊咽了口唾沫。
“我们本来打算,假如你也像是那坏人一样,就把你们也都全杀了。免得还有别的人闯入,打破这里的安宁。可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阑珊苦笑,又问道“那么葛兄他们呢”
少女嫣然道“他们嘛,他们吃了朱果,忘记了一切,也没有争斗心跟杀戮心,所以不管留多久都是无妨的,而且,我也很喜欢他。”
阑珊叹了口气,在她看来葛梅溪自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也很值得一个美好的女孩子去爱他,可是偏偏
她当然不想丢下葛梅溪,因为知道葛梅溪此刻这样坚定地想留,也有服下朱果迷惑了心智的原因,作为知己,作为好友,她都不能就这么留下他。
可是这少女娓娓道来,这种心意却甚是难得,让阑珊有些为难,竟不知自己这么做到底对葛梅溪而言意味着什么,是对他好呢还是
阑珊心中犹豫地想着这些,那少女也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她,并不言语,那宝石般的眼睛里闪闪烁烁,仿佛能看穿阑珊心中想的所有。
终于,少女道“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是个跟他一样的,温柔又明亮的人。”
阑珊微怔。
“其实,我也喜欢你。”少女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阑珊的,有些诚恳地“所以你能不能跟他一起留下来啊”
她的手才从海水里探出来,湿淋淋地,冰凉入骨。
阑珊想缩手,又有些抗拒不了这少女如“邀约”般的声音。
只是这少女的手未免太冷了,让阑珊有点儿受不了。
但是两只手交握之后,打了个哆嗦的却是那少女。
她有些惊讶地定睛看着阑珊,喃喃道“原来是龙气呀好强的龙气。”
“什么”阑珊不解。
少女转头看向海岸上皇都的方向,终于缓缓地把手缩了回来,终于黯然说道“可惜呀,我本来想把你留下来,那他也一定会留下了。既然有龙气就不成了。”
阑珊仍是恍惚不明。
少女幽幽地叹息了声,有些哀婉地看向阑珊,半晌才如泣似诉地说道“要对他好啊。”
阑珊听见了幽幽地吟唱声响,目光所及,波光摇曳的海面上,仿佛有一道曼妙的身影跃起又没入海中,鳞光闪闪的鱼尾轻轻拍落,溅起一朵盛开的水花。
等阑珊醒来的时候,船早就从那片危险的水域离开了。
而她也给飞雪早抱到了榻上,见她醒来飞雪才松了口气“怎么睡了这么久,再不醒的话我就要叫你了。”
阑珊想到方才那个梦,知道那其实也不能算是“梦”而已。
船在海上行了半宿,渐渐地天亮,回头看时,已经没有了三山仙岛的踪迹。
在仙岛上所经历的,也正在迅速远去。
船队缓慢而行中,瞭望台上的士兵叫道“前面有海船”
片刻又紧张地叫道“快,是海贼的船”
听了这个消息,最兴奋的是谢指挥。
谢指挥因为之前提心吊胆地憋闷着等了数日,加上又后知后觉知道了阑珊的身份,生恐自己冲撞了太子妃,此刻当然更想留一个好印象给阑珊。
当即便立刻指挥船队,护着宝船准备迎战
而在海贼那边,这来的五六艘船只,的确是平岛君所属的。
平岛君之前进入了三山仙岛,是因为追逐着宝船误打误撞,他脱困之后对于岛上的鲛人念念不忘,贪求之心无法按捺,只是他也明白,靠他们海贼的力量无法得逞,就算再冲了进去,如何捉拿鲛人以及如何出来都是问题。
得知朝廷派了决异司的人来到后,平岛君便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到了。
原本他的打算是冒名顶替了郑统领,顺利进入三山仙岛,等借助阑珊之力捕捉到鲛人后退出,便里应外合,就如同之前夺去宝船一般,把大启的军船消灭殆尽,从此之后这片东南海上自然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谁知阑珊早就察觉不对,在上岛之前就先安排了飞雪跟姚升两人,让他们一人坐镇一艘船,姚升退到谢指挥的那艘船上,飞雪则在前一艘上,他们两人都是精明谨慎且武功高强之辈,加上之前有过王太监的前车之鉴,所以虽然船上仍有倭人的细作,却竟无法下手。
只在看到岛上鲸鱼骨烧起来的时候,而谢指挥也离开了后船,才伺机作乱起来,谁知又给飞雪及时制止。
但是外头的海倭船队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是见宝船忽然出现,这才忙冲了上来。
虽然谢指挥这边只有两艘战船,可胜在悍勇,一阵混战,各有损伤。
宝船上也开始发炮回击,海上顿时硝烟弥漫,难分胜负。
正在战况不明的时候,海面上却又有几艘船疾驰而来,瞭望塔上的小兵用千里望竭力打量,兴奋地叫道“是我们的人”
谢指挥交战中已经负伤,却仍是不以为意,举着腰刀在舵前悍勇指挥,听到这话,更加士气高昂。此刻敌方也发现了情势不利,已经开始有逃跑之态。
谢指挥即刻命水军乘胜追击,务必将倭贼的残余消灭殆尽,至少要给他们一个难以忘记的教训,也算是为了以后海船重新下南洋开拓一条血路。
这从海上来的,正是之前跟随阑珊等的同行军船们。
先前头两艘船先后进了中轴龙脉驶往仙岛之后,后面的那些军船却因为没抓到合适机会,只觉着有一阵薄雾掠过,前方的两艘船就莫名失踪了。
兹事体大,他们不敢回岸上,就一直在这海上巡逻,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连日里找不到任何踪迹,正有些撑不住商量着打道回府向朝廷请罪之时,却是山穷水尽,柳暗花明,连日里他们也都憋闷着一口气,如今发现海贼的船,简直如同饿狼看见羊群,立刻红着眼飞速赶来厮杀。
等到外头的炮声逐渐停止,喊杀声也都消失之后,这一场海战迅速接近尾声了。
海面上到处都是碎裂的船板,尸骸,情形惨烈。
而在外头激战的时候,在宝船坚固的船舱中,阑珊,葛梅溪,江为功三人坐在一起。
毕竟三个都是不通武功的,唯有这船舱之中最为安全,因为宝船极大,此刻在船舱中,连外头的火铳声,炮声都显得很轻微了。
江为功侧耳听了听,笑道“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我真想出去凑凑热闹。”
恰红线来说道“咱们的援军到了海贼已经有些扛不住了,咱们必胜无疑”
江为功立刻跳起来“让我老江去痛打落水狗”他掳起袖子往外冲去。
阑珊见状,很怀疑江为功身上的朱果药性还没有完全消退。
等到江为功冲了出去,阑珊就问葛梅溪“葛兄,你觉着怎么样”
葛梅溪笑了笑“好多了。你放心。”
阑珊见他不再似之前那样恍惚失神的样子,稍微安心了些,迟疑片刻才问道“你可还记得你们是怎么闯入仙岛的”
葛梅溪想了想,脑中有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当时宝船遇到了倭人,本可以将他们击退的,谁知船上也有奸细,我们都给控制住本以为必死的时候,船不知怎么就闯入了那条海道。后来”
他揉了揉额头“混乱中我本来掉下水去,似乎有人救了我,再后来,我们就在岛上了。”
“可记得是谁救了你吗”阑珊问。
葛梅溪的眼神里透出些疑惑“像是个”心底还有一声奇异的吟唱,如同海水般缓缓流淌,葛梅溪皱皱眉“我竟不太记得了。”
阑珊慢慢低下头去。
“啊,对了。”葛梅溪忽然像是想到一件事,抬手入怀。
“什么”阑珊好奇。
葛梅溪在怀中摸了会儿,伸手张开手掌。
他微笑道“你看。”
原来在葛梅溪的掌心里,竟有一颗晶莹圆润的珍珠。
阑珊问“这是哪里来的”
葛梅溪道“我也不知道,醒来后无意中发现的”
阑珊靠近了细看,船舱内有些暗淡的光芒下,珠光氤氲,细看竟还透着淡淡的蓝影,看来就像是一滴泪。
她想到梦中那鲛人少女临去哀婉的表情,明白这是什么了。
“你喜欢吗”葛梅溪捏着那珠子,微笑“喜欢的话我送给你。”
“葛兄,”阑珊勉强地笑了笑,看着葛梅溪正色说道“这个、这个是无价至宝,你一定要好好保存。”
这场海战后,谢指挥跟各位水军统领收拾战场,又拿住了几个没死的海贼,可谓“满载而归”。
只是那三艘宝船,因为船上的货物大多并未毁损,加上跟南洋的贸易日期临近,所以葛梅溪等跟原本宝船上工部、户部、鸿胪寺等众位大人商议,仍旧按照原先海路一直往南洋去,免得耽误了大事。
江为功跟姚升这边,立刻让谢指挥只留下一艘兵船回岸,剩下的四艘兵船仍是沿途护卫,即刻赶往南洋。
只是阑珊私下里跟葛梅溪说过,要他跟自己一起回京,葛梅溪却拒绝了。
他说道“既然是职责在身,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又知道阑珊是担心自己,便微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又劳烦你亲自出海相救,加上海贼已经给尽数剿灭,此后的海路必然是一帆风顺,你且回京,只管等我们的好消息罢了。”
因此大家才又匆匆作别,分道而行了。
往后数日,阑珊暗中观察江为功,果然慢慢地恢复如往常,不再是那样亢奋过度的胖子了。
她又旁敲侧击在仙岛上的事情,江为功竟没有再提“鲛人”半个字。其他的连同红线等知情的,尽数遗忘了似的。
阑珊想起那少女的话,心想这样也好,免得有人无意中说出去,会引发一些有心人不必要的贪念,只是自己为何还记得呢
也许还不到时候,慢慢地终究会忘记的。
只是在船只终于抵达苏县,在岸边停泊,当双脚踏上岸的时候,阑珊几乎又晕了过去。
大概是习惯了海上那种漂泊感,突然间脚踏实地,竟有些不习惯起来。
姚升因为也有些站不稳,便借机扶着飞雪的手,身残志坚地吃着豆腐说道“若是咱们赶得快,兴许会在年前回京呢。”
阑珊闻言却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回头看着皇都所在的方向,笑了。
这一趟自己出行,幸而不辱使命。
不知道赵世禛那里是否知道了只希望他别为自己太担心了。
阑珊一想到这里,竟有点儿归心似箭。
苏县跟隔壁两城的官员们因得到消息,纷纷前来迎接,因不知阑珊是三人中的主脑人物,便只簇拥着江为功跟姚升,大为赞赏。
谢指挥因为知道了底细,在旁边看着那些官员们之态,暗中叹息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蠢。
因为登岸的时候已经是晚间,苏县的县官置办了酒席,请姚升跟江为功赴宴。
姚升来请阑珊,阑珊因为沐浴过了,吃了一碗三鲜馄饨,正要埋头补眠,哪里肯去。
江为功却因为连日里离海行舟,没吃着什么好东西,便一口答应了,临去又对阑珊道“等我带好吃的回来给你。”
酒席果然甚是丰盛,什么松鼠桂鱼,碧螺虾仁,樱桃肉,酱方等,都是苏县特色的菜品,江为功大喜,只顾埋头大嚼。
姚升吃的少,在旁边替他应酬众官员,只听众人道“这一趟多亏了江大人跟姚大人,果然不愧是工部的翘楚,决异司的精锐,两位一出马,便似天下无难事。”
另一人道“我们得了消息后立刻写了奏折传递京城,等太子殿下跟内阁得知消息,必然大悦,皇上那边更不必说了。”
“一则保全了宝船,二则剿灭了倭贼,简直是一箭双雕,利国利民的大功劳二位大人回去必然会大大高升了。”
江为功津津有味地吃着,这些话权当耳旁风。姚升却笑道“不敢当,这并非是我们两个的功劳。”
“那还有谁”
大家面面相觑,看到一直一言不发的谢指挥“啊对了,还有谢大人”
谢指挥差点喷出一口酒,忙摆手制止道“我可更加不敢当了”
大家微怔,姚升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指挥一眼,笑道“方才各位说我们是决异司的精锐吗”
众人齐声迎合“当然了决异司全靠两位大人挑大梁,这次回去,司首之位只怕也脱不出两位了。”
江为功听到这里才皱了眉。姚升笑道“我们江大人先前说过了,决异司可以有千千万万人,但只有一个司正,怎么大家就忘了”
众人哑然,其中一人道“怎么姚大人指的也是之前的舒、司正吗”姚升点头。
另一人小声笑说“姚大人多虑了,那位如今已经贵为太子妃,自然是不会插手工部的事务了,何况又是个女子这位子自然早该让贤,横竖别乱了体统。”
江为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终于说道“这话我还真不爱听,女子就乱了体统了”
因为在座众人也吃了不少酒,这会儿不乏酒力上涌的,其中一个便笑道“江大人,您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女人嘛,做事情难免有许多不便的地方,远的不说,就比如说这次这趟海行吧,要是个女人哪里就能随船了要知道船上是忌讳有女人在的,要真的是一位女司正,事情又怎会这般顺利原本女人就不该抛头露面,何况是工部的差事,很多地方都是忌讳的”
江为功不怒反笑,姚升都忍不住笑了。
其他众人正要点头,见他们两个的反应,却又有点不敢附和。
终于是谢指挥按捺不住,道“胡说什么你们一个个的,之前让你们随船,还找各种里头缩头缩脑,生怕出海危险,生怕遇到倭人之类的,如今娘娘干成了大事儿,你们倒是得意了,竟开始随嘴胡乱编排,不要脑袋了不成”
大家听谢指挥说的没头没脑,只是倒也打了他们的脸,颇有些疼,便悻悻问道“什么娘娘干成了大事儿”
谢指挥看向姚升,姚升笑着站起来说道“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着各位了,这一次跟我和江大人一同前来的那位计兄弟,她就是决异司真正的寺正,舒阑珊。”
众人均都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
江为功愤愤地把一块酥软的酱方吞下,抹抹嘴冷笑道“你方才说什么若有了女人同行就不会顺利,你好大的口气放的什么狗屁”
那人反应过来,忙站起身跪在地上“下官,下官不敢,是下官”心急如焚,便抬手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喝醉了胡吣的原本不知道太子妃、娘娘”
这一句也警醒了其他在座,均都起身跪倒,战战兢兢道“原本不知道太子妃驾临恕罪”
一个个面露土色,后悔不及。
江为功道“偏还是你们说反了,这次之所以会一箭双雕,正是托了太子妃的之力,谢指挥是全程跟随的,不信你们就问他”
谢指挥趁机跪地道“下官心服口服,若不是娘娘妙算天机,下官这条命也早就没了”
众官员越发震惊,又忙讨饶。
正在此刻,有一名姚升身边的侍卫快步而入,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
姚升脸色一变,拉了拉江为功的衣袖,自己先出门去了。
江为功便对那些人道“不必跟我求情,明儿你们自己去娘娘跟前儿请罪吧”扔下这句也匆匆走了出门,追上姚升“怎么了”
姚升道“京城内出大事了。咱们先回去,别让小舒先知道了才好。”
“何事”江为功一惊。
姚升道“有人告了杨大人的公子许多罪名北镇抚司查明属实,已经把人下狱,如今有言官在弹劾杨首辅大人,情形很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鲛人,兴许是有的打个比方,就如同之前宣布功能性灭绝的白鳍豚,也许若干年后也会有小孩儿不信世间曾存在过这种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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