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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1 章
    第311章

    赵世禛听了这句话,凤眼圆睁看向皇帝。

    然后他遽然而起,双膝一屈就要在床前跪下去。

    不料皇帝早就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道“起来”

    赵世禛僵在了原地。

    雨霁在旁边,手中捧着的是赵世禛方才递给他的药碗,看到这里,便悄悄地退后去了。

    “父父皇”赵世禛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但是皇帝的手握的这样紧且沉重,虽然没有多说别的,却仿佛有沉甸甸的万语千言。

    皇帝凝视着赵世禛的双眼“这是朕的心愿,也是朕的决定,本来可以不告诉你的,至于为什么跟你说,你该心里有数”

    赵世禛只是瞪着皇帝,他自己不知道,眼中已经涌出泪来。

    皇帝看着他发红的眼睛,终于道“不要让朕失望。”

    说了这句,皇帝才松开了他的手腕,“去吧。”

    赵世禛又站了半晌,才退后两步,转身往外走去。

    雨霁在帐幔边上站着,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心里想要劝解两句,却又知道这些事情是容不得他插嘴的。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世禛默默地出了乾清宫。

    雨霁见赵世禛去了,才回到龙床边,伸手扶住了皇帝的肩膀,温声道“皇上,您也歇息会儿吧。”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顺着雨霁的手势缓缓地又躺了下去“朕真的差点儿起不来了。”

    雨霁忙道“皇上千万别这么说,这不过是一时的晕眩罢了,太医都说没有大碍。”

    “大病自然是没有的,只是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皇帝说了这句,又道“可连朕也没想到,差点儿就幸而那孩子在这里,先前朕昏昏沉沉的,听到端儿叫朕皇爷爷,那孩子是真心地为朕担忧呢,朕哪里舍得让他伤心。”

    雨霁听了这几句语重心长的话,眼睛也湿润了,却不敢流露悲伤之色,只忙又笑道“皇上是真心的疼爱皇孙,小皇孙当然也知道是谁最疼他,这就是将心比心的,如今皇孙还这样小,皇上更不该多想,要为以后长长久久的打算才是。”

    皇帝微微一笑,自然知道他是说些好听的让自己宽心,便叹息道“都说是隔代亲,兴许真有道理。不过,朕的确是疼那小家伙的,但他也着实的聪明伶俐非常,惹人喜欢。”

    雨霁道“到底是皇室的血脉,当然是最出色的。以后皇上多教教他,比这会儿还要出色呢。”

    皇帝忍不住道“朕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雨霁忙跪了下去“皇上,奴婢求您别说这话。”

    “你起来吧,”皇帝转头看他一眼“对了,容妃”他还未说完就停了下来。

    雨霁忙拭了拭泪,才起身道“皇上是不是想传容妃娘娘奴婢这就叫人”

    “不必了。”皇帝却阻止了,“明日再说吧。”今夜,东宫之中,郑适汝带着宝言陪着阑珊说话,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先去安排的宫室歇息。

    郑适汝才去不多久,西窗也来带了端儿去安歇。

    阑珊洗了一把脸,却是飞雪匆匆走来,低声说道“主子回来了,只不过看着情形不大对。”

    “怎么了”

    飞雪摇头“只打听到皇上单独跟主子说了会儿话,却没有别的消息。”

    阑珊擦了脸便走到殿门口,向外张望片刻,果然瞧见赵世禛的身影慢慢地从宫门处出现。

    他走的很慢,所以看起来身形竟有些奇怪的、如同浮现在门口一样。

    他缓缓地迈步进门,整个人宛若飘飘荡荡的魂魄,跟昔日那种飞扬跋扈内敛锋芒的姿态全然不同。

    阑珊看的心惊,扬声叫道“五哥”

    那边赵世禛听见了她的呼唤,这才抬眸。

    两个人目光相对,阑珊突然发现赵世禛的双眸微冷而沁凉,灯笼的光芒之下看着竟像是浸过冰水,那当然不可能是水。

    阑珊的心也随之缩紧,急忙奔下台阶“怎么了”

    赵世禛垂眸看着她,抿着唇并不回答。

    阑珊抓住他的手,却觉冰凉入骨,她吓了一跳“五哥,到底怎么了,出事了吗”

    她的小手绵软而温热,焦急地握紧他的,似乎想把自己手上的温暖传到他身上。

    那一点点可贵的暖意沁入了赵世禛的心里,他终于有所反应,猛地张开双臂将阑珊拥入怀中。

    阑珊给他抱紧入怀,更觉着他的身上也好像是披霜戴雪,冷的令人忍不住发抖“五哥”阑珊试着抬手去揽着他,却只能摸摸索索地碰到了他的玉带,那点刺骨的冰寒让她心里发慌“五哥,你别急”

    阑珊给赵世禛的反常吓得不轻,本能地觉着大概是皇帝出事了。

    但是若皇帝不好了,飞雪不可能不知情。

    她不敢直接问,又猜不到别的,心慌之际,脱口说道“你冷不冷”

    赵世禛本正紧紧地抱着她,听了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泪刷地便涌了出来。

    他忙低了头,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这一幕。

    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说道“冷。”

    阑珊听他回答了,忙道“那咱们回去吧”

    赵世禛仍是抱着她不动。

    “五哥,”阑珊定神,勉强抬手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没事儿的,没事我在呢。”

    她感觉到赵世禛的心跳很快,知道他在不安,大概还有些恐惧夹杂其中,阑珊虽不知究竟如何,却也有些害怕,但这种害怕不是因为发生的事情,而是因为担心赵世禛。

    阑珊拼力探手,试图抱住了他。

    她想让他知道,自己一直都会在,不想让他这样惶恐。

    就像是阑珊察觉了赵世禛的不安情绪,赵世禛感觉到阑珊的手在挣扎,这是个想要将他抱住的姿势。一念动,心头的那点暖意随着心跳又散开了几分。

    赵世禛反应过来,他慢慢张开手臂,低头看着阑珊笑了笑“没事儿,咱们回去吧。”

    赵世禛从中午就没有吃过东西,西窗早早地就吩咐了御膳房准备了晚膳,但是赵世禛哪里有心思吃饭。

    阑珊亲自端了一碗热的桂圆红枣粳米粥“五哥这个甜的,很好喝呢。”

    赵世禛看一眼她,终于接在手上,食不知味地把粥喝了。

    阑珊扶着他的肩头,才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好歹跟我说一声。”

    若皇帝真的有碍,宫内早传遍了。

    可赵世禛明明是从乾清宫回来的,那事情肯定跟皇帝有关,难道是病情上不妙可这个他早该知道的。

    赵世禛抬头,在阑珊腰间一揽,让她在自己腿上坐了。

    乾清宫中皇帝说的那句话,对赵世禛而言像是噩梦一般。

    虽然他现在跟容妃已经不亲了,但不管如何,那毕竟是他的母妃。

    再怎么样,他也不愿意容妃“殉葬”。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就算是开口告诉阑珊,都觉着艰难。

    阑珊轻轻地靠在他胸前,并不催他,只说道“是皇上的病情不太好吗”

    “不是。”

    “那”阑珊想了会儿,“是皇上对你说了什么”

    赵世禛缄口。

    阑珊仰头看着他道“我从未见过五哥这样,你可知道,我看你这样,我心里慌得很。”

    赵世禛垂眸,抚过阑珊的脸,终于道“父皇,父皇的情形不太妙,他他跟我说”

    “说什么”

    “说等他龙驭归天之后、让母妃殉葬。”这一句,赵世禛的声音极轻,若阑珊并不是正靠在他肩头上,恐怕会听不清楚。

    可虽然如此,阑珊仍是不敢置信的“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是殉葬”

    赵世禛闭了闭双眼“是。”

    阑珊的眼睛瞪大看着赵世禛,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是这样失魂落魄的。

    “殉葬”这个词对阑珊而言,本来是极遥远的。

    虽然本朝皇族历来有这种旧规矩,但这对于平民百姓而言,自然跟他们没有关系。

    事实上在跟赵世禛相遇相知之前,阑珊也觉着这两个字远在天边。

    可哪里想到,生平之中竟会有机会距离这两个字如此之近。

    阑珊一时惊呆了,若是在别的事情上,兴许她会想一想法子,跟赵世禛商议、或者安抚她,可做梦也想不到竟是这种事情

    她虽然觉着匪夷所思,但这又是皇室的规矩,何况是皇帝亲自开了口。

    本来若是皇帝不格外吩咐的话、按照惯例本朝育有子女的妃嫔,是可以不必行殉葬之礼的。

    但既然皇帝特意说了,那就不同了。

    “五哥,”阑珊的心翻来覆去,只能抬臂搂住赵世禛的脖颈,靠着他道“怪不得你会这样”

    赵世禛本就是极孝顺的,若不然当初就不至于为了容妃差点殒命了。虽然后来跟容妃离心,但那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他如何舍得。

    可是下旨的又是皇帝,他又如何抗命

    赵世禛从乾清宫出来后,一路行尸走肉般回到东宫,心乱如麻,却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这会儿给阑珊抚慰,一时便忍不住潸然落了泪“姗儿。”他埋首在阑珊的肩窝里,第一次的开口问道“我该怎么做你说我能怎么做”

    阑珊感觉到他的泪打在后颈上,湿淋淋的,像是带着微温的冷雨。

    她忍不住也湿了眼眶“五哥,别怕咱们、咱们再想一想,未必、未必就不可更改了”

    阑珊说了这句,灵机一动,忙又温声道“皇上也许是一时的想不开,我听说人病着,情绪不稳,性子都会有些偏激的,也许皇上安定下来,这念头自然就打消了。”

    虽然阑珊知道皇帝的性子深沉,而且这种决定,一旦动心,只怕不会轻易更改。

    但现在她不想别的,只想要让赵世禛不要这么难过。

    果然,赵世禛因为关心情切,正是心乱无计的时候,听阑珊这般说,便问“是吗”

    阑珊微笑道“当然了,而且皇上的情形也还好,太医说了会稳定下来明儿早上我就带端儿过去,再让端儿说几句好听的,皇上开了心,一切就好说了。”

    赵世禛的双眼泛红,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暖流。

    “姗儿,”他闭上眼睛,泪却从长睫间滴落“姗儿幸而还有你。”

    次日,赵世禛一反常态并没有早起出宫。

    阑珊却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早早地就醒了,突然看见他在身旁,居然有点儿不习惯。

    “五哥”阑珊怔了怔“你今天没有事”

    昨晚上给她温柔抚慰,赵世禛已经缓了过来,这会儿便向着她笑说道“怎么了,盼着我走吗”

    阑珊道“不是,我只是好奇。”

    赵世禛凝视着她“马上要除夕了,我也该歇一歇,自打你回来,也没有很陪你。”

    他其实几乎一夜未眠,也怔怔地看了阑珊大半宿,望着她的睡容,只觉着甚是可爱,就如同举世无双的明珠,在他怀中,熠熠生辉的,且透着抚慰人心的暖。

    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相看两不厌”,什么叫做“越看越爱”,他今日原本还有别的事情待办,但是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睡容中每一丝的细微神情变化,都牵动着他的心意,就像是越看,越把心底的爱意都给勾了出来,在眼中缱绻交织。

    他无法挪开目光,更加无法离开她,怪的是,只有这般看着她,他心中那难以言说的苦楚跟烦心才不会来侵扰。

    索性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天明。

    阑珊见他目光之中满是柔情,心中也是一动,可又见他脸上毫无睡意,不由道“你、你睡过了吗”

    赵世禛知道直说的话她又会担心,便笑道“睡过了,也是才醒。”

    阑珊有些疑惑且不信。

    赵世禛靠近过来,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下“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阑珊当然也不会说是惦记着昨晚的事情,便只道“宜尔在东宫呢,我怕她早醒了见我还赖床的话,又给她笑话我。”

    赵世禛这才笑了,偏揽着她道“她未必会笑你,何况就算是笑,也不过是打趣罢了。”

    他的怀中暖烘烘的,阑珊情不自禁地蹭了蹭,往他怀里拱了拱“五哥”

    赵世禛“嗯”了声,抚着她缎子般的长发“怎么”

    阑珊话到嘴边,却只说道“五哥,你得答应我,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的。”

    赵世禛的手势一停,继而又慢慢地梳落“为何忽然这么说呢”

    阑珊道“五哥还记得我出京往东南海之前你对我说的话吗”

    赵世禛微怔,垂眸道“你是说”

    阑珊认真道“你怕我出事,才不许我外出的,你怕我出事,便对我说,我不是一个人的命,我是跟你同命的。”

    赵世禛猛地一震。

    阑珊听着他的心跳,随着她这句话,鲜明地跳漏了一拍。

    “现在,我也要跟五哥说,”阑珊将脸贴在靠近他的心的地方,轻声道“这句话依旧是真,我仍是跟五哥同命的,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的声音很轻,但透着百折不摧的坚韧。

    赵世禛有些口干舌燥。

    他隐隐地听出阑珊话中的意思,却不想去深究。

    阑珊慢慢抬头看向他“所以,五哥一定得好好的,你还有我,还有端儿。”

    两人对视之中,外头隐隐地有说话声音传来。

    阑珊听到似乎是端儿,忙一笑,小声道“不得了,那孩子先醒了。别叫他看见。”

    赵世禛见她要起,便笑着把她又抱回去“看见又怎么样”

    阑珊道“五哥别闹,叫端儿看了不像话。”

    赵世禛不由笑道“这话是胡说。”

    阑珊轻轻地捶了他一下“快起来”

    赵世禛顺势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揉了揉,才说道“你放心。”

    阑珊正要披衣,闻言回头。

    赵世禛倾身,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亲“这么好的姗儿归了我,我自会好好惜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阑珊双眼微红,目光交缠之际,她主动俯身过来,在赵世禛唇上一吻,轻声道“你说的,我记住了。”

    赵世禛看着她微笑之态,怦然心动。

    才要把她抱回来,外头响起轻轻地咳嗽声,听着是西窗。

    赵世禛无奈,没好气地转头道“知道了”

    等两人洗漱整理妥当,出来外头,端儿却不见了,原来是郑适汝那边儿早起了,端儿起了后先来见阑珊跟赵世禛,偏两人没起,端儿便急不可待的先去找宝言了。

    赵世禛喝了一碗粥,只吃了一块茯苓糕,便对阑珊道“你慢慢地不要忙,我先去乾清宫请安。”

    阑珊点头“等我叫了宜尔一起过去。”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

    赵世禛在往乾清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容妃。

    其实他在路上的时候心中就想过,要不要去一趟瑞景殿,可转念一想,到底还得先去探过皇帝再做打算。

    只是想不到竟然跟容妃撞了个正着。

    自从跟容妃决裂后,平日就算见了面,赵世禛也都是表面功夫,行了礼之后走就是了,可因为昨晚上皇帝的话,让他的心情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他没有办法再将容妃视而不见,就如同之前废后安排宫内行刺,他不能对容妃的安危置之不理。

    “参见母妃。”赵世禛上前行礼。

    容妃却仍是淡淡的“你也是要去乾清宫的”

    赵世禛眼神复杂“母妃也这样早。”

    “不早了,”容妃吁了口气,道“这已经是晚的了。”

    她说了这句便打量赵世禛,忽然道“你昨晚上睡得可好”

    “啊”赵世禛不知她为何突然冒出这句,微怔之下道“还好。母妃呢”

    “我”容妃笑道“我没睡好。”

    这个答案令人意外,赵世禛问“母妃为何没有睡好”

    容妃却只笑了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年纪大了,觉便少了,总觉着不知什么时候,一觉下去就可能长眠不醒了似的。”

    赵世禛戛然止步。

    容妃走了两步回头“怎么了”

    赵世禛顿了片刻才道“年关将至,母妃不可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容妃笑道“那好吧。”

    两人说话间到了乾清宫。进了内殿。

    雨霁正伺候皇帝吃药,见两人来到才忙退到了旁边。

    皇帝靠在榻上,转头看着两人,道“难得,今儿你们母子一块儿来了。”

    容妃道“正好在路上碰见了太子。皇上好多了吗”

    皇帝道“比昨儿好了很些。”

    “这臣妾就放心了,昨儿晚上本想来伺候的,可又怕皇上不喜欢。”

    “爱妃有心了。”

    赵世禛在旁边垂手站着,见皇帝的精神果然比昨天发病之时要好很多,就稍微松了口气。

    皇帝瞥了他一眼,道“太子,承胤呢”

    赵世禛忙道“回父皇,待会儿太子妃会带他一块儿来。”

    “嗯,”皇帝一点头,“朕这里没事儿,你先去吧。”

    赵世禛听了这话心又一紧,下意识地看了容妃一眼。

    皇帝特意叫他走,是不是有话要跟容妃说

    他当然是担心的。

    容妃却若无其事地微笑道“这儿有我伺候着皇上,也算是替你尽心了,何况待会儿太子妃也就到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一直守着就是尽孝的。你只管去吧。”

    赵世禛闻言,只得行礼,暂且退了出来。

    乾清宫内殿,皇帝笑对容妃道“你瞧,到底是你的儿子,你说的话,比朕说的都管用。”

    容妃道“皇上错会了意了,明明是太子不放心您才想留下照料的,怎么偏推到臣妾身上呢”

    皇帝笑了两声,又细看她脸上“你的眼底有些发青的,总不会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吧。”

    “若说了解臣妾,还得是皇上。”容妃才一笑。

    “怎么没睡好,是担心朕吗”皇帝问。

    容妃道“的确是担心皇上的龙体,另外,不免又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事什么事”

    容妃垂眸道“皇上怕不爱听。”

    “你说的,朕又怎会不爱听你只管说。”

    容妃莞尔道“说来也怪,臣妾所想的,并不是在宫内的事情,而是在之前没有进宫,甚至没有进京的时候,在黔南的那段岁月。”

    “是吗”皇帝嘴角一动,仿佛在笑,眼底却冷冽非常。

    容妃却仿佛没有察觉“是啊,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时。”

    皇帝眉头一扬“爱妃竟也知道这句”

    “臣妾知道这句很奇怪吗”

    皇帝道“是有些怪的。你从来不太喜欢这些文绉绉的诗词。怎么对这句如此留意”

    “因为当年有个人劝我进京的时候,就说过这句的。”容妃回答,毫无避忌。

    皇帝的喉头动了动,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声。

    雨霁距离两人七八步远站着,听到这里眉头一皱。

    皇帝很快定神“是什么人”

    容妃眨眨眼道“皇上英明神武,怎么会猜不到是谁。”

    皇帝淡淡地笑了笑“难得啊,杨爱卿的一句话,让你记了这么久。”

    容妃叹气道“可惜啊。”

    “又可惜什么”

    容妃道“这句话虽然好,可惜我上当了。”

    “这话从何说起”

    容妃旁床边的小几上靠了靠,手肘抵着红木几子,托着腮道“当时杨时毅跟我说了这句,劝我趁着这般青春年少,好好地见一见这广阔天下的繁华世面。可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原本不该听他的。”

    皇帝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后悔进京、乃至后悔进宫吗”

    容妃只默默地看着他,虽没回答,却像是默认。

    皇帝道“难道,朕对你不好吗”

    容妃清澈的双眼浮起薄薄的云雾,像是想到了那沉埋于心底的旧事,她喃喃道“皇上对我自然是好的,甚至在那段时候,我以为我没有选错,以为皇上对我是真心的。可谁知后来皇上无情起来,之前的那种好,就很不够看了。”说到最后,朱唇便浮起一抹似冷非冷的笑。

    启帝微微闭了闭眼睛“你指的是当年那件事吗你总该知道,朕也是迫不得已的,而且朕对你也算是容了情了。”

    容妃眼睛中的云雾逐渐的散开,她定睛看向皇帝“假如当时禛儿没有拼死替我求情,皇上会如何容情”

    皇帝蹙眉“你想说什么”

    容妃道“在冷宫别院那些日子里,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呢,不过也是个寻常的妃嫔罢了,皇上喜欢就对我好,不喜欢了,说杀也就杀了。花有重开日,人却就死一回,若不是禛儿,皇上那时候是真的要杀我的吧。”

    启帝温声道“你多心了。”

    容妃笑的不屑一顾“是多心还是说中了我是黔南来的人,他们说我是异族,我生的孩子当不了太子,还说我蛊惑皇上,说我谋害皇嗣,你知道我是冤枉的,却还是顺着他们的话来惩罚我。你怕别人说你是被美色所迷的昏君,所以不惜拿我开刀,是不是啊皇上”

    “朕是真心喜欢你的。”皇帝垂了眼皮,淡声道。

    “皇上的真心值多少”容妃笑道“我当初就是错信了你对我是真心的,才差点掉了脑袋,那时候,我真的很失望。”

    皇帝的呼吸急促了几分,终于冷冷淡淡道“你对朕失望那不知你对杨爱卿如何。”

    容妃歪头笑了笑“杨时毅嘛,对他我倒不是失望,我是憎恨。”

    皇帝皱眉“你憎恨他”

    容妃道“是他给了我希望,他引了我到这个地方来,改变了我的命运,可又让我体会到希望给掐灭的感觉,生不如死,我不恨他恨谁。”

    “生不如死吗”皇帝幽然道“容儿,不管你信不信,朕是真的喜欢你。”

    容妃淡淡道“所以,皇上想要我殉葬吗”

    她在说起此事的时候,脸色平静异常。

    皇帝愕然,他本以为是赵世禛告诉了她,可很快又觉着不可能。

    “你如何知道”皇帝问。

    容妃笑中有几分狡黠“因为我了解你啊。”

    皇帝凝眸“你说什么”

    容妃道“你从来都是这样,因为是皇帝,只要你喜欢的,就得是你的。方才我遇到了禛儿,他以前对我冷冷淡淡,今日却不同,我看着他的眼睛,呵,到底是我生的,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皇帝道“你既然知道了,那”

    “我愿意。”容妃不等他说完,便果断地回答。

    皇帝却有些无法置信了“你、愿意”

    “当然愿意。”

    皇帝盯着她,他精明一世,此刻却不禁有些糊涂了“你、你是心甘情愿的是为了”

    “何必为了谁,”容妃笑的非常平静,“这有什么呢从我进入这个皇宫之后,我渐渐地就成了一个活死人了,至于殉葬,皇上对我来说,做了你的妃子之后,我已经给殉葬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皇帝城府深沉,也从无人敢当面这般毫不留情的顶撞,一时急的咳嗽起来。

    雨霁原本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生恐皇帝有个万一,便急忙跑了进来“皇上您怎么样”忙给皇帝抚着后背顺气。

    容妃却款款地站起身来“皇上保重龙体,臣妾先行告退了。”

    皇帝咳嗽连连“你你”

    雨霁不由道“娘娘,皇上龙体欠安,您好歹”

    容妃蹙眉道“我怎么样该答应的我都答应了,还要我怎么”她说了这句后,淡淡地瞥了皇帝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容妃出乾清宫的时候,却见赵世禛立在殿门口上。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容妃道“你没有走”

    赵世禛不语。

    容妃道“你听见了”

    赵世禛转头。

    容妃笑道“傻孩子,你到底也是他的儿子,怎么没传到他的万分心狠意绝呢,你这样可不成啊,要知道当皇帝的,须得六亲不认才算合格。”

    “母妃”赵世禛无可忍。

    容妃道“母妃早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先前很不喜欢舒阑珊,想铲除了她,可谁知道阴差阳错的,倒也罢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你也不必为难,皇上也是为了你着想,他怕留着我会坏你的事,所以宁肯带了我走。”

    赵世禛只觉着鼻酸,眼中也是一团糊涂,无法抬头。

    容妃脚步一动,将走却又止步,她看着赵世禛道“禛儿,你能不能为母妃做一件事。”

    赵世禛抬头“母妃请说。”

    容妃走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替我杀一个人。”

    赵世禛的瞳仁稍微收缩。

    过了年,皇帝便命司礼监准备登基大典。

    只是在正月十五,花灯会后,皇帝的身体越发虚弱了。

    私底下,司礼监等已经预备了后事要用的种种,也算是冲一冲罢了。

    连日里皇帝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司礼监紧急召集了内阁众人,包括杨时毅在内的几位阁臣日夜都在内阁值房,或者乾清宫中侍候,恐怕皇帝又有什么旨意。

    皇帝趁着清醒的时候,陆陆续续交代了几句要紧的话,其中也有命众人好生辅佐太子等等。

    十八这日,突然天降瑞雪。

    皇帝自觉精神极佳,但皇帝以及伺候的太医、大臣们却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这段日子里,端儿索性一直都在乾清宫,因为皇帝最是疼他,每天必要他在跟前才欢喜。

    阑珊又曾叮嘱过端儿,让他好生哄着皇帝开心,连同郑适汝跟宝言也留在宫中,两个孩子凑在皇帝床边,所以皇帝临终的这段日子,倒是难得的闲暇快活。

    皇帝吃了些参粥之后,环顾早场众人,端儿,宝言,赵世禛,阑珊,郑适汝,赵元斐,另外便是雨霁,杨时毅,李尚书,游尚书等众人。

    他的所有亲近之人,以及朝中倚重的大臣都在,只除了一个人。

    皇帝便问赵世禛“你母妃呢”

    赵世禛道“回父皇,母妃即刻就到。”先前雨霁派人去催请了几次,容妃只说在打扮,却并没有来。

    皇帝顿了顿,吩咐道“你去叫她来。朕想见一见她。”

    赵世禛才要去,阑珊道“我去吧。”

    皇帝才好了些,内阁大臣们又都在,这会儿身为太子的赵世禛不便就离开。

    但阑珊知道皇帝之所以让赵世禛去,就是怕别人去请不到容妃罢了,所以才替他开口。

    皇帝目光转动“也好,你去吧。”他停顿片刻又道“倘若她”

    本来是想说倘若她不肯来就罢了,目光所及瞟见垂首的杨时毅,便猛地打住了。

    阑珊行礼退后,出门往瑞景宫而去。

    雪下的很是绵急,就像是有人撕碎了的棉花片子随风飘扬,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犹如厚软的棉絮。

    因为地滑,阑珊从乾清宫出来乘坐的是銮舆,不多会儿到了瑞景宫,却见一应的宫女太监都垂头袖手地站在廊下。

    见了她来到,众内侍才纷纷跪地接驾。

    阑珊问道“贵妃娘娘呢”

    一个女官道“娘娘先前在沐浴不许我们伺候,这会儿、也不知如何了。”

    阑珊迈步入内,才进门,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嗅了嗅,又像是什么花香,想必是容妃沐浴用的香料。

    她隐隐地有些担心容妃,便先站住脚唤道“娘娘。”

    无人回答,阑珊身后红线道“像是在内间。”

    阑珊只得继续往内殿而行,终于看到容妃端坐在梳妆台前,却并没有梳妆妥当,仍是披散着一头长发,身上穿着的是花纹斑斓的麻布衣裳,看得出是有年岁的了,已经有些褪色泛白。

    但是容妃天生丽质,就算如此打扮,非但无损绝色,反而更添了几分异域的风情。

    阑珊一怔之下,屈膝行礼“参见娘娘。”

    容妃打量着镜子里的容颜,并没有看阑珊“你来做什么”

    阑珊道“皇上请娘娘过去说话。”

    容妃道“我听说今儿热闹的很,大臣们都在,我去做什么。”

    阑珊知道,容妃当然也晓得皇帝的情形,她如此只是不愿意过去罢了。

    赵世禛因怕她担心,并没有跟她说过容妃同皇帝针锋相对的那一段。此刻阑珊看着容妃的打扮,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虽然因为容妃的冷血绝情,阑珊也很不喜欢她,但她毕竟是赵世禛的母妃,如今看着这样的美人,竟要落得殉葬的命运,却仍是无法接受。

    “娘娘,”阑珊想了想,低低道“您还是过去吧,皇上的情形不太好,您这会儿去,陪着皇上说几句话,让皇上开心些他若是高兴了,对娘娘您、兴许也有好处。”

    阑珊不敢直接提殉葬的事情,哪里知道容妃聪慧过人早明白了呢。

    听了阑珊这般委婉提醒的话,容妃嗤地笑了“你这傻孩子,像是我以前不懂事时候一样天真。皇上决定的事情,难道我说几句好话哄他开心,他就改变主意,不叫我陪他死了”

    阑珊大惊“娘娘”

    容妃从镜子里看着她,道“你别慌,我早跟他说过了,我并不怕死,只不过,他也别妄想着我会见他最后一面。我跟他啊,从此生死不相见。”她的语气竟甚是轻松。

    阑珊觉着喉咙里像是给塞了什么东西,无法出声。

    容妃淡淡道“你走吧。”

    阑珊定了定神“娘娘,你总该知道,五哥他是不会容许你死的。”

    容妃才拿了一把象牙梳子,闻言停下。阑珊静静道“就算抗旨,五哥也会保你的,这会儿您去不过是走个过场,让皇上可以”

    不等她说完容妃就笑了“傻孩子,你果然是个最傻的。你当真以为皇帝的旨意会任人更改吗,这是他给太子的最后考验,皇帝根本没想给我留退路。”

    阑珊怔住“您、您说什么”

    此刻,外头有个宫女匆匆进来,又犹豫着不敢靠近,容妃冷冷问“何事。”

    那宫女道“有一队人来了,好像是、是”

    “什么”

    “是圣驾。”

    容妃眉头深锁,手上的象牙梳子拍在桌上,立刻断成了两截。

    但她很快定神,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把发鬓整理了一会儿“你该走了。”

    阑珊听说皇帝圣驾前来,极为震惊,又听这话便道“娘娘”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滚”容妃突然变了脸,冷冷地盯着阑珊。

    阑珊见她如此,又想皇帝反正要来了,自己退到外头等候就是。

    于是默默地后退了两步,却听容妃幽幽地道“你啊,真令人羡慕。”

    阑珊不解,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向容妃。

    雪越下越大了,虽然有太监不停地扫着,地上仍是雪白一片。

    抬銮驾的太监们小心翼翼地赶路。

    就在皇帝跟赵世禛等将抵达瑞景宫之时,却见有一团火光,自宫内冲天而起。

    起初还以为是灯笼闪烁,但雪色之中浓烟滚滚,火借着风力,越发肆意蔓延,红光满天。

    “姗儿”赵世禛骇然地盯着那通红的火色,话音未落,已经纵身往前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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