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天子起注录写的是关于天子的一切, 吃了什么饭,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为避免天子删改,天子不可查看自己的起注录, 只能由后人查阅。
李泓召来内侍,翻看先帝的起住录,看到凌虚子向先帝觐言的那一日, 手指不可自制地握了起来。
他竟不知, 谢元百般陷害他的姐姐,原来是为了女主之祸。
李泓合上起注录,半晌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御案后起身, 对身边老黄门道“凌虚子何时出关”
前些日子, 凌虚子推衍出自己大限将至, 便开始闭关, 算一算时间,也有小半年了。
老黄门道“仙长不曾讲。”
李泓皱眉道“唤他最出色的徒弟过来。”
老黄门应下,让人去三清殿, 不多会儿,便召来凌虚子的高徒玄明。
李泓屏退殿中伺候的人, 指着起注录上凌虚子说的话, 问道“何解”
玄明脸色微变,斟酌片刻,方小心翼翼道“师父是得证大道之人, 他老人家的话,旁人谁敢胡乱注解”
李泓眸色微沉“你是他最为出色的徒弟。”
玄明摇头道“我虽是师父的徒弟,却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位。天赋最高的那一个,并未被师父收为弟子。”
此事是道家机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师父不许向外人提起李斯年的存在,但天子问话,终究不比寻常,此事更牵扯到天家国运,他万万隐瞒不得。
李泓狐疑道“不是你师父的弟子你师父便把一身才学倾囊相授”
玄明点了点头,道“此人名唤李斯年,师父又为他起名为绝非。”
道德通静玄,真常守太清,这才是他们道家的辈分排名,他这一代是玄字辈,师父给李斯年起名字的时候,并未按照辈分来起。
“李斯年”
李泓饱读诗书,很快便想到了李斯年的名字由来於万斯年,受天之祜
“这不是普通人会起的名字。”
李泓问道“他是谁”
玄明道“他的父亲,是宁王,他的母亲,是先废后谢元的嫡幼妹妹。”
李泓面色有些复杂。
他是见过李斯年的母亲的,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与他的发妻年龄相仿,是谢元最小的妹妹,也是谢元最喜欢的妹妹。
当年谢元兴师动众为她选婿,多少世家子弟天潢贵胄她都瞧不上眼,最后看上了宁王。
宁王是梁王之后,在华京颇受打压,更被太常与宗正密切监视,谢元自是不愿她嫁宁王吃苦受罪的,百般劝说终是无用,最后只得随她而去。
她自嫁了宁王,便如凭空消失一般,再无半点消息。
李泓挥手让玄明退下。
若玄明只是宁王之子,他见上一面也无妨,可他母亲偏又是谢家女,是姐姐最恨之人的妹妹。
可眼下凌虚子闭关,只有李斯年才能为他解惑。
临近夜晚,李泓才犹豫着去找李斯年。
三清殿中道士们开始诵经,李泓在玄明的引路下见到了李斯年。
李泓眼底满是惊艳之色。
李斯年如他的母亲一般漂亮。
尽管这个漂亮是用来形容女子的词。
李斯年是极致的骨相与皮相美,这般的容貌,无需任何衣服气质的装点,他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偏他又长于三清殿,身上便带了几分道家特有的清静无为。
夜色朦胧,他静坐轮椅之上,恍若谪仙。
李泓抿了一口茶,惊艳之后,心里有些惋惜。
这般好看的一个人,若为世家子弟,完全可以召为驸马。
李泓又很快回神,想起自己找李斯年的目的,道“凌虚子曾向先帝觐言,阿彦若为女子,当主天下。”
“前几日太史令又发觉星象大异,写了一个大夏将有女主之祸的折子,尚未递到朕的面前,便遭了毒手。”
李泓话音一顿,看向李斯年,道“此事你如何看”
李斯年神色淡淡,道“陛下既然知道这件事,想来也知道凌虚子七年之前向长公主说的话。”
“天命在谢不在李,纵然长公主屠谢家满门,十年后,谢家依旧主天下。”
李泓脸色微变。
李斯年道“天命并非一成不变,陛下是信十三年前凌虚子说的话,还是信七年前说的话”
李泓思考片刻,道“自然是七年前。”
是他太紧张了,凌虚子说的是阿彦若为男身才主天下,但阿彦是个女孩子。
可转念再一想,太史令是发觉大夏有女主之祸才遭了毒手的。
李泓有些拿不定主意,道“你今日可曾夜观天象,大夏是否真有女主之祸”
李斯年颔首,眸子微光闪过,问道“若女主之祸应在安宁翁主身上,陛下如何处之”
李泓眸光明明暗暗,静坐无语,迟迟没有说话。
道士们诵经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功成身退,天、之道。
李泓长叹一声,最终也没有回答。
李斯年便道“当年长公主并未将谢家人赶尽杀绝,谢家仍有子女存活于世,此女名唤谢诗蕴,太子殿下便是为了她,才要与安宁翁主退婚。”
李泓微怔。
他倒是不知道李承璋是为了谢诗蕴,只知道李承璋要退婚,他气得不行,连原因都懒得追究了,便狠狠责罚了李承璋。
如今听李斯年提起,他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李斯年继续道“谢家主天下,女主之祸,陛下觉得这两件事会应在安宁翁主身上,还是应在谢诗蕴身上”
李泓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片刻后,他道“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诗蕴断然留不得。
事关大夏安危,这种事情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李泓自动忽略了程彦的嫌疑,又问李斯年“近日可有黄道吉日朕要给老三赐婚。”
李斯年道“既是赐婚,当要合男女八字。”
李泓一拍脑袋,道“朕委实记不得,这样吧,明日朕让人送过来,你挑个临近的好日子。”
“记住,要越快越好。”
李斯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次日清晨,李斯年看着老黄门送来的程彦和李承瑛的生辰八字时,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程彦,尚不知道自己即将又被赐婚,正在来三清殿的路上。
程彦来到竹林小亭,李斯年合上二人的八字,转动轮椅,从一旁的竹屋里出来。
正值夏日,程彦换去了冬日厚重华美的三重衣,换上了轻巧娇嫩的间色裙。
她喜欢云锦,裙子依旧用的是云锦料子,裁成半指宽,拼接在一起,行动之间,便如彩虹一般,再配上女郎花色的披帛,越发衬得她光艳照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李斯年垂眸抿了一口茶。
程彦道“母亲许了你去梁州的事,前提是你要替她除掉崔振波。”
“崔振波”
李斯年手指轻抚着玉色的茶杯,很快便明白了长公主想做什么。
大夏驻守在京师的军队有两种,一是北军,二是南军。
北军平叛征战,职责是打仗,主要对外,南军便简单得多,守卫宫门安全,职责在内。
崔振波是京兆尹,掌北军,麾下有拱卫京师的二十万兵马。
李斯年斟酌片刻,道“崔振波此人有大才,杀之可惜,况堵不如疏,长公主可愿将他收为己用”
程彦不免看了李斯年一眼。
心想你都杀这么多人,还会觉得杀人可惜
可见崔振波委实有大才。
程彦道“他是崔家的人,效忠的是家族,怎会为我母亲所用”
李斯年道“他是崔家庶子,早年艰难,能做京兆尹,靠的是个人能力,而非家族举荐。”
“如今他与崔家和乐融融,是因崔家动了收买之心,而他又想寻棵大树依附。”
程彦便明白了。
世家把持着的朝政,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远不如投靠世家来得容易。
“你有几成把握”程彦问道。
李斯年道“十成。”
程彦便道“你尽管去做,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只管开口便是。”
多一个手握兵权的盟友,比杀一个政敌划算多了。
李斯年点头,片刻后,他又道“掌宫中禁卫的光禄勋崔元锐,是否需要我一同收复”
程彦多看了一眼李斯年,道“他可是崔家嫡子。”
从名字便能看出来。
元,是崔家嫡子才能用的字。
李斯年道“我知道。”
存活这么久的世家,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程彦便笑了起来。
崔莘海这般精明的人,掌兵权的人,竟都不是他的心腹,不知是崔家实在无人可用,还是崔莘海不知道这两人心中的小九九。
想了想,程彦觉得是前者从崔元朗那个登徒子身上就能看出来。
程彦道“那便麻烦你了。”
虽然李斯年行事狠辣,一言不合便毒死人,与他合作,是与虎谋皮,可她还是越来越喜欢喝李斯年打交道了赏心悦目不说,还极为聪明。
如果能一直当她的盟友,她会省心许多。
可转念一想,她一手促成了谢家被灭,李斯年不琢磨着杀她报仇已经不错了,怎会一直帮她
如今替她出谋划策,不过是想换取自由罢了。
李斯年好用,可更要防,稍不注意,便是自取灭亡。
竹林萧萧,送来阵阵清风,程彦呷了一口茶,尚未咽下,听李斯年道“我夜观天象,发觉翁主红鸾星动。”
作者有话要说 程彦我也夜观天象
发觉我需要锤爆你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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