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府相隔一段距离,做车来回需要一炷香时间。
陆莳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没有说话, 楚染便道“你要沐浴吗我让人去安排, 我有新的寝衣, 未穿的。”
她唤来婢女准备汤水,自己下榻跑到衣柜旁取了干净的衣裳。她方过生辰, 不过十五岁,比陆莳还要矮上些许,衣裳也短了些, 陆莳看了她一眼, 未曾拒绝。
公主府内的摆设一应从简, 楚染也并非奢侈的性子,简单雅致。陆莳扫过一眼周遭的环境后, 屏退婢女。
隔壁的水声哗啦作响,楚染翻坐在榻上,脑海里忽而想起西北那日清晨, 陆莳衣衫不整的模样, 领口处的肌肤雪白,连绵之色,清冷间极为艳丽。
她抱着毯子又躺下,翻了身,睡不着了。
白日里她故意将此事揭开就是为了断了灵祎的心思, 虽说言语之间蛮狠, 却确实存在那些问题。
新阳几次提醒她, 灵祎动不动的巧遇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百无聊赖翻身的时候,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她惊得爬坐了起来,几息后,陆莳从屏风后转了过来。
寝衣是她春日里做的,故意放大了些尺寸,婢女说她还会再长些就不能按照身体的尺寸去做,故而寝衣的尺寸比她人大些。
陆莳穿来,恰好合适。
她下意识往榻内挪了几寸,将床榻外侧留给了陆莳,她不好让人家睡地下的,再者她的床也大,足够她二人睡。
陆莳见她往一旁移去,怔了怔,前世里的景象涌入脑海,那时楚染与她方成亲,感情尚可,每每都会等她回来,时而观书时而枯坐,不会先入睡。
楚染活得压抑,看似嫡出的公主,毫无幸福,每日想的都是如何护住太子的位置,如何保全连家。
她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去熄灯,在外侧躺下。
动作甚是熟稔,楚染看得一惊,这人好自来熟啊。榻上只有一张毯子,只得分她一半,并肩躺着。
榻前一盏孤灯,明明灭灭,看不分明,淡淡的阴影间透着几分旖旎,楚染一动都不敢动。
她有些不安,又有些彷徨,那个梦的景象太过真实,有些细枝末节都是对的,比如这次刺客刺杀陛下,却也有些出入,陆莳与那个梦里不一样。
梦里的陆莳太过冰冷,触不可及,她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远,虽不曾有千山万水之隔,给人的感觉却是天涯海角,她始终看不透陆莳这个人。
她为这个梦困惑多日,仔细想后,总觉得那就是个警示,未必就会发生。现在是她替陛下挡剑,背道而驰,朝着梦里相反的方向发生了。
她为此困惑,翻了身子,背对着陆莳,压到了伤口,又平躺下来,浅浅呼出一口气。
陆莳这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心中的情绪一时复杂起来,侧眸看着身旁闭眼入睡的人,她侧身,静静凝视陆莳。
陆莳这般躺着,与梦里倒是一样,安静平和,眉宇间的冷漠褪下,看着她,心中蓦地划过一丝莫名的怅惘,她与陆莳可能走到尽头。
她对陆莳有股奇怪的感觉,不知何谓是欢喜,只知陆莳总是出现在她脑海里,深入骨髓。
楚染忍不住又动了动,不再去看陆莳。
她动来动去,毯子也跟着动,陆莳被她搅得睡不着,默然叹息,轻声道“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可能走到尽头”楚染脱口而出,未作防备,出口后才觉懊恼,自己又慌忙去改口“我的意思是成亲后可会好好相处。”
陆莳微微摇首,委婉道“只要殿下想,便可。”
楚染不信,她又不安分地侧过身子,目光落在她的尖细的下颚,摸了摸自己的,感觉哪里不一样,她的更好看些。
“丞相莫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推我身上”楚染反驳,一想到梦里是她闹着和离就乖乖闭嘴了。
话说一半就停顿,引得陆莳侧眸,她不解“殿下怎地不说了”
楚染闭紧嘴巴,怎么也不说了,往被子一躲“睡觉。”
做起了缩头乌龟。陆莳轻笑,终究是个十五的孩子,无法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感情,比起前世,她还是喜欢现在这个看似精明、实则带着傻气的楚染。
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陆莳要上朝,次日天色未亮,她便已起身,纵她小心翼翼,也还惊动到了楚染,她抱着毯子,迷糊地睁开眼,茫然道“你去哪里”
陆莳背对着她,听她软糯的声音,不觉莞尔“上朝。”
她回身,楚染眼睛半睁着,脸上稚气似乎未脱,粉嫩地肌肤,生得秀丽而脆弱,就像是少女手中精致的娃娃。
与前世里阴冷的新平公主,大相径庭,一时间,看着相似的容貌,陆莳便说不出话来。
楚染迷糊了瞬息后就清醒过来,未曾在意陆相的痴迷,只扭头看着外面刚刚露白的天色,道“还很早,你怎地不再睡会”
“我先回府去更衣,你再睡会。”陆莳回过神来,心内五味杂陈,不知怎地就伸手想扶着楚染躺下。
动作自然而娴熟,发自内心。
楚染乖顺地躺下,困意一阵阵涌上来,陆莳却道“殿下府内的伶人可曾处置了”
她一个激灵就醒了,哪里还有困意,支吾道“伶人我昨日才回来,还未曾去办。”
伶人就像是陆莳心中的一根刺,尤其是宁王赠的,美色妖娆,更加令人心中不舒服。她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楚染心中生出一个感觉,陆莳这一走,至少半月里不会搭理她,前车之鉴,她很快就明白过来。
陆莳的动作比她脑子转动得还要快,未等她说话就离开了,片刻不停留。
屋内静悄悄的,楚染哪里还有心思去睡,陆莳的性子好像比较爱吃醋
这个想法一生起后就被自己反驳了,陆莳这般光风霁月,怎会计较这些小事。她翻过身子,又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宁王扭着臃肿的身子跨进府,后面小厮手中拎着许多锦盒,笑声从门口就穿了过来,“新平、新平,快来。”
楚染去迎,他笑容满面,拉着她的手就道“听说你病了,东宫又去不得,昨日听说你回府,今日就赶过来了。”
“谢王叔。”楚染面色红润,殷勤地将宁王请入府。
与此同时,陆莳下朝时遇到灵祎,她似是有话要说,两人碰面后,恰好大理寺卿走来,陆莳挪开几步,灵祎看过去,隐约听到西羌二字。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片刻后,陆莳走来,歉疚道“臣急着回署衙,先告退。”
“陆相、陆相”灵祎急得跳脚,她就想问问陆相心中可有她,若有,她就去求阿爹,可是还没说,人就走了。
她恼恨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心中闪着怨恨的情绪,阿姐竟然这么想她。
明明是她二人没有感情,都说了强扭的瓜不甜,可阿姐偏偏去吃这个瓜,真是没意思,为何就不能让一让她。
她自小就爱慕陆相,如果阿姐喜欢陆相,她就退出,偏偏阿姐待陆相,冷漠如冰,寻常人都比她好些,尤其是陆相重病,她竟去南边去玩。
这分明是毫无感情,与其被婚约束缚着,不如早日退婚,免得耽误陆相。
她无精打采地回中宫,王后正在梳妆,见她失望而归,招呼她过来,低声道“你还是早日放弃的好,若是寻常人,阿娘定给你去抢,可那是新平的人,抢不得。”
“我晓得,刚刚去见陆相,她一句话都不同说,匆匆回署衙去办事,不过她是真的焦急,不是敷衍我。”灵祎安慰自己,定然是有急事的。
王后眉心一动,故作不解道“她因何事匆忙离开”难不成是刺客一事有进展
灵祎不自觉,回想一番,道“儿就听到西羌二字,其他不知。”
“西羌”王后微微一惊,西羌是边境小国,弹丸之地,历来是连家在镇守,难不成又出事了。她掩盖下疑惑,打发走灵祎,着人唤来恒王,母子一番商议。
十名伶人留在公主府,也不是什么大事,奈何陆莳都已发话,她也不好留,送走宁王叔后,她整理好自己,进宫去见驾。
因她有功,楚帝对她十分关切,唤人奉茶,取糕点。
楚染跪坐在下首,静静品过一口茶,道“宁王叔方从儿府上离开,送了儿十余名伶人,道是可站莲花台上起舞,舞姿蹁跹,神态轻盈,可比作赵飞燕掌上起舞。”
楚帝微微震惊,以前楚染过来必是为了太子,提起政事,这次却是不同。他不喜公主参与政事,就怕公主夺嫡,前朝有女子为帝的先例,他总以为女子还是要在男人手里的好。
他不喜新平,也是因为这个,但楚染不提政事,反提起趣事,自己自然就做仁父,笑道“你宁王叔惯来喜欢这些风花雪月之事,日日笙歌,倒是一番好乐趣。”
“儿见过这些伶人,美貌如花,只是我历来不喜这些,打算送入宫中教坊,宁王叔的人自然是好的,阿爹觉得如何”楚染弯弯眉眼,献宝似的。
若是往常,楚帝定要怀疑她的用心,但见她憔悴不少,脸上的肉也不见了,怜爱性地掐了掐她的脸蛋,“宁王送你,你不敢不收,又不知如何处置,这才往朕这里塞。”
“瞒不过阿爹,我已及笄,与陆相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了,留着伶人不大好。”楚染娇俏,吐了吐舌头。
昨日东宫的争执,早就传入皇帝耳中,他观了一眼楚染面上淡淡的不平,亦可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试探道“你莫要意气用事,若是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
“阿爹,若是有人觊觎阿娘,你会如何做呢”楚染反问道。当年他与先王后结合也是父母定亲,门当户对,并非有多余的感情在中间,最多的是利益接触,是他需要连家的支持。
楚帝被她问得一怔,愈发肯定年少人是在意气用事,灵祎的做法确实不当,他笑了笑“也罢,随你,本就是你阿娘定的亲,朕不好改,待朕去问问陆相的意思。”
“儿谢阿爹,无事儿就回府,不耽误阿爹。”楚染退后半步,恭谨一拜,退出章华台。
她竟就这般走了楚帝心中的疑惑退了出去,想起宁王的伶人,又是不解,宁王送的伶人怎地就不能收
午后,他去中宫与王后商议此事,儿大不中留,终究是要嫁人。
王后今日心情不错,一听楚染要嫁人就觉不舒服,笑着说道“不是臣妾乱说,总觉得她二人不大合适,楚染领了十多伶人入府,都不将陆相放在眼中,这样匆忙成亲怕是要成怨偶。”
她这么一提伶人,楚帝顿时回过神,人言可畏,楚染哪里是不想收,而是不敢收,王后都拿这个做借口了,旁人的话必更加难听。
“你莫管这些,管好灵祎就成,楚国良才俊彦那么多,为何就看上她阿姐的人”楚帝心中略微不喜,尤其是听到王后偏袒灵祎,训道“你好好管管她就行。”
王后心中犯怄,尤其是前些时日他还拿灵祎做局去试探新平与陆相的感情,现在又嫌弃灵祎觊觎阿姐的人,也不想想这是谁纵容的。
楚帝心思扭曲,想的都是自己,自私自利,她也懒得去说,毕竟他是楚国的君主,掌控天下,她忍了忍,道“臣妾晓得。”
伶人都是宁王百里挑一的,楚染再挑,都是最佳的,她看过一眼,总觉得贸然送入宫里不大好。她并非是贪慕美色,而是看着也很养眼。
不知怎地,她后悔了。如果宁王叔知道她把这些人送入宫,肯定戳着她的脑门骂她暴殄天物。
长吁短叹后,她摆手让内侍将人带走,新阳不解,道“阿姐舍不得就留下,何故勉强自己。”
“留着不妥,我要成亲了,这么做来就是打了陆相的脸面,不大好。”楚染叹道。前朝有公主豢养面首,驸马位卑,不敢去管,也不会声张。但是她不同,陆相好大的权势,总觉得自己的公主的名分也会被她压过去。
她靠着软榻叹气,新阳不解,想到自己也定亲,就好奇道“阿姐,驸马是不可纳妾的。”
“错了,有权势的驸马是可的。不过周家不敢,你且放心。”楚染安慰她一句,外面的阿秀走来,她将新阳打发走“明日带你去吃桂花鸭。”
新阳眼前一亮,笑盈盈地走了。
阿秀过来,低声道“暗道通了,您这里需要开一道门,不知在哪里,图纸上显示是您的卧房。”
相府通的是陆莳的卧房,最为安全,平日里无人敢随意去主人的卧房。楚染没作多想,点头同意,道“我会着人安排的。”
阿秀退出去,楚染想起十五,那夜是它扑了出去,也不知可还活着。
“十五在相府,您若想它,便可给您送来。”
“好。”楚染道,她低首看着图纸,在屋内看着摆设,目光落在衣柜后面,或许可从那里开通暗道。
新阳在府内,不大好办事,她与阿秀道“今晚就动工,我明日带新阳出府去玩,一日一夜,应当足够了。”
阿秀应下,回去安排。
汝南侯母亲去向王后提亲,本以为会被刁难,做好充足准备,谁知王后一句刁难的话都没有,只道让钦天监选好日子。
老夫人不敢多留,得到答复后就回府,等着陛下下旨。
陆莳定时下衙,回府时,灵祎久候。
灵祎今日一身红裳,颜色俏丽,恰是年少最好的风光,她笑道“陆相,我知阿姐恼我,但是我不后悔,也不会去强求,你莫要忘了我,可好”
她态度卑微,让人看了心疼,眸色凄楚。
陆莳却道“臣与新平公主的亲事早已定下,殿下莫要多想。”
一句早已定亲,就胜过所有的话。灵祎顿时眼眶就红了,她历来喜欢就是喜欢,兼之阿姐对陆相不喜,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怪就怪在先王后定亲了。
她哭了出来,道“陆相,若是阿姐不好,你再回头找我,我等你的。”
陆莳不愿同她多谈,微微昂首示意阿秀请她入府。
她一句不愿多说,灵祎哭得眼睛通红,伸出小手想去拽下陆相的衣摆,要她说句话,伸到半空中就想起阿姐的那句话,瓜田李下,默默地收回手。
屋外的楚染将她的动作看得很清楚,灵祎性子纯真,到底是被人牵着走,陆莳是好,可也只能是她的。
她扬首看着夕阳,夏日里天色长,天黑还有段时间,耳畔隐隐传来灵祎哭泣的声音,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回头就看到陆莳的容色和缓了很多。
哭能哄人新阳可没说这个的,她扭头去看,灵祎已经不哭了,眼睛通红的。
阿秀将灵祎送出去,她端详了一眼,觉得感情很奇怪,回首的时候,陆莳走来,低声道“解决了,殿下可要去看看暗道”
陆莳态度如旧,她想了想,想问一问的时候,小厮匆匆走来,焦急道“殿下,恒王入府了,您且快些回府。”
这对兄妹,怎地那么厌烦,她与陆莳打过招呼就离开,陆莳提醒她“恒王去时,多半为了西羌。”
楚染道“我晓得了。”
待她回府时,恒王坐在厅内静静品茶,见到她回来,仰面一笑“新平,你怎地才回来,去了何处”
他喜气满面,神采飞扬,楚染看他一眼,道“我去街市了,恒王兄有事”
“自然有事,我听说这次刺杀你的刺客与西羌有关。”恒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将楚染拉至一旁,屏退伺候的婢女。
楚染被他握着手腕,甚觉恶心,不动声色地拂开,“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自然是大理寺,陆相那里也有证据,想必明日陛下就会知晓。”恒王信心十足,眉眼皆是喜气。
楚染心底里的厌恶更深,看着窗台下的茉莉花,正当花季,绿叶之间冒出一个个小小的花苞,夜晚间香味十分浓厚。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香球,回首道“西羌胆子挺大的。”
恒王等了半天就等到这句话,觉得她愈发窝囊没用,本想过来问几句话,谁知竟是一草包,他便道“胆子是挺大的,新平这次无辜受伤,也是西羌贼所为,陛下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嗯。”楚染应了一句,再无二话。
恒王追道“长平侯镇守西北,也定会出兵讨伐西羌的。”
楚染又嗯了一句,恒王来此不过是想激起她心中的恨意,与陛下、与长平侯诉苦,这般就真的给西羌定罪了。
可是,她偏不去。本就没有定论的事,她去趟什么浑水,白白地脏了自己的手。梦里后来的恒王誉满天下,也是在太子死后,满耳朵都是他的好话。
文人墨客人人吹,吹他贤德、吹他仁厚,还吹他能文。他年长太子几岁,之前怎地不吹偏偏在太子死后才开始吹,可见这些都是为他造势的。
那时在楚,太子薨,她被逐,灵祎不知去向,三皇子、四皇子不过十来岁的孩子,能捧的也只有他了。
他如此得意,也不过是得了霍家的福。霍启想拜相,野心大得很,谁知就被陆莳占了先,可见他心里的恼恨,他与陆莳之间怕是无法好好相处。
她脑子里一点一点去想,把梦里乱七八糟地事都串了起来,好似明白了些许,想除恒王,就得先除霍家,斩断他的臂膀,才可。
楚染说不出话来,恒王还在劝,她觉得厌烦,又不得不忍下气来去应付他。
最后恒王觉得没趣,骂道“新平胆子越来越小了,受了这么大的苦,都不敢给自己出头,真是窝囊。且看阿兄替你去争,到时你可得好好感谢本王。”
“阿兄不用这么做,新平相信陛下,他会给替我做主的,天色不好,新平送送您。”楚染直接赶客,恒王也是够蠢的,不知前世里怎地就他赢了,楚迟早败在他的手里。
恒王见她不上钩,气得甩袖离开。
楚染不理他,重新走到窗下,看着茉莉花,让婢女抱着一盆就往卧房走。半路遇到新阳,她奇怪“阿姐,把这茉莉花搬哪里去”
楚染想搬去暗道里,不好与新阳说,便道“搬去房里,恒王兄刚走,你用了晚膳吗”
“阿姐,我想出府。”新阳道。
“也可,我让人跟着你,换身衣裳再去,另外带些银子,出去后也别怕,旁人不敢欺负你去。”楚染没有怀疑,只当她要出府玩,城内的夜市甚是繁华。
陆莳不在府上,被楚帝火急召去宫里,同时还有大理寺卿在,为的是西羌之事。只查出些许线索,楚帝便定案,拍桌要去讨伐西羌,丝毫不去问西羌人如何进宫。
大理寺卿正头疼如何去查清经过,闻言便松了口气,擦着头上的汗珠,跪地的姿态也不敢动,静静听着楚帝发火。
“区区弹丸之地,朕一再容忍,竟然这般妄为,长平侯办事如此不力,这些年容忍他们兴风作浪。朕还以为边境安静,想不到刺客都杀进宫来了,无法无天、简直放肆”
数位朝臣不敢抬头,垂首听着楚帝训话,霍启出列道“此事是长平侯办事不利,只怕犹有后患。”
陆莳却道“连家在西北镇守数载,当年先王后薨,都未曾回来吊唁,他们有自己的驻守方式,旁人贸然过去,必不如他们。再者此案尚未有定论,霍老的话言之过早。”
蛇打七寸,话捏重点,霍启脸色通红,到底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陆莳手中捏着证据,他不敢得罪。
大理寺卿一听陆相还要再查,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再查也查不出来了,他好不容易将罪过推到西羌人头上,霍老脑子不好,为何还要刺激陆相。
他哀求地看着陆莳,祈求她莫要再说了。
霍启识趣地闭嘴,陆莳也不去计较,便道“陛下,既要出兵,今年西北的军饷必要先发,后需补给要跟得上。”
一听要军饷,楚帝心中的怒气更甚,未来得及说话,霍启又道“西北已拨了银子过去,再拨只怕其他武将效仿,到时局面难以控制。”
陆莳站得笔直,凝视楚帝的御座,冷声道“修葺城墙罢了,再者若是不拨军饷,补给跟不上,如何讨伐西羌霍老是心疼银子了”
霍家管着楚国粮仓,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尤其是西北连家,他欲再言,楚帝拍板道“拨,都已经杀到朕的章华台来了,难不成还要忍着不成另外从它处拨五万人马过去,势必一举拿下西羌。”
“陛下三思。”霍启震惊,忙跪地禀道“西北连家已有二十万兵,再调兵马过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臣同意霍老所言,若是连家心中不平,反上郢都城,陛下这般做来也是不妥。”陆莳道。
霍启又是一惊,看着陆莳道“陆相,我何时说连家会反,你莫要血口喷人。”
陆莳恍然,不解道“霍老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臣非此意,您莫听陆相污蔑臣。”霍启老脸通红,憋得心口发闷,陆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好将挑拨离间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真是最毒妇人心。
“够了,如今这个时候,窝里斗不成。”楚帝出声呵斥,殿内站立的朝臣都不敢再言。
霍启本就心虚,再不敢言。
楚帝一意孤行,此事便定下了。几人退出章华台时,月上中天,眼前一片漆黑,大理寺卿逃过一劫,匆匆离去,霍启慢行几步,与陆莳同行。
霍启已然看破陆莳的心思,“陆相是归为太子一党,竭力辅助他”
“霍老想多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罢了。”陆莳脚下不停,直接坐车离开,留霍启一人站在宫门口。
以前,陆相不会明着帮太子,可自从养病回来后,就变了,行事都为着太子,他并非酒囊饭袋,陆莳辅助太子,怕还是因为与新平公主的亲事。
亲事便绑定了一朝臣,他略一思忖后,匆匆去恒王府,眼下未成婚,还有的更改。
陆莳心中计谋深,只可为友,再不济也是陌生人,也不可成为敌人,光是武将幼子一事就令恒王抬不起头来,如今给西北添了军饷不说,还调了兵马,如此一来,连家必是大敌。
不可轻敌
陆莳回府后,楚染来过又走了,还带走了十五。
当天晚上,新阳未曾回公主府,楚染忙着暗道之事,未曾在意,她在屋内让人将衣柜挪走,搁置着几株茉莉花,介意挡住出路,待修成之际,再将衣柜挪过去。
忙完之后,她上榻便睡着了。
次日,她醒来时,新阳早就归来,她听着明妃的话,拿银子买通了公主府的仆人,她好端端地回府,他们并未失职,又得好处,自然不会乱说话。
只是她一夜没睡,累得很,嘱咐过婢女后就去上榻入睡。
楚染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换过药后,她见太阳是实在太大,酷热难捱,让厨房给新阳做了十几道吃食,又着人去买桂花鸡,新记点心,还有白花酿,足够她在屋内吃一整日。
午后,蝉鸣阵阵,她将卧房外的下人屏退,给十五喂了些鱼肉,坐在廊下乘凉,观察着周遭环境,有了她的吩咐后,无人敢靠近。
忙活一日一夜后,两府勉强通了,第三日的时候,礼部送来吉日,九月十四的日子,年底要把新阳嫁出去,楚染的亲事就要在她前面。
楚染看着烫金字帖上的日子,道“丞相府可曾送去了”
“送过去了,尚书大人自己送去的。”
楚染让人拿了银子给他,让婢女送他出府,亲事定了时辰就要快了,还有两三月的时间,也不算急。她掐着手去算时辰,与梦里是不一样的,梦里的一及笄便嫁了,现在竟晚了几月。
她想试试暗道能不能顺利通到相府,欲用过晚膳后去相府。
谁知,晚膳时新阳端着炙烤的羊肉过来,她喜欢吃烤的肉,公主府的人都听她的话,但凡她的吩咐就不会拒绝,上赶着给她办吃食。
有了好吃食,自然是要与人分享的。
楚染无法,只得坐下一道吃,羊肉烤得很嫩,一口咬下去的时候还带着肉汁香。新阳咬了两口后顿觉满足,她将羊肉包着饼,递给楚染“阿姐,你且试试,这个很好吃,这是北边的吃法。”
西北那里就喜欢用饼夹着肉吃,新阳脑袋里只有吃食,楚染甚为无奈,本来心疼她要嫁给一残废人,想着要宽慰几句,谁知她自己看开了,不想亲事,就惦记着吃食。
她好笑道“待你出嫁后,阿姐送你几个庖厨。”
“真的吗”新阳包羊肉的动作一顿,眼睛发亮,狠狠地点头“谢谢阿姐。”
她一笑,天真浪漫,软软地,与灵祎的纯真不同,楚染蓦地觉得她二人之间的对比,才是人性的差距。
新阳心性软糯,也不爱去争,懂得感恩,懂得知足,而灵祎便是真正的皇室中人,她天真、她无邪,难道看中的东西就会让与旁人
那份天真不过是王后用宠爱包裹起来的,或许她的天真比恒王的阴险还要狠毒些。
新阳依旧在吃着羊肉,她似是吃不饱那样,吃了许多也不见停下来,楚染吃得半饱就不吃了,她看着她,希望快些走。
新阳不知她的急迫,昨夜好累,就想吃些好吃的来补偿自己。她小口咬着羊肉,反与楚染说起家常事,道“阿姐,你说我可以有公主府吗如果别人给我气受,我就回公主府,关起门来一人快活。”
不对、不对,还有阿软,两人一道快活。
楚染应付她道“你快些吃,我在京郊有别院,你若想要就送你。”
新眼忙点头,大口吃肉,等她吃完,已近亥时。楚染慌忙将她赶走,吩咐婢女守着门,自己捧着一盏灯,摸着路去相府。
暗道里积了许多车尘土,时间匆忙,还未清理干净,她走到半道上,看不见脚下的路,差点被绊倒,晃悠了两下,扯到伤口,她停顿了片刻,想继续走的时候,前面漆黑黑的突然多了一抹光。
她看了一眼后就靠着墙壁,深吸一口气,陆莳将暗道内的灯都点亮了,清晰的看见楚染面上的苍白。
未作多话,她走近,扶着楚染先出去,待到了卧房后,就见到紧蹙的眉头,关切道“碰到伤口了”
方才她是想看看暗道修得如何,不想楚染也在里面,怕是被泥土绊住了。她低眸去看,楚染的脚上染了一大片泥土。
楚染疼得不说话,陆莳让人去请大夫,顺便打些热水来清洗。
屋内门窗大开,香炉里熏着梅花香饼,清冷的梅花香味扫去泥土气息,楚染靠在小榻上,见陆莳走来,想问一问成亲的事宜,痛得张不开嘴。
早知她便不过来了,又给人添麻烦。
陆莳不懂她的心思,见她低头一言不发,紧紧抿住唇角,脸色发白,唇角也是很白,就像花圃开的不起眼的白花,稍微不在意就开出一大片来。
大夫来后,只道是伤口裂开了,仔细勿要碰水,也不要让伤口恶化。夏天里要是恶化,就会有更大的麻烦。
大夫说了一番后,留了药就退出去。
楚染躺了会儿,感觉不再那么疼,就坐起来,陆莳走过来,拧了干净的帕子,道“换身衣裳,这里有你刚做的。”
“你怎地知道我的尺寸”楚染觉得好玩,陆相的心思永远都猜不透,好比是个百宝箱,每次打开都有新奇的玩意,让人始料未及。
陆莳神色自若,因楚染在,就让人关了门窗,自己去取衣裳。一件绿色的纱衣,与她宫里的那件有些相似,不过料子没有那么单薄,领口盖过锁骨,中规中矩的。
楚染哪里懂陆莳的心思,只自己解开衣裳去换,解到一半发现不对,又道“你出去。”
“你自己可以吗胳膊都动不了。”陆莳淡淡含笑,揶揄她一般,也未直接离开。
她一笑,楚染就感觉她不正经,不乐意道“你不正经。”
陆莳不答,反走过去,伸手要替她换下脏衣裳,楚染哪里肯,要推开她“你、不正经。”她着实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陆莳,这人真的是要占她便宜。
陆莳站着不动,“殿下若是不喜,唤婢女来,如何”
婢女与陆莳,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婢女替她换,让她没有太尴尬。她想而未想就点点头,道“你唤婢女进来。”
“殿下自己换为好。”陆莳道一句,转身出去了。
楚染气极了,这人好生奇怪,说变脸就变脸,一点都不讲道理,她一气就觉得伤口更加疼。
自己忍着疼将小衣与中衣换了,今夜都不想搭理陆莳,这人眼睛好了以后就反过来欺负她。
陆莳掐着时辰进来,还带着冰镇过的樱桃与菱角。菱角是在相府内摘的,很新鲜,刚刚摘上来没多久,剥去壳后,浇上花蜜,又甜又脆。
她拿点心哄人,楚染自认不是新阳,点心哄也没有用,她躺在陆莳的榻上,气呼呼地不想离人。
陆莳将帕子拧干后递给她“自己擦擦。”
楚染眼一睁,将手伸出来给她“你擦。”凭什么就该被你欺负,她也要反击的。
陆莳弯了弯唇角,俯身坐下来,将她袖口撸起,露出白净的手腕,温热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屋内寂静,陆莳看着楚染惬意的样子,也觉欣慰。
还是现在的楚染好些,虽说有些胡搅蛮缠,也很率真。
擦过手腕后,陆莳道“你伤口裂了,我给你换药”
楚染怕她报复自己,不想让她碰,就道“有女医吗”
“没有。”陆莳冷冷道。,,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