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林檀果然打点整齐,带着郑南往上林去了。顾雪萝连胭脂方子也顾不上看,就坐到了画堂里,焦急地等待着。银蛾一直守在旁边,忍不住问道“小姐,你若是担心的紧,不如我们一起去上林看看,跟着大人,如果他受伤,我们也好救他。”
“不行,不能去。”顾雪萝攥着椅搭,灵蛇髻上的青玉孔雀银步摇轻轻摇动着。
“等着,等他自己回来。”她低声说道。
银蛾看她如此,也不再说话了。
直等到过了午时,日头渐渐西斜,从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顾雪萝立刻起身出去,看见一群人过来,三四个人抬着一个春凳,急吼吼地进了门。顾雪萝一路小跑着上前,果见林檀躺在凳上。
他的脸色已如同白蜡,唇上一丝血色也无。一双凤眼微微眯着,显得瞳孔更黑,浓睫如剪。他的眉头蹙着,似乎正极力压着痛苦的神色。顾雪萝的心里涌上几分愧疚,俯下身看着他。他的胡服下半带着血迹,腿肯定是摔坏了。其他地方看着倒还是干干净净的,似乎没有受伤,顾雪萝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直起身,转头问郑南;“他是如何伤的”
郑南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夫人,大人下午骑马狩猎,谁知道马受了惊,致使大人不甚坠马,摔断了腿。”
顾雪萝听了这话,立刻瞪着眼睛看着林檀。四目相对,还是林檀先说了话;“你可真是乌鸦嘴。”
顾雪萝白了他一眼,但看在他这么疼痛的份儿上,也不跟他计较。立刻吩咐道“郑南,你快去宫里,把接骨的高太医请过来。对了,还有赵太医。”
郑南听了话,立刻带着银子和令牌出了门。顾雪萝又对银蛾说道“你去药房,拿一丸柴胡益气丸,再端一碗参汤,用水化开拿到隐松阁去。”
一群人立刻七手八脚的把林檀抬到隐松阁去。顾雪萝这是第一次到阁内,正房三间屋子,中间的正厅,两边摆了无数书籍,堂中案上摆着两个钧窑葱色双耳瓶,正中间挂着竹林七贤图。
顾雪萝在中堂站着,等着仆人把林檀安置妥当,自己再往偏室去。她看这屋中陈设,虽然不多,但却个个都是精致典雅,擦拭的纤尘不染。也难为他一个寒门细族养出来的子弟,还能这般高雅不俗。
等到林檀被安置好,她才踱步走到内室去。他在正围着锦被,露出那条鲜血淋漓的腿,苍白着脸,半躺在床上。顾雪萝知道林檀不喜人多,便叫各人去做各人的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林檀。顾雪萝看着林檀那条伤腿,心里又涌上了几分歉意。她便从旁边拖了一个凳子到他床边,坐了下来。半晌,才有些别扭的说道;“我已经叫你不要去的,可你偏不听我的话。”
林檀侧目看向她;“你如何知道我会坠马”
顾雪萝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所以也一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回。她回道;“我不是乌鸦嘴,也不是什么先知。但是你可以想一想,你如今是朝中的红人,树大招风。肯定会有嫉妒甚至恨你的人。”
“我留意打听过,你为光禄大夫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就曾被人在酒里下毒。那人一次不得手,肯定会做第二次。那样来看,这次上林围猎,岂不是大好的机会。况且,只要买通马场的下人,顺便做些手脚,就能做出你是意外遇害的样子。”
林檀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继而说道;“那你为何如此笃定”
顾雪萝想了片刻,给他掖了掖被角,一面说道;“我昨日之所以那样笃定的对你说出,是希望你听我的话,不要去。但你已经铁了心,我也不好拦你。我从小看着父亲在京中做官,这都中的人,勾心斗角,刺客,有时候比后宫的女人还厉害阴险。”
林檀靠着软枕,抬头望着头上的银灰色床帐,露出他完美的侧脸和突出的喉结。
他哑声开口“我也觉得奇怪。本来上午一切如常,可到了下午,我的那匹马跑了一阵,却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直冲了出去,我掌不住它,后来就从他背上坠下去了。”
顾雪萝立刻转身问道;“那马呢”
林檀回道;“我坠在崖边,马掉下悬崖摔死了。”
顾雪萝皱着眉头;“看来这人的本意,不是让你坠马,而是让你死。”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林檀幽幽地说道。
顾雪萝瞪了他一眼,看来林檀这恶毒的性子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她打开窗子,让清爽的风透进窗子,从从银蛾手里接过化了柴胡益气丸的参汤,塞到了他手里。
这时,门上的小厮来通报;“高太医和赵太医已经进了门,就快到了。”
林檀听了这话,又把碗塞到顾雪萝手里,眯着眼睛说道;“你喂我喝。”
“凭什么”顾雪萝把碗一收,立刻反唇相讥。
“上次赵太医来给你看中夹竹桃的毒,我可是配合你演了一出戏,让他以为我们夫妻和睦恩爱非常,这一次,应该你还我这个人情了。”林檀的话一丝错缝儿也没有。
顾雪萝狐疑地看向身后的银蛾。她顿了片刻,点了点头。顾雪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搅了搅参汤,舀了一勺,递到了林檀嘴边。他便立刻喝下,等着自己喂她第二勺。看着他如此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服侍,顾雪萝心里的歉意也渐渐消失了一二分。
这时,高太医和赵太医也走了进来。顾雪萝立刻放下药碗,退到一边,等着赵太医和高太医为他检查诊脉。
高太医反复查看了林檀的腿,赵太医又看了其他伤处,接着诊脉。半晌,才对顾雪萝道;“夫人,大人坠马,断了下边腿骨。但所幸其他地方未见损伤,只是心脉有些无力,微臣等下给大人开一些外敷和内服的药,再让赵太医固上夹板,静养些时日,自然会好的。”
顾雪萝连忙说道;“多谢两位太医,只是,夫君现在腿骨断折,该如何活动”
高太医道;“大人最近几天不适合离床,应当静养。若实在要动时,需要准备一个四轮车,要大人坐在上面方可。”
果然。顾雪萝晃神片刻,立即笑着说道;“多谢二位太医,请到外头喝一杯茶再开方子。”
两个太医出了门之后,顾雪萝才把银蛾唤来,悄声吩咐道“你去,从我那里拿一百两银子,一人五十两,分给他们二位。再去叫两辆马车,把他们亲自送回去。”
银蛾转身出后,顾雪萝又返回到屋内。对林檀说;“可要我为你向皇上上奏,请一个不上早朝。”
林檀摇了摇头;“三日。”
顾雪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三日,你疯啦你没听见刚才太医是怎么说的”
林檀道;“我是金紫光禄大夫,依照皇上命令行事。这人既燃要害我,或许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可能”
“第一,那人是希望除掉我。第二,他可能是想用坠马一事让我不得上朝。这样,很多事情,我就不能知道。所以,我要是称病,就是随了他的心意了。我休息三日再去,可能会打他的措手不及。”
顾雪萝问道;“可是你的腿”
林檀摇了摇头;“无妨,我小时候,受过更重的伤。”
这句话忽然点醒了顾雪萝。她猛然想起,书里有一章写过,林檀十岁时,有一次,临县的师爷欠了他母亲五两银子的绣品钱。那时候她的父亲死了才不到两年,他怕母亲担心,便自己去要。
他清晨出发,很快走到了临县的师爷府上。但他在门口等了一上午,也没有一个人理他。那时正是冬日,林檀穿着粗布衣服,缩在门边,在寒风中等到黄昏。终于等到了要去青楼喝酒的师爷。
林檀要师爷还钱,他却不肯。他把欠条拿出来,师爷却把那张薄薄的纸撕得粉碎,扬在了空中。林檀生气,上前分辨,却被师爷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他只得又呼喊申诉,结果师爷叫了几个家丁出来。
那几个家丁将瘦弱的林檀毫不费力的抬了起来,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忍着疼痛,咬着牙,想要到县衙门口敲伸冤鼓,却被那几个人团团围住,痛打了一顿。
林檀的胳膊被打折,嘴角流血,却始终不曾求饶一句,师爷看着他受伤的模样,在他的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等到人群散尽。他依然躺在地上。他在那一刻才明白,原来许多为官做宰的人,真的可以视人命如草芥。
林檀在寒夜中躺了半夜,没死。他拖着折了的胳膊,往家里去。那五两银子,是他和母亲过年的使用,现在全没了。他从黑夜走到白天,才回到自家狭窄的院子。母亲哭着问他是怎么了。
他在母亲的怀里,心里却没有一丝难过。他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要把那些人都踩在脚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