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沈容音脚心定在那里,让人等得不悦,陆行渊嗓音淡淡,偏只那双眼凛冽如刀。
她定了定心神挪开脚,脑海里已开始打腹稿,然而还是想得太便宜,走过去根本没等她出声儿,陆行渊只将那瓷瓶放在桌上,便淡着嗓子说
“打开看看。”
直接略过了问她知不知情这遭。
大抵是早听惯了她那千百句,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狡辩,这么了解她也挺让人苦恼的。
凭沈容音舌灿莲花也无用武之地,她狐疑忐忑拿起那小瓷瓶,知道里头是什么,所以不敢凑近瞧,只往掌心一斜,却见里头原本装着的香粉粉末,如今换成了颗暗红色的小药丸。
这无端透出股危险的信号。
沈容音不解地瞧向男人,红唇才动了动,陆行渊已为她解惑。
“赏你的,吃下去。”
吃
沈容音双眸登时微睁,目光相对,那男人半分不容置疑,仿佛她不吃,他就能给她硬塞
“这、这怎么能吃呢”
这虽然不是欢情香粉,但谁知道这是毒药,还是那什么药
沈容音对装在这瓶子里的,都打心底里敬而远之。
陆行渊瞧那心虚又理直气壮的模样,唇角几分冷笑,“你不能吃,但你能往我房里放”
“我放的也不是这个呀”他都一清二楚认定了,沈容音再装就该成笑话了,她做错事般垂下眼,嗓音也低了些,“那天我还不知道陆行渊是你,要早知道”
“早知道又怎样”陆行渊单手支颐望她,眸光微熹,听她的认错无端听得更窝火,倒反笑了声,“难不成早知是我,你不用这些下九流,也有把握手到擒来,是吗”
沈容音百口莫辩,现在真是狡辩都跟不上他的思路,只能说“我没那么想。”
“那你怎么想”
“我”
她潜意识里真不是那般想吗
沈容音低垂的视线,望着自己扣在瓷瓶上的指尖,轻轻抠出了层白。
陆行渊冷眼看她掌心里的暗红色小药丸,话音淡淡地却透着股威重的凶,“吃下去。”
这是非吃不可了,她揪起细细的眉头瞧他,没办法,跟他赌气似得,抬手扬头将药丸捂进了嘴里,紧抿着唇低下头来,瞧他还在看着,她喉咙这才艰难动了动,没敢嚼直接吞了。
那药有点噎住了人,沈容音眼眶倏地泛出点红,教人瞧出几分委屈。
瓷瓶放在桌上啪嗒一声。
颇教人听出点看你还要怎么样的蛮横。
陆行渊眉尖微挑,唇边勾起些好整以暇的弧度,“一碗黄连熬三碗水,你还有一个时辰。”
那嗓音漫不经心地,沈容音霎时也反应过来,那是“解药”,虽根本不知他给她吃得到底是什么,可这人那晚都能让她脱衣裳跳艳舞了,使出旁的什么手段,也稀奇不到哪里去。
她再留在这里,届时暴毙就罢了,可要是那种药,怕不是丑态百出。
沈容音跑出去得飞快。
廊下的周管事等着瞧热闹呢,听着动静,便瞧道倩影冲出书房,心里不由感叹,美人就连仓促跑起来也是美的,那蹁跹的裙摆在霞光中飞扬,像只漂亮的蝴蝶风筝。
风筝线在哪儿呢
自然在相爷手中。
周管事进书房里回事,正见相爷坐在书案后,垂眸拿出个银方盒,在掌心里倒出颗糖丸。
暗红色的大糖丸,陆行渊尝了颗,放进嘴里起先没味道,得咬开来,里面酸甜的梅子果酱才会迸开,他没有吃糖的嗜好,偏今儿别有一番兴致,吃完这颗,又尝了颗。
谁让有人傻呢,嚼都不知道嚼。
硬吞。
听周管事通禀说马车已备好,陆行渊随手丢开盒子起身,回寝阁里换了身衣裳出门。
进宫的路上还觉得那股甜倒牙,到勤政殿外,他先吩咐了个宫女去沏茶。
站在殿外,顺道听老太傅正同小皇帝讲帝王之术,尤其是帝王权术中的制衡与操纵,最为敦敦告诫小皇帝之事,乃为君者,切忌坐视臣子一家独大,时日长久必将危及皇权。
如何制衡
需得任用贤臣、扶弱抑强、恩威并施,使臣子之间势均力敌,达到互相牵制的局面。
他出城三日,就有人想匡扶正道、铲奸除恶了,陆行渊轻笑。
殿里的小皇帝年方不过十岁,听得似懂非懂、心不在焉,单手撑腮靠在桌边百无聊赖,“太傅不必多虑,朝中谁要敢一家独大,相父自会替我处置了他。”
老太傅一口气闷在胸口,只好抚须长叹一声,“陛下如今贵为天子,不便再以我自称。”
“朕知晓了。”
小皇帝改了口,眼睛余光却只瞟着殿中东南角,那里挂着副弓马鞍佩,乃是陆行渊命人为其量身打造的,他喜欢骑马,不喜读书,尤其是听老太傅念经,半个时辰也坐不住。
正想替老太傅称累休息,忽听见宫婢诚惶诚恐的行礼声,小皇帝双眼顿时一亮。
“相父”
陆行渊进殿,淡淡望向老太傅,道了声“太傅近来辛苦。”
老太傅年事已高,坐在那里尚不及被宫婢扶起身,听他这一句身子一顿,本就不利索的双腿猛然就更不方便了,那番敦敦教诲不知他听到多少,拱手行了礼,便同小皇帝告了假。
小皇帝求之不得,令内官送老太傅。
老太傅走后,陆行渊落座,问起小皇帝近日功课如何
小皇帝一改方才颓靡敷衍之色,也不再惦记那副弓马,规矩精神地将他离开这几日,自己所学、所想见解悉数搬出,说完双眼神采奕奕,等到陆行渊点头讲那一句
“不错。”
小皇帝盘膝坐在旁侧,心满意足,又与相父同看奏折。
当日盛京城破,萧家人四散溃逃,带走了传国玉玺,是以如今奏章之上批阅、审定,盖的都是齐氏私印,若逢调动四方、定罪论处之事,便再加盖相府印鉴,方能奏效。
陆行渊离京几日,长案上的折子,已堆积如小山。
他临行时嘱托的几位议政大臣,小皇帝想来并未放在心上,但凡稍有拿不定主意,便将折子先行压了下来,落人眼中,难怪说他“一家独大”“危及皇权”。
批阅奏折向来枯燥乏味,可先前对着书本半个时辰都犯困的小皇帝,此回半分走神也无。
小皇帝大声念奏折,有不懂之处便问。
相父总提点他自己想,想得若不对才会开口点拨一二,直念到京畿府衙连同刑部,递交上来几名前朝获罪重臣的处置,小皇帝问“相父,这些人愚忠不长脑子,要杀了吗”
陆行渊片刻没应声。
有人今日殷勤去府上找他,就是想给沈淮川求情吧。
还给沈淮川求情,她是当真半点都不知道,他早数不清有多少次,想连她一并杀了。
“相父”
小皇帝难得看他出神,好奇又唤了声,才见相父眼也没抬,这回没点拨他自己想,只说
“罪臣徒千里,流放甘州。”
小皇帝听罢没有半点异议,拿起朱笔,端正在折子上写下那话。
眼看天色将晚,内官进殿燃灯,提醒说太后早前传了话,要请小皇帝前往永寿宫用膳。
陆行渊遂放了小皇帝过去,起身走出勤政殿,正遇名御前内官手捧奏章前来,见到他,索性直承上来,说是老太傅的请辞文书,自称年事已高,想辞官卸任、告老还乡。
陆行渊听得哂笑,素日刚正不阿、直言不讳的老太傅,原来也这么怕死。
“拿进去请陛下定夺。”
内官应是,捧着奏章进了殿内,陆行渊立在廊下看皇城上方,夜黑无星,要下雪了。
有个人现下也该“毒发”了吧
“阿姐阿姐”
沈容音被安颐的喊声唤醒,睁开眼,搁置在床头小几上的黄连汤,早已经凉了个透彻。
她从相府回来便让人熬了解药,可拿到手里只闻了闻,她整个胃里都叫嚣着翻涌不停,喝不下,沈容音索性躺在床上等,那若是毒药,算个痛快,若是下流药
她打算硬抗过去。
可没想到,她睡着了。
许是闭眼前以为自己要死了,沈容音梦里好似回光返照,热热闹闹梦到了许多人。
梦见父亲和早逝的母亲、以及宗家的众人,梦见逢年过节,母亲带着她去宗家道贺,她混在小侄子和小侄女中间,乖巧道声吉庆话,便伸出手等着收这年的岁银红帖。
母亲那时笑话她,说她莫不是上天派来找夫人讨债的,这样精心惦记着
惹得满堂大笑。
大家就这么欢欢喜喜地笑了好多年,直到母亲因病离世那年,大红灯笼也燃不出侯府的喜庆味道,没人再带沈容音去拜年,也没人会不长眼色,在这一年上侯府来道贺。
沈容音头回感到形单影只。
可是那一年,宗家却有人难得破天荒地不守规矩,独自骑马而来,带她出了府。
宗云谏载着她在身前,灯火璀璨、欢声笑语中游街过巷,沈容音的鼻头突然很酸。
她自小便爱哭鼻子,嚎啕起来恨不得天下皆知,对着他时常常更是种胁迫手段,唯独这回,她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将额头很轻地藏在他心口,良久良久悄无声息。
他什么都没有说,载着她穿行烟火喧嚣中,只手掌隔着兜帽,覆在她后脑勺。
那只手掌宽大、温暖、沉静,像能抚平她心中,一切藏着悲痛的褶痕。
直到经过夜市街口,宗云谏勒马停下来,自下马去走向间糕点小摊,小摊旁围着许多小娘子,想必味道稀奇,沈容音泪眼模糊看不清,只听见他买了份招牌白玉糕,跟人说
“吾妹嗜甜,劳烦多布些糖霜。”
那时记得她生性爱甜,尝不得半点苦,如今心肝黑了,居然诓骗她吃黄连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