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简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恪,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沈恪又喊了他一声“说话。”
林简“你”
“这位同学家长,你什么意思啊”
很显然,被沈恪刚才那句话惊着的不止林简一个人,雅克布的妈妈几乎气急败坏“看你穿着打扮也是上流人士,怎么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明明就是”
去而复返的宋秩打断了她后面的话,身后跟着的,是这所学校的一把校长,校长手里还拎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沈恪原本古井无波的神色变得愈发松弛,他身体稍稍向后,散漫地靠上沙发背,嘴角勾起一点微乎其微的笑意,整个姿态和窝在家中的书房看书时并无差别,而后轻轻拉了一下林简的手腕,淡声说“坐。”
林简还有点懵,但却很听话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沈恪此时才有一点同对方讲讲道理的意思,他语调不快不慢,却字字珠玑“就像刚才你说的那样,解决这件事只看两点,第一,过错方是谁,其次伤情严重与否,我没意见,就按你说办。”
而后转向校长“有劳,看视频吧。”
校长亲自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在对面的茶几上,口中歉意满满“沈总,出了这样的意外,实在对不起,我先代表学校及我本人致歉。”
沈恪点点头,并不同他客气,照单全收。
“什、什么视频”意外来得有些措手不及,雅克布父母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恪压根不予理会,宋秩本着沈氏集团优良的企业文化,彬彬有礼地微笑回答道“您可能还不知道,小学部每间教室里都是有实时监控的,画面清晰成像一流,而且,还附带收音功能哦。”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电脑屏幕上。影像视频是截取的,只有短短的那课间几分钟时间,但是却清晰地记录下了整个冲突事件中,当事人的行为动作,包括交流内容。
一直躲在爸妈身后的雅克布此时已经彻底傻掉,尤其是看见监控清楚地显示出,在他和林简纠缠在一起之前,他先伸手推了对方一下的那一刻,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先挑衅,而后出言侮辱,他先动手,而伤得重的那个却是林简。
至此,真相大白,尘埃落定。
沈恪抬手看了眼腕表,从容起身,对校长说“对方家长已经给出了处理意见,接下来怎么执行落实,您费心。”
校长连连点头,说一定一定。
离下午的会议开始只有不到二十分钟时间,沈恪大步离开,林简还怔在原地,沈恪走到门口,才偏头喊了他一声,垂眸道“愣着干什么,不跟我走,是想留下欢送同学么”
林简如梦初醒,疾步跟了上去。
回程依旧是宋秩开车,沈恪微微躬身直接上了副驾,林简沉默地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出学校,宋秩瞥了一眼沈恪的脸色,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老实开车别多事,但是后视镜里,林简雪白的小脸儿又一闪而过。
“少爷,要不先把孩子送回去折腾半天了,这”
“不用,直接去公司。”沈恪方才声音里的温和淡了几分,停顿一秒,又道,“反正他也不疼。”
林简心中像是被什么重物锤了一下,猛地一跳,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将视线抛到窗外,缄默不语。
到了沈氏大楼,林简机械地跟着沈恪乘电梯,麻木茫然地走过一条条通道,穿过各个部门的办公区域,还来不及打量周遭的辉宏精致,便被领进了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面积起码有一百平,典型的黑白灰商务风格,细节之处却暗藏巧思雅趣,单向玻璃门上挂着“resident office”的铭牌,恰好这两个英文单词林简前两天才背过,总裁办公室,看来应该是沈恪的私人工作区。
时间紧迫,沈恪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召集项目部、市场部、技术部,五分钟之后第二会议室开会。”说完将出门前那份没有看完的项目预案甩给宋秩,“按照修改过的重新打印,后面部分会上讨论。”
“收到,马上就办。”宋秩反应迅速,接住项目本就要出门,心说这才短短两个月时间,沈少爷硬朗的行事作风却已经远超其父。
“等一下。”沈恪叫住即将出门的人,停顿一秒,又说,“让秘书组的人给他送点吃的。”说完拿了桌上的笔记本,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哦哦哦”宋秩反应过来,心说霎时苦不堪言。
您管孩子就管孩子吧,怎么还说完就走,剩我一个在这做恶人呢
没办法,宋特助也不想的,但是沈氏给得实在太多了。
宋秩换上笑容,春风拂面般问林简“想吃点什么呀”
林简看他一眼,默默移开了目光。
“啧。”宋秩心说你这孩子真是近朱近墨都是黑啊,学点什么不好,偏学沈少爷玩高岭之花那一套,上梁那啥下梁也那啥。
时间宝贵,宋秩不敢多耽误,只好通知秘书组的ta,去写字楼下面的餐厅打包餐食,想到林简手上的伤口,又嘱咐口味要清淡,别选辛辣的。
宋秩走了之后,整间办公室彻底安静了下来。
林简坐在沙发上,过了许久,才慢慢放松下来,靠上软背。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消了毒打了针,虽然流了那么多血,但实际上伤口并不深,只因为伤在了手心,所以才看着邪乎,因此也没有缝针的必要,自己慢慢长好就可以。
但其实他刚才说谎了,伤口不深,却是很疼的。
一开始是刺刺拉拉的疼,尖锐又钻心,疼得人心烦,后来就变成了钝痛,慢慢地,整个左手都疼得麻木了。
可是沈恪问他的时候,他却不敢承认。
他看得出来,沈恪似乎有点生气。
也正常,沈恪给他找了一所这么好的学校,但是他却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他还记得刚转学的时候,听裴姐不经意间提起过一嘴,这个学校每学期单单学费都要六位数。
而现在他捅了这么大的窟窿,气得沈恪亲自来学校解决问题
林简缓缓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心想沈恪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他送走送回沈家大宅,或者干脆送回老家去
林简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开始在心里计算每种选项的可能性,想着想着,就忽然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也不是委屈,毕竟去哪里他都是不怕的,就是有点舍不得,舍不得裴姐、舍不得那一屋子的书。
第二会议室的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听汇报、给意见、做总结,虽然沈恪在整个过程中一如每次处理工作时那样,思路清晰、直击要点,但是参会的几个高层和部门经理仍是惴惴不安,毕竟这位小沈董的眉头从进门那一刻就微微皱着,并且两个多小时就没舒展过可以看出这位boss心情属实糟糕。
最终硬是逼得项目部在不改变利润的基础上,把方案成本降低了两个点,沈恪才将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丢,淡声宣布“各自准备,散会。”
北方的冬天黑得特别早,沈恪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林简已经在这被晾了快三个小时,落地窗外早已是一片华灯璀璨,霓虹瑰丽。
林简见他推门而入,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而沈恪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坐到办公椅上,将领带扯下来随手扔在一边,而后按了内线呼叫“ta,咖啡。”
不一会儿,之前来给他送饭的那个大姐姐端着一杯咖啡敲门,得到应允后进来,将咖啡放在沈恪手边,问“沈总,需要给您定晚餐吗”
沈恪简短道“不用,让财务经理过来,还有市场部运营。”
林简坐直的身体又缓缓萎了回去。
而沈恪只喝了两口咖啡,办公室的门就再一次被敲响。
再往后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陆续有人拿着文件或是别的材料进来,汇报的,签字的,挨训的都有,而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沈恪,更是展现出一幅林简从未见过的样子。
从相识到被他领回家,两个月来,沈恪给他的印象始终的温和的,从容的,有时候还带着一点散漫的调调。而眼前坐在办公椅上的那个青年,周身气度和那个慵懒地窝在沙发里看书的人完全不一样,冷峻又清冽,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尽是上位者的杀伐果决。
伤口持续阵痛,林简坐得时间太长了,慢慢的竟然有了困意,眼睛将闭不闭之际,忽然听见脚步声从另一边渐近,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抬头,就看见沈恪坐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沈恪人高腿长,此时双臂撑在身后,两条腿交叠伸直支在地板上,看向林简的眼神带着沉沉的审视。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时无言,静得可怕,好半晌,林简终于受不住那样的目光,心理防线率先崩溃,近乎认命般开口
“对不起,我错了。”
沈恪问“错哪了”
林简“和同学发生矛盾,还伤了人,给你惹了麻烦。”
沈恪静了两秒,竟然哼笑了一声,淡声道“你那个同学大概下周就会转走,所以,我还不至于把你这点小事当成麻烦。”
林简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皱起眉头。
沈恪不留情面“再想。”
“”林简妥协般放弃挣扎,抬头轻声说,“能提醒我一下吗”
沈恪的目光一直压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心说这小孩儿可真行,人不大,心眼却不少,连装可怜这套都用上了。
半晌,沈恪嘴角微勾,笑容却有些凉,说“今天你那同学的妈妈说错了一句话。”
林简脸色不变,心中却惊澜渐起。
“傻的那个不会自己去碰刀。”沈恪一针见血,“像你这样聪明的才会。”
霎时,林简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连唇色都在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出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