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林简不管是与谁相处,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极少会对旁人表现出如此亲昵的姿态,所以当他蜷蹲在沈恪身边,拉着他的一根手指喊人的时候,沈恪着实愣了愣。
林简仰着头,黑亮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影下宛若琉璃,沈恪不说话,他便又轻轻晃了晃自己拉住的那根手指,口吻近乎于安慰和安抚之间,绵软轻缓“不要难过了啊。”
沈恪从躺椅上坐起来,片刻后忍不住笑了一声,用没被拉住的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声中带笑“安慰我呢”
林简就很乖地点了点头,承认。
“小破孩儿”沈恪失笑,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别蹲着了,坐这。”
林简从地上站起来,坐到他身边去,沈恪很自然地收回了被他攥在手心的手指。
“没什么难过的。”沈恪捏捏眉心,带着一点自嘲的笑意,“就是心里稍微有点不痛快,结果还让小孩儿看笑话了,啧”
林简安静片刻,摇头低声道“可是,每个大人曾经都是小孩子。”
又是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沈恪的视线从中厅大门望出去,今夜月朗星明,水钻般的星子浮于黛色天幕中,光芒耀眼却温柔,半晌,他轻声说“小孩子可以选择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强,但是成年人不一样。”
林简转头看他“哪里不一样”
沈恪笑了一下“成年人要选择的是该走的路,做应该做的事。”
心里突然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吸饱水的海绵,酸胀又闷堵,林简重重呼出一口气,像是辩驳他的说法“凭什么你原来教过我,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应该拥有独一无二的思考能力、判断能力以及选择的能力,不受客观干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道理,到了沈恪这里就统统不适用了
“记得这么清楚”沈恪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染上笑痕,“我教你这些的时候,你几岁”
林简没想到他问这个,下意识回答“十岁。”
“啧,时间过得真快”沈恪眉目间有疲惫后的释然,“今天再教你一件事,听听就行了,也不必记得那么牢”
“什么”
沈恪说“取舍。”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经历取舍,不管是小孩子还是成年人,每一次的选择背后,都是取舍的博弈,小孩子可以随心所欲,但是成年人不行,因为”沈恪顿了顿,才说,“要衡量代价。”
月色温柔,星光灿烂,林简怔怔看着沈恪轮廓深刻的侧脸,好半天,默默将视线移开,低声说“明白了。”
“怎么这么丧”沈恪笑了笑,声调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才十五岁,未来的路长着呢,有无数种可能让你选,而且”
沈恪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补充“成
年人做好该做的事,就是为了能让小孩子自由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啊。”
就像他年幼之时,从未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被长辈强行扔进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上流社会交际圈,沈长谦夫妇对他格外宽松,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喜欢什么也从不勉强。
不必接触他不喜欢的你来我往,不必被俗世繁芜所累,所以沈恪才能够怀抱着他的云林之志,恣意生活了二十年。
而同样的,当沈氏的重担毫无预兆地压下来时,他也责无旁贷,必须报之以琼瑶。
林简怔然看着他“你”
“小林神,不用有那么多顾虑,我原来就说过,在我这里你想怎样都没问题,想做什么就做,想要什么就说小叔叔给你兜底呢。”
小叔叔
方才积攒的厚重情绪,感动也好,震荡也罢,都随着这声带着笑的“小叔叔”,慢慢烟消云散了林简眨眨眼睛,耳后缓缓腾起热意,原本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赧然之下故作威胁。
沈恪笑着说“我都多少年没听你这样叫过我了我想想啊头一次喊人还是上五年级的时候吧大夏天上完游泳课回来又吃了冰激凌,结果肠胃炎发高烧,家里医生开的药也不肯好好吃,急得得裴姐团团转”
最后裴姐没办法,只好联系宋秩,托他转告沈恪,结果晚上沈恪赶回家的时候,林简烧得小脸红扑扑的,看见他回来居然撇撇嘴,委委屈屈地喊了他一声“小叔叔”。
林简“”
“第二次叫人是初一毕业,你自己做主找老师说要跳级,不念初二直接上初三,跳级考试都考过了才告诉我,怕我生气,上来就先喊了句小叔叔堵人啧,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这么怕我呢,你这哎,去哪啊”
林简听不下去了,小时候做过的那些蠢事被沈恪如数家珍一样絮叨,少年耳后的薄红漫上耳廓,冷着脸站起来就走。
“哎”沈恪忙不迭地笑着跟上,和他一起出了边楼,往园外走去,“怎么还生气了不对,害羞了”
林简“”
“不至于啊林神”这么多年,沈恪逗孩子的本事越发得心应手,“要不你再喊两声试试多喊几遍就习惯了,没事我不嫌吃亏。”
“”林简头也不回,语气板硬,“不爱占你那便宜。”
月清如水,夜风习习,那些深藏于心底的渴望也好,无奈选择之后的怅然也罢,似乎都随着那夜的晚月清风消弭无踪。一周之后,沈氏集团召开股东大会,全体股东在变更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决议上签字,并于当天接续举行集团董事会,沈恪正式当选沈氏集团董事长,接过了这个庞大商业帝国薪火熊燃的接力棒。
林间并没有觉得中考之后这个暑假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除了不需要每天到学校上课,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
他还是原来的作息时间,每天按时起床,看书练字,无聊了就去图书大厦买了一套高一各
科辅导书,在家做做题,兴之所至还会跑到山上,摆弄一番沈恪的那些花花草草,这两年他跟着沈恪学到了不少花木培植的手艺,虽然不太专业,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就算真的不小心弄伤了哪棵株苗,还有沈恪妙手回春。
沈恪之前说暑假带他去骑马,但是沈董日理万机,眼看林简就剩半个月的假期,也没能抽出时间。林简倒也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他得到的已然够多,足够知足,并不纠结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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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周末的一天晚上,林简练字有些入迷,没留神就到了半夜一点多,他从书房回到卧室,本来已经准备睡了,结果刚躺下就听见门响,知道是沈恪回来了,就又从床上爬起来拧开了卧室门。
“还没睡”沈恪站在玄关处换鞋,回头问了一句。
“就要睡了。”林简倚着门框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问,“怎么这么晚还回来”
林简睡眠极轻,是很小的时候在那个“家”养成的习惯,哪怕隔着一间起居室,一点儿动静都能让他醒过来。后来沈恪发现了,就很少在后半夜的时候回过家,大概是怕打扰他休息。
沈恪换了鞋进屋,站在林简卧室门口,笑着说“提前赶了两天的工作安排,明天不去公司,就回来了。”
林简微微站直了身体,沈恪这才发现,原来只到他腰部上方一点的小豆丁居然已经长这么高了。
“是要出差吗”林简问。
“不是。”沈恪此时颇有些“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叹息笑道,“出差哪有给你过生日重要。”
林简慢半拍地琢磨了一下,突然睁大了眼睛。
对啊,他的生日在八月中旬,可不就是明天。
原来在老家的时候,林简几乎对于“过生日”这件事没有概念,毕竟那样的家庭环境,不会有谁记得特意记着他是哪月哪日生的,而且老家的孩子养得糙,别说他,就算是何舟和何溪似乎也没怎么特意过过生日。
但是自从来了林家,每一年的生日,都有人为他庆祝。
“我”林简顿了一下,“我都忘了。”
“你就没记得过。”沈恪手掌抚住他的后脑,轻轻旋着将人转了个面,“去睡觉,明天回大宅过生日,然后带你去骑马。”
林简被他推着进屋,边走边小声絮叨“你还记得啊。”
“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忘过。”沈恪手指搭在顶灯开关上,看他在床上躺好,才说,“闭眼,关灯了。”
林简非常配合地闭起眼睛,而后听见“啪”的一声轻响,房灯被沈恪关上了。
林简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阿姨过来给林简做早饭,一进门居然看见沈恪正站在厨房里低头摆弄着两棵小油菜,顿时大惊失色,立刻换了鞋跑过去。
“沈先生,今天您在家啊”阿姨盯着沈恪手上那两棵快要被“薅秃”的菜心,诚惶诚恐地问,“您这是在干什么”
沈恪没回头,语气自然地回答摘菜,煮个面条。”
“”阿姨于心不忍,想要接手,“还、还是我来吧”
毕竟沈恪亲自摘菜这件事真的很“秃然”。
“没事。”沈恪笑笑,对于自己“辣手摧菜”的行为没有丝毫自觉,“今天小孩儿过生日,给他做个寿面吃。”想了想,自言自语一般笑了一声,“顺便弥补一下不会用洗碗机的过错。”
最后,沈恪慢条斯理地摘出了三个嫩绿嫩绿的菜心,给不粘锅里倒了点他认为适量的油,潇洒地将菜心抛了进去,连铲子都没用,端着锅颠了两下,之后就哗啦一下,又加了半锅水,最后盖上了盖子。
整套动作完成得合宜养眼,阿姨站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
盖子盖上了也不走,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就往厨柜边上一靠,云淡风轻地垂眸瞅着那个白釉陶瓷锅。
阿姨汗都要下来了“您您还有什么没干的,我、我我来就行了。”
“没别的。”沈恪神情难得专注,“等水开,下面条。”
阿姨“”
那你知道这大半锅水能放多少面条吗
很显然,沈恪并不知道。
水开之后,沈先生动作敏捷地一手揭开锅盖,另一只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包鸡蛋龙须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倒了进去。
全部,倒了,进去。
阿姨“”
造孽啊
“沈先生,面条下锅之后等一会儿就能吃了”阿姨犹犹豫豫地措词,绞尽脑汁地想让这个“厨房杀手”离开自己的主场,“剩下的我来就行”
“嗯。”眼见龙须面在锅里煮出了浓白的汤汁,沈恪满意地点点头,边往外走边吩咐,“再做点别的吧,小孩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省得不够吃。”
阿姨“”
那得多大的胃啊。
林简昨晚睡得晚,早晨很罕见地睡过了头,快到八点的时候才起床,结果一开卧室门,就看见沈恪端坐在餐桌旁,冲他抬了抬下巴“赶紧去洗漱,过来吃饭。”
“哦。”
不想让沈恪多等,林简很快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走到餐桌旁边一看,人就傻了。
餐桌上四周摆放着盛着吐司沙拉鸡蛋水果等七八个餐盘,而正中间的位置,则摆着一个超大号的瓷盆,里面盛着满满登登的一盆呃,应该是面条吧
这个大盆几乎占据了餐桌多一半的位置,林简不由回忆了一下,要是没记错这瓷盆好像是阿姨平时洗白菜用的那个
林简拉开椅子在沈恪面前坐下,指了指那盆嗯,面条确认道“这是”
沈恪笑了一下,居然亲自起身给他用大汤勺呃,舀了一碗,放在林简面前,含笑说“我做的,小寿星,给个面子”
林简“”
小寿星拿起手边的筷子,犹豫了一
下,又换了一把勺子,舀了一坨,送进嘴里。
“”
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沈恪笑着说了一句“小孩儿,生日快乐。”而后又像是第一次下厨需食客反馈体验一般,追问了一句,“好吃吗”
“”林简被这句“生日快乐”蒙蔽了味觉,咽下嘴里不仅忘了放盐,同时忘了放任何调料的“面糊”,成熟稳重地回答,“好吃。”
沈恪“嗯”了一声,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端起咖啡杯“好吃就多吃点。”
林简犹豫再三,试探问他“你不来一碗吗”
沈恪喝了一口咖啡,拿起餐碟里那块一看就是出自阿姨之手的三明治,冲他晃了一下,善解人意地说“寿面是寿星专属福利,我吃这个就行。”
林简“”
行。
寿星谢谢你。
他们和沈家大宅那边定的是午餐,吃过早饭时间还早,林简去书房做题消磨时间,而沈恪而在书房外间线上处理公务,快到中午的时候一起出门。
沈家宅邸面积颇大,生日宴场地定在了“启轩堂”,既是家宴,宾客依旧是沈家亲眷,沈恪的姨妹艾嘉也随父母到场,这些年林简和她见面次数不多,原本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娉婷的少女模样。
林简和沈恪进了门,礼貌地和一众长辈打过招呼,到艾嘉这里时,轻声喊了句“艾嘉姐。”
“哎这辈不对吧”艾嘉笑吟吟地看向姨夫沈长谦,又指了指沈恪,说“你跟我姨夫叫爷爷,管我表哥叫小叔叔,怎么到我这就是姐了我不应该是小姑姑嘛”
长辈们不理会小辈间的玩笑,林简也听出她只是揶揄打趣,于是嘴角微抿,轻笑着说“咱们各论各的,还是小姐姐吧。”
沈恪的小姨丛琳温声问“小简开学也要上高一了,咱们的小状元去哪所学校”
林简说“一中。”
“那正好,这下真成了艾嘉的学弟了。”丛琳嘱咐女儿,“小简年纪比同年级学生要小,开学了以后你要知道照顾他啊。”
“什么学弟啊,人家跳了一级,开学和我都是高一好不好”艾嘉胳膊一扬就挽住沈恪的手臂,笑着撒娇,“不过我在一中初中部都念了三年了,学校门儿清开学了小姐姐肯定好好照顾他呀,到时候还要跟他小叔叔讨赏”
众人忍俊不禁,沈恪屈指弹了一下艾嘉的额头,笑着打趣“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嫌弃完又许诺,“好好表现,给你买娃娃。”
“林简”重度bjd娃奴少女嘉先是一愣,而后迅速放开沈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林简摁到座位上“一会儿想吃啥就跟姐说,我给你夹菜,姐从今天开始就服务你一人了”
林简好脾气地随她闹,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已经这么多年了,哪怕当初他来到沈家是因为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情”,但是几年间,这家人待他如至亲一般,给予他的一切,更是远
远超乎寻常家庭的温暖。
午宴开始时,由于沈长谦行动不便,就由丛婉亲自将蛋糕车推出来,对林简说“小简,这是你在家里过的第八个生日,暑假结束之后你就要念高中的,以后还会去更远的地方读大学,但是不管你今后走得多远,生日这天一定要回家来,我们希望你今后的每一个生日,都能陪你度过。”
林简眼光粼粼,抿着唇角说不出话,唯有重重点头答应。
沈长谦坐在轮椅上,抬起手,林简下意识地伏低身体,温暖而宽厚的手掌就落到了他肩膀上,沈长谦说今天在启轩堂给你过生日,也是图个好寓意,希望咱们小简阳和启蛰,鸿轩凤翥,越来越好99”
林简说不出感谢,毕竟与这样多年的厚爱与呵护相比,那两个字属实言轻,只能慢慢在沈长谦支在轮椅踏板的双腿边蹲下,仰头承诺“我会的等我长大了,以后我来照顾您。”
最后一道菜上桌,宴席开始。席间温情脉脉,林简知道沈长谦喜素食,便将手边的那盘沙茶双菌移到了他面前。沈恪无意间一瞥,又想到刚才林简伏在沈长谦腿边的那一幕,不禁凑过来,偏头小声问他“又是换菜又是说以后照顾老爷子的,咱们小简这么懂事的”
林简回了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啧。”沈恪笑了一声“跟我怎么没见你这么贴心”
林简心说我早上吃了你两大碗面糊糊就已经是贴心的最高级别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也六十多岁”
沈恪不以为意地笑问“我六十多岁的时候,你也照顾我”
“”林简握着筷子忽然沉默了一瞬,而后轻而郑重地和他耳语,“会的。”
就如同你陪我长大,我也愿意陪着你,陪着所有珍视我温暖我的人,看四季花开,年岁枯荣。
吃过午饭,林简又陪沈长谦说了一会儿话,沈恪上楼叫他,说是去马场,下楼时艾嘉多问了一嘴,立刻表示自己也想沾沾寿星的光,去溜达两圈。
沈恪想了想,就把两只小的一起打包带走了。
马场开在郊区,离市中心一个小时的车程,到了之后几个人先去换衣服,谁料刚出换衣间,就碰到了熟人。
程佑钧,沈恪的发小兼高中同学,大学毕业之后拒绝回家继承皇位,自己弄了个软件公司,苦过几年之后终于甘来,这些年也算是行业翘楚了。
林简之前也见过程佑钧几次,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看着仪表堂堂风流不羁,每次偏爱大侄子长大侄子短的逗他,半点it精英男的稳重都没有。
果不其然,程佑钧从更衣室门口出来,看见他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哎呦”一声,立刻小跑过来,扬声喊道“兄弟我恪”
沈恪笑着把他从身上扒拉下去,问“程总今天这么闲”
“我陪女朋友啊。”程佑钧煞有介事地摆摆手,“在程总心里,事业在爱情面前不值一提。”说完眼光一转,看见旁边的林简,“哎哟我大侄子
”
“”林简木着脸,非常有礼貌地颔首打招呼,“程总好。”
“哎不是咱们家孩子什么情况”程佑钧用手肘杵沈恪胳膊,“不叫叔就算了,这怎么还跟我总上了”
“少占我们家孩子便宜,喊你程总是客气。”沈恪拍了一下程佑钧肩膀,推着人往外走,“走,跑两圈障碍场,让你跪下喊爹。”
两拨人在草坪汇合,程佑钧给双方做了简短介绍,几个教练就牵着他们各自的马过来了。
“林小白”已经十二岁了,刚刚过了全盛的壮年期,肌肉能力也趋于下降,看见林简,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用头轻轻蹭他的侧脸,表现得温情又亲昵。
一开始,几个人骑马在沙地跑了几圈,等熟络之后,艾嘉便说想去跑一跑坡地,程佑钧的女朋友是个非常气质的御姐,听闻欣然同行,林简学习马术也好多年了,坡地对他而言不构成什么难度,想了想,决定和她们一起。
毕竟沈恪日常工作繁忙,难得出来散散心,他不想让对方始终顾着自己。
两个场地之间有很长一段距离,要穿过一片树林,郊外的空气很好,三个人骑马不紧不慢地溜达过去。
路上,程佑钧的女朋友好奇地问旁边的艾嘉“我看你们两个年龄差不多,你叫沈总哥,那林简是他年龄比较小的弟弟吗”
艾嘉说“不是哦,我虽然只比小简大一岁,但是却长了他一辈呢。”
“”
林简没法否认。
御姐美女果然吃惊,诧异地看了林简一眼,林简还以为她要问为什么或者家里的关系,没想到美女一甩压在马帽下的长发,对林简飒气地说“那咱们也各论各的吧,你还是叫我姐姐得了,被这么帅的弟弟喊阿姨或者婶婶,我容易怀疑人生。”
林简没忍住笑出了声,点头说好。
另一边,工作人员正在检查场地障碍设施,程佑钧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对沈恪说“哥们儿,你觉得我女朋友怎么样”
“嗯”沈恪疑惑地看他一眼,“你这话问的,让我产生了一点不太适宜的臆想。”
程佑钧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笑骂一句“滚蛋我是问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挺不错的。”沈恪笑道,“配你绰绰有余。”
“那必须。”程佑钧道,“我就爱和自己配不上的人在一起,刺激。”
沈恪无语“什么毛病。”
“哎”程佑钧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悠悠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是玩笑,从我爸妈嘴里说出来,才扎心。”
沈恪抬手捋了捋马鬃“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呗。”程佑钧耸耸肩,无奈道,“不过我爸妈说得和你正好相反。”
沈恪沉吟一瞬,懂了。
“我女朋友其实超厉害。”程佑钧说,“名牌大学毕业,毕业之后就进了我公司,从程序员做起,一步步到部门主管,我们公司好几个
大项目,都是她负责完成的,个人能力相当强,我们在一起三年多,她独立又自强,基本没怎么花过我的钱你说这样的好姑娘,是不是打着灯笼难找”
沈恪点点头,无法不赞同女生做程序员比男生辛苦,是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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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吧,其实从她做程序员写代码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了,没办法,谁让她漂亮呢,结果看过她写的程序之后,卧槽,我才发现我肤浅了,人家代码写得更漂亮,公司上下都知道,我追她追了一年多,最后好不容易追到手了,容易么我。”
“不是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沈恪好笑道,“诉苦秀恩爱”
“你听我说啊,别打岔。”程佑钧说,“结果到了我爸妈那里,就变成人家别有用心,放长线钓大鱼,说人家就是冲着我家业来的,也就骗骗我这种没脑子的二世祖,哎兄弟”程佑钧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像吗”
“”沈恪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没说话。
“操,懂了。”程佑钧气笑了,“我是有时候有点犯蠢,但是大事上没糊涂过啊,我自己的女朋友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嘛”
沈恪点点头“所以呢你这是爱情路上遭遇不顺,希望我去程叔那给你当说客”
“那倒不用。”程佑钧摆摆手,“虽然有波折,但是兄弟还是乘风破浪一往无前的,而且如果顺利的话,年后你就能喝订婚酒了。”
沈恪被他绕无语了“那你跟我嘚啵半天到底什么意思”
“咳,我吧我就是想说”程佑钧骑马凑近了一点,低声道,“近朱者赤你懂得吧你看我女朋友这么优秀,那她的闺蜜什么的,是不是肯定也错不了我跟你说,她有个好姐妹”
“打住。”沈恪微微眯起眼睛,审视般看他一眼,“敢情在这等着我呢你给我唱了半天单口苦情戏,最后绕这么一大圈就为了给我介绍女朋友”
程佑钧恳切道“这不是怕直接说你烦么”
“晚了,已经烦了。”
“哎哎哎见一面呗,对你又没什么损失啊,实在不行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也不错啊”程佑钧循循善诱,“再说你都二十七了,沈叔叔和阿姨不着急啊,不催你啊”
沈恪沉默半晌,低声道“没那个闲心。”
“你必须得有”程佑钧不肯放弃,“要是去年你跟我说这话我还信,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前些天沈氏集团董事长变更都上财经新闻头条了沈董,立业之后咱也该考虑成家的事了吧。”
“我爸妈都没替我操这份心,你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程佑钧不吃他损人这一套,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孜孜不倦道“皇帝太监都不急,兄弟替你着急啊,而且就你这人吧,就适合找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娇娇柔柔地冲你一笑,损人的话看你还能不能说得出来哎正好,我女朋友那个闺蜜哎卧槽”
沈恪没再让他废话,看见工作人员检查完毕后从
场地里撤了出来,抬脚一踢程佑钧的马屁股,自己也随即拉起缰绳,两匹马几乎同时窜了出去
沈恪压低身体,劲瘦修长的身躯绷紧了力道,被高速带起的热风从耳侧擦过,在骏马飞跃横木障碍的一瞬间,额前的碎发被烈风扬起,露出英挺犀利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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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佑钧稍稍落后他两步,此时居然还不肯放弃“不是你真不考虑一下哎那么好一姑娘卧槽该不会你对姑娘没兴趣,等着兄弟给你介绍小伙子呢吧”
沈恪压根不搭理他,娴熟地驾马翻越一组三横木,程佑钧的语调已经从惊疑变成了惊恐“卧槽真的假的啊小伙子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这款就很不好搭啊哎操,兄弟你这么多年不谈恋爱,难不成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吧”
沈恪“”
一圈障碍场地跑下来,沈恪气定神闲,只是微微见喘,程佑钧上气不接下气,还顺道吃了一嘴沙子。
工作人员递上纯净水,程佑钧漱了漱口,指着沈恪的手指微微发抖“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被我猜中了”
沈恪瞥他一眼,觉得好笑,故意问“猜中哪句是喜欢小伙子还是对你心怀不轨”
程佑钧哆哆嗦嗦,不敢随便搭腔。
“放心吧。”沈恪将马绳递给工作人员,接过水喝了两口,随意玩笑道,“我就是真喜欢小伙子,肯定也不打你主意。”
程佑钧又不服气了“凭什么啊兄弟哪儿让你看不上了”
沈恪“啧”了一声“我喜欢的东西你没有。”
程佑钧“啥”
沈恪“脑子。”
“”
说话间,林简他们三个人从山坡那边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见到女朋友,程佑钧立刻从无脑总裁变身无脑大型家犬,苦着脸求抱抱,要贴贴。
程佑钧女朋友好笑地推他一把“别闹,还有小朋友在呢。”
“没关系没关系。”艾嘉立刻笑眯眯地表明立场,“高中生哈,都到了早恋最适宜的年龄了,不是小朋友啦。”
林简前两年刚刚接触障碍赛,此时看着重新垫沙的场地有些欲欲跃试,沈恪看出他的心思,走到“林小白”旁边,问“跑一圈”
林简点点头,翻身下马,准备换沈恪的爱驹进场。
正当这时,程佑钧的女朋友抬手蹭了他下巴一下,笑着问“刚才聊什么呢,怎么弄得嘴角都是沙子,你张着嘴跑的啊”
“别提了,委屈”程佑钧说,“给咱们沈董介绍对象来着,结果哎小心”
沈恪的马是匹纯血汉诺威,高大强健,林简不知是走神还是没注意,上马时脚下突然一滑,没踩住马镫,半个身子直直从马背上凌空摔了下来
心电转瞬间,沈恪快人一步,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从腋下穿过,牢牢抱住他的上半身,稳稳将人圈在了怀里
心脏跳动激烈而紊乱,砰砰砰撞击着胸腔,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彼此。
林简在惊愕间抬头,仓促慌乱的视线没有归属,最后竟然落在了沈恪的左耳上,他在急促的心跳中懵然发现,沈恪耳廓靠后一点的位置上,竟然有一个很小的小米粒般的痣,从前他们不曾如此亲密相拥,所以从未察觉。
沈恪保持着抱着人的姿势,显然也吓了一跳,片刻之后才放缓了声音,微微低头,问有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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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呼吸落在林简侧脸,他闻到沈恪身上有很清淡的水生木质香,混合着一点冰冷清凉的尾调,像是凛冽的海水中糅杂了薄荷的气息。
那是沈恪常用的男士香水味。
林简很快回过神来,抿着嘴角摇摇头。
沈恪这才放心,将他放下来,皱眉低声问“刚才想什么呢”
“没什么。”林简垂着眼睛,心里盘旋萦绕起不可名状的烦闷,“不小心踩空了。”
出了这样的小意外,几个人都无心再多留,原本的那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在马场外分别后,沈恪先将艾嘉送回了家里,又载着林简回了家。
林简一路都缄默不语,额头靠着车窗,看着霓虹夜景在眼前飞速后退,心底的盘问却间续不断。
程佑钧在马场的时候说要给沈恪介绍对象,沈恪答应了吗其实算一算,沈恪已经二十七岁了,虽然在他们这些豪门巨贾之家,这个年龄还没有成家的公子哥遍地皆是,但是不成家不代表不谈恋爱,所以,就算沈恪答应,也不足为奇。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能和沈恪比肩而立挽手相依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是不是是不是沈恪回家的时间就更少了或者说会不会原本他们两个人的安乐窝,会在某一天突然变成“三口之家”
林简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七年的时间里,他早已经习惯了和沈恪单独生活在一起,他不能想象有一天,沈恪带回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说,这个要叫小婶婶哦。
他更不能接受,原本两个人的静谧生活,突然闯入第三个人的身影。
更或者如果沈恪真的有了女朋友,是不是他在住那那幢花园别墅里就不方便了是不是要回到沈家大宅去,将时间和空间都交给沈恪和那个女孩子,自己不便登门,不多打扰
其实,沈恪这样的人,如果交女朋友,也一定是一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女孩,心地善良,温婉娴静,或者可爱活泼,灵动有趣。这样的女孩子,必然不会在意他这个从小被养在家里的孩子“鸠占鹊巢”,但是只要想到曾经属于两个人的安稳时光会被骤然打破,林简心中还是腾起一阵难言的、细密的烦躁。
而且,沈恪那样的人,又有谁能配得上他呢
林简在心底冥思苦想了半晌,最终得出了一个让自己都心惊的答案
没有人在他心里,根本没有人能配上的沈恪。
回到家,阿姨已经将晚饭做好离开了。林简沉默地进门、换鞋,然后去浴室冲澡。
少年白皙劲瘦的身躯站在水流之中,温热的水冲下来,林简苦思一路的大脑才得以休息片刻,而后就感到左上臂有一点疼,抬起胳膊侧头一看,才发现左臂正下方有一点擦伤,应该是下午从马上摔下来时,不小心蹭到了马鞍的金属条。
林简没在意,洗过澡后穿上浴袍走出浴室,却看见沈恪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手边放着家里的医药箱。
见他出来,沈恪抬了抬下巴“过来。”
林简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当时都没在意的事,却被沈恪看在眼里。
碘伏药水擦到伤口上并不疼,只是有一点丝丝的凉,沈恪眉心微皱,低声道“刚才忘说了,冲澡之前应该让你先裹一下的。”
“没事,就擦破点皮。”林简犹豫顷刻,忽然问,“你是要谈恋爱了么”
到底是少年心性,心里的话藏多了,难免有不小心外溢的时候,可说完他就后悔了,又紧紧抿起唇,垂着眼睛不去看人。
“想什么呢。”沈恪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但也只是神色微怔,而后又恢复正常,变成了在家时一贯懒洋洋的语气,“生日还没过完呢,怎么智商还不进反退了”
但是这样的态度算怎么回事呢没承认却也不否认,模棱两可反而更让林简心乱。
他似乎是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是不是都好,好像只有听见沈恪亲口说出来,自己堵在心底的慌乱无措才能找到一个出口。
“那你”林简再次鼓起勇气,然而刚口,沈恪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沈恪将棉签扔进垃圾篓,起身接起电话,应该是业务上的事,挂断电话后,沈恪回头对他说“我要去一趟公司,你自己吃晚饭”
林简张张嘴,未竟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但是却再也攒不起一份孤勇,片刻后,点点头。
他沉默地看着沈恪回房间换衣服,下楼,在玄关换鞋,而在出门前,沈恪忽然回头,笑着对他说“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在书房,今天下午宋秩才送过来,自己去看看”
沈恪走后,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林简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二楼走。
沈恪每年都会送他生日礼物,送过限量款的手表,也送过男孩子都梦寐以求的赛车模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林简对于今年的礼物格外热切,迫切的想知道沈恪送了什么。
走进书房,开灯,林简抬眼,随即愣住。
书房地板上竖立着一幅装裱好的书法,笔锋苍劲凌厉,但收笔之处,却又写尽洒脱飘逸,林简一眼便认出,这四个大字是出自沈恪笔下
大道至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