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暖亮,一室温馨静谧。
林简洗完澡回到客厅的时候,沈恪一碗速食海鲜粥只剩下最后一个碗底,林简穿着和沈恪同款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裤腿缩上去一小截,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白皙的脚踝。
沈恪不经意一瞥,目光微顿,忽然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林简想了想,视线随着沈恪的目光向下扫了一眼,回答说,“可能吧。”
“有180”
“开学时候体检了,现在181。”
“高一就181了”沈恪不由挑了下眉,看向林简的眼神忽然悠远了几分。
以往这样的目光不至于对林简造成什么压力,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心里揣着事藏着话,于是在面对这样眼神,便觉得很难招架。
而沈恪的想法却非常简单
当年那个被自己从小山村里带回家,白豆芽一样的小孩子,一晃经年,居然已经长这么大,这么高了。
时光面前从无强者,沈恪放下汤匙,不由喟叹,笑道“有时候忙得黑白不分,根本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好像每一天都在重复着昨天的事情,做着一样的事,说着一样的话,但是冷不丁看见你,才不得不承认”
林简“什么”
沈恪失笑“我老了啊。”
“”林简听不得这样的话,一个字都不行,眉心几乎是立刻拧了起来,“二十七就老了,你让七十二的怎么说,老神仙”
“小小年纪,别学大人皱眉。”沈恪屈指弹了一下他的眉心,林简条件反射般地闭了下眼睛,再睁眼,就听沈恪问他“开学这么久,感觉怎么样”
这架势,这语调,颇有一点家长谈心谈话的意思。
林简靠上沙发背,想了想,实话实说“没什么感觉。”
“嗯”
“我看别的新生刚开学那段时间都挺活跃的,不管是学习还是参加活动,劲头挺兴奋的,我好像就那样。”
没什么特别的悸动,不会因为迈进新阶段换了新学校而欣喜,也没有因为忽然繁重起来的课业而烦恼,至于林简而言,似乎不管外部的客观环境如何变化,他都能适应得很好,或者说并没有刻意适应,他始终是那个样子。
就像刚开学不久的一次大课间,高崇凡和秦乐开他玩笑时说的那样“林神这个人吧,虽说平时也和咱们一起扯淡打球,但怎么说呢”他摸着下巴琢磨两秒,一拍大腿,“疏离感对,这个词是这么形容没错了”
秦乐笑着对他比了个赞“透彻啊兄弟”
林简身上的疏离感是与生俱来的,并不针对谁,也不特指哪些时候,但就是像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他和周遭世界无声地分隔开来,影影绰绰一般存在着。
沈恪听完他对新学期的评价,沉默了少许,没有应声。
或者,别人看林简是“冷淡桀骜”,但在沈恪眼中
,他却始终是八年前那个裹着自己西装外套跪在灵棚中的沉默倔强的小孩子。
他的疏离和冷漠并不源于自傲,而来自于幼年时期那段无根浮萍一样的生活。
半晌,沈恪忽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笑着说了一句“这可不行,小林神,你得合群啊。”
林简被揉得一愣,连“躲”这个动作都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刚才那抚在自己头顶的手,依稀带着一点儿时怜惜的意味。
“什么样算是合群”林简问。
“嗯”沈恪想了想,举例道“比如新学校有没有你觉得还不错的同学男生女生都算,如果觉得和对方还算合得来,就多接触一些,多交朋友总没有坏处。”
林简语气平平“同学都还不错,班级氛围也很好,我和大家也很合得来。”
“你说的合得来,是怎么合得来”
“你呢”林简微微眯起眼睛,眼神审视,不躲不避地和沈恪对视,“你说的合得来,又是怎么合得来”
“”
对峙半晌,沈恪忽然笑了出来,笑容温沉如水,依旧是林简熟悉的那个样子,林简不自觉绷紧的肩背也逐渐放松下来。
“太聪明了吧林神。”
“算不上,是你意图太明显了。”林简无声地叹了口气,“想问我有没有早恋,大可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我哪有这个意思。”沈恪哭笑不得,“刚夸完你,合着白夸”
其实是今天晚上下飞机的时候,接到了艾嘉的电话,将今天林简在学校拒绝那个女孩子的事简单复述了一下,而后还语重心长地嘱咐表哥“你帮帮说说好话嘛,真的不是我故意带同学去跟他认识什么的,关键是架不住朋友软磨硬泡,谁让他在学校的人气那么高总之,让他别生我的气,啊”
沈恪说“求情都求到我这里了,她真的不是有心的,你别跟她计较,嗯”
“我没”林简只觉得无语,解释的话说了一半,又觉得徒劳,“算了,改天见到艾嘉姐,我自己跟她说。”
沈恪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如果真的有你觉得很好的女孩子,我也不反对你”
“打住。”林简心中猛地一顿,脸色忽然冷下来几分,“没有,目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所以别提这个。”
他这个反应倒是让沈恪始料未及,思忖几分,只当是少年人逞强羞赧,便笑着说“干嘛冷脸,我是说真的,快十六岁了啊小林神,花季雨季,情窦初开,多正常。而且我不是那么封建古板的家长吧所以如果对谁有好感,完全不用有什么心理顾虑,况且你也不是那种会因为谈恋爱就影响学习的人,那”
“那你呢”林简忽然出声,平静地打断他。
沈恪声音倏地一断,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我”
“我快十六岁花季雨季,那你快二十八岁了算什么,暴雨倾盆,滂沱如注那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
谈恋爱,或者把哪个有好感的姑娘领回家”
“”
沈恪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被林简逼问这种事情的时候,一时间连表情都有些空白。
而尚在愣怔中的沈恪不会知道,也无法察觉,林简在问完这话时,放在腿边的右手早已经死死握成了拳。
“我这么忙”过了几秒钟,沈恪才从刚才的讶异中回过神来,声调难得卡顿了一下,才笑了笑,说,“哪有时间琢磨这些,而且这些年我忙起来连你都顾不上,就别耽误谁家的好姑娘了吧。”
“”
这下轮到林简沉默下来。
两人无声缄默了许久,林简余光中忽然出现一只劲瘦的手腕,下一秒,有温凉的指腹轻轻抵上他的下颌,微微用力,将他的脸重新转了回来。
“”沈恪的手指就摁在他的下巴,一瞬间,林简微微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像是逃避这种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对视一样,很快错开了眼神,几乎不敢放任自己正常呼吸。
但沈恪似乎只是想看看他的表情,确定一下小林神此时的情绪怎么样,生气与否,在看见林简稍显茫然的神情时,便从容自若地收回了手。
“嗯,没生气就好。”沈恪笑了一下,总结道,“今天的谈心谈话不是很成功,跑偏严重,下次再接再厉吧。”
真是不知道是那根神经搭错了,自己都还悬着不上不下,居然来和孩子聊这些
而且看林简这反应,孩子八成是这些年耳濡目染被自影响了
一个把工作当生活,一个把学习当对象。
而且就冲林简这言谈举止少年老成的模样,桃花运再旺有什么用估计按个轴承都转不动,到底是自己瞎操心。
沈恪说完就从沙发起身,像是要回房间。
“你要睡了”林简问。
“嗯。”沈恪应了一声,径直往楼梯方向走,边走边笑着低声说,“今天晚上就当我时差病,说了什么别往心里去。”
林简看着他的背影缄默一秒,轻声说“知道。”
“合群是社会期许,自我是个人自由。”沈恪上楼梯时思维完全恢复清晰,随着脚步留下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声调沉缓地慢慢融化在林简耳中,“别人的话听听就算了,没必要为了迎合客观期待而放弃你的自我原则。”
林简心中倏地一跳,明知这样问很突兀且不合情理,却没能管住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那如果我也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或者说,没有长成你期望中那样的人呢”
沈恪停下步子,扶着楼梯扶手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为什么要长成我期望的那种样子我,或者是任何一个人,认为你该怎么样都不重要,没有人就应该按照别人的意愿成长。”
“这样自由生长,会不会有点自私”
林简也不清楚自己是在执着什么,或者说在隐约地铺垫着什么,只知道如果有一天沈恪会对他产生类似于“失望”的态度,那将是一件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有些丑话,要先问在前面。
沈恪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上,眸光中含着一点笑意,看向他的眼神温和又宽容,那样始终温沉平和的目光好像在问“这是什么傻问题”
而下一秒,他却用最从容的嗓音,给最郑重的回答
“还是你小时候我说过的那句话在家里,在我这里,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孤拔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卧室门后,房门关上后,林简独自在客厅静坐了许久。
直到将堵在肺腑中的那口气慢慢地呼出来,他才一点一点地松弛了肩背,放开了一直握得死紧的右手。
暖澄明亮的灯影下,掌心中早已是一层泛着潮湿水光的薄汗。
就犹如他今晚那颗仿佛被烈日暴晒过后,又被清润细雨温柔打湿的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