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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各方反应
    第7章

    紫禁城中的新鲜事儿,向来如同长了腿一样,传的飞快。

    兵部。

    原兵部尚书邝埜差点喜极而泣我熬出头了

    他原就是御史出身,现在终于可以回到都察院去了。

    要知道,从正统十年至今,他做了四年兵部尚书。

    感想就是折寿啊

    四年前,兵部尚书并不是他,而是王振的亲信徐晞。

    有多亲信呢亲信到王振直接代替皇帝任命了徐晞为兵部尚书,是为王公公特意“矫旨令徐晞为兵部尚书。”

    然而不知是不是损了阴鸷,徐晞干了兵部尚书三年后,就一命呜呼去地府报道了。

    当时已经六十多岁的邝埜就被安排来接手烂摊子了上任留下的亏空,一贯而行的弊政,四境蜂起的战事,以及独揽大权的宦官

    一言以蔽之目之所及全是大锅和大坑啊

    四年了,邝尚书干的够够的

    于是今日接了旨意后,邝尚书是片刻也不愿意耽误,准备今天就去都察院报道,回头再来兵部收拾东西,晚一天都怕夜长梦多跑不掉反正于谦原本就是兵部侍郎,兵部诸事都娴熟,连交接工作都省了。

    只是,公事无需交接,邝埜却另有一句要紧话私下嘱咐“廷益啊,做事要留几分余地,否则将来对景算账,你怕是要吃亏的。”

    邝埜说的将来,自然是说王振出来后的那个将来。

    于谦未言,只拱手相送老上峰去都察院走马上任。

    想这样劝于谦的,不只有这几年心力交瘁的邝老尚书,还有今日一直为于谦提心吊胆的好友,兵部郎中齐汪。

    只是,当他来到于谦屋中时,就见于谦案上已经堆满了公文,多是过去几年北境守将们关于兵防的咨呈。

    垒垒文书几乎把于谦身影掩埋掉。

    齐汪动了动唇,想劝的话停在了舌尖

    作为好友,齐汪是常去于谦家走动的,当然也去过很多次于谦的书房。

    于谦的书房里悬着一张画像,是他至为钦佩之人南宋末年文山公,文天祥。

    他还写过一篇赞文山,里面便有“殉国忘身,舍生取义难欺者心,可畏者天。宁正而毙,不苟而全”等语。1

    写的是文山公,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没有必要劝了。

    齐汪换了话来说“廷益,我帮你一起整公文吧。”

    他又去端了一盏灯来,在于谦对面坐下来。

    此时,齐汪心中忽然短暂浮现了一点泡影似的念头陛下要是一直病弱,拖住王振无暇祸害朝纲似乎也不错。

    啊,大逆不道,罪过罪过。

    齐汪连忙强迫自己把心思转移到公务上。

    皇城东安门。

    此处矗立着明太宗朱棣所创立的署衙钦差总督东厂

    官校办事太监关防。

    这个名字太长,故而朝野内外只简称东厂。

    永乐帝有定司礼监中秉笔宦官司礼监二把手总领东厂事务,称为督主或者厂公。

    司礼监设官位,向来是掌印太监一把手一员,秉笔数人不定额。

    秉笔职如其名,也有代皇帝行奏章批红的权力。但官大一级压死人,盖章权既然牢牢掌握在掌印的王振手里,旁人批了也白批,不得盖章照样白搭。

    然而,从今日起,不同了。

    东厂。

    此时,在宦官中地位仅次于王振,身兼司礼监秉笔与东厂厂公的金英,正在东厂正堂叩拜谢恩,声音里有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惊喜。

    晴天一个霹雳,降下一个好消息王振为了讨好病中皇帝,要为皇帝跪佛兼抄血经半年,无暇掌印。

    他与兴安能够掌印数月

    接过掌印太监那能够动用帝王玺印的牙牌,金英的手都有点颤抖。

    其实在先帝年间,他、兴安、王振,都是差不多分量的大太监。然而当今登基后,跟皇帝情分最深的王先生立刻一枝独秀起来。

    而王振自然也最怕这两位老同事,抢他的风头,于是多年来一直排挤。

    王振背后有皇帝的绝对支持,金英也无法,眼见手下势力不断收缩,东厂里都有许多见风使舵的人,对他这个东厂督主只是面上的敬重。

    再这样下去,他快要被王振挤的没地儿站了。只怕再过两年,就要跟兴安会和,一起蹲在都直监打扫卫生。

    如今却横空出了这样一件事。

    半年他有半年的功夫好好经营一番

    东厂消息最灵通,金英接了这道旨意后,很快也得知了今日另外两道旨意“郕王监管内府十库”与“兵部侍郎于谦升任兵部尚书,总领军制。”

    下属来报信的时候,金英正在为今日的天降横福,向着堂上供奉的神像下拜。

    说来也奇,东厂供奉的神像,并不是神仙,而是武穆王岳飞。

    岳将军若神魂有知,得知后世宦官特务机构世代供奉自己,估计心情也挺复杂。

    属下进门时金英还未拜完,依旧跪在蒲团上未起。

    于是他的心腹,东厂掌刑千户也就一并跪了,给金英汇报了今日之事。然后感慨道“四境不平,陛下到底还是要用能做事之人。”

    倒是金英听完后冷笑道“不然呢,你以为王振怎的忽然要抽身给陛下抄什么血经还不是篓子捅多了料理不来,又眼见瓦剌要大举寇边他从前提拔上来那些只会奉承阿谀的人,哪里能做来事”

    所以徐晞把兵部作成烂摊子后,王振也不得不让邝埜这种老成持重的官员来做兵部尚书。

    “今番恰逢陛下龙体不安,他正好借抄经躲了,还能借机向陛下卖乖卖忠。倒是让我和兴安顶上去做苦差。只怕待四境平定了,他就要再出来抢我们的功”

    其实金英还是把王

    振想的太有自知之明了些。

    王振可没觉得一旦国有战事,他需要抽身退步来躲事儿。

    他是觉得瓦剌不足为惧,还等着一旦战起,就蹿腾着皇帝亲征,他也好给自己弄点不世出的军功,青史留名。

    只是正常人想不到王振的脑回路,连他的老对头金英,也只觉得王振在临阵躲灾,然后阴险地等着摘他们的桃子。

    于是金英越想越生气,又俯身给岳飞的神像磕了几个头,口中喃喃念叨“求武穆王一道雷劈死王振吧。”

    金英想着岳飞他老人家,当年也是深受奸臣所害在战事上遗恨终身的,此番要是在天有灵,应该愿意搅动神通帮他劈死王振吧。

    旁边也跪着的掌刑千户窦宁听了,不免认真分析道“王振总跟在陛下跟前,帝王皆有龙气护体,只怕武穆王不会降雷,免得伤了天子。”

    金英有道理

    他又重新磕头,开始很实际甚至很科学很讲究逻辑的请求道“岳爷爷,小的方才祈求的不作数,还请岳爷爷让王振刺血经流血流死,或者跪经跪的头晕目眩站起来不小心摔死吧”

    从蒲团上爬起来的时候,金英还不忘认真嘱咐旁边的小宦官“四季鲜果,东厂便是只有一份,也得先供武穆神像知道吗要让咱家知道你们惫懒偷嘴,必要赏板子。”

    他还指望武穆王显灵呢

    态度端正逻辑严谨搞完诅咒事业后,金英也没有把希望都寄托在岳爷爷显灵上,而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很快整了整衣袖吩咐道“召集咱们的人,好生议一议,往后这几个月如何行事。”

    接下来他代掌印这段时日,若是有功,或许会被王振抢走,但他也决不能摆烂,毕竟若是有过,王振一定会把黑锅给他扣的严严实实,在陛下跟前狠狠参他。

    那他必是连东厂都保不住了

    金英自觉是无路可退的,要不就被王振慢慢磨死,要不就这几月建些功劳,且得干掉些王振的爪牙,好好想想怎么护住自己的劳动果实不被王振抢走

    乾清宫。

    跪在皇帝跟前的王振是有些忐忑,但并没有很害怕。

    他的有恃无恐,并不只来自于皇帝与他的情分。

    还有他的用处。

    皇帝总要用宦官的,否则悍臣满朝,如何能牢牢捏住皇权,将群臣玩弄于鼓掌之中。

    好多人觉得宦官是低贱的奴婢,但再低贱又如何,那也是皇上的奴婢

    臣子再能干英明又如何,对皇帝来说也是外人,是掣肘。

    有他在,皇帝才能做到天子的随心所欲。否则依着那些臣子,今日谏这明日谏那,皇帝岂能痛快

    因此,哪怕王振这个宦官擅政的糟糕例子在前,有明一代后头依旧有不少皇帝重用宦官,以家奴治天下。

    不是他们不长记性,总犯同一个错误,而是利益使然。

    宦官治天下不但可以制衡大臣,还会让皇帝很舒服

    。

    因此王振很坚信,无论从情分看还是从利益论,皇帝都不会把他弃置不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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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离看着跪在身前的宦官。

    王振当然是有很多优点的他在笼络皇帝,讨好皇帝等细节上,一骑绝尘的聪明能干。但在事关国家军政等大事的战略层面上,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一无是处。

    其实朱祁镇要不是皇帝,是一个寻常的土财主也无妨,他愿意把所有家产都给家中最偏爱的仆人管着,谁会闲着没事去骂他,作死作去呗。

    但他是皇帝。

    是天下之主。

    在高位而不能谋其政,便已经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是他应得的,只可惜却不只是他自己的灾殃,祸及的是无辜枉死的将士和黎民百姓。

    她不会现在杀王振的。

    一死有何可怕就像史册上王振死在土木堡的乱军之中真是好轻松啊。

    况且,她如果此时愤而杀了王振,皇帝的风评就会变成浪子回头,变成一个从前因年幼被奸宦蒙蔽,后来幡然醒悟治国齐家的明君。

    可她在史册中已经见到,朱祁镇,是没有回头的。

    他明明知道于谦有大功,却还是在复位后杀了于谦,并将于谦的“罪名”镂刻成板张榜公示天下。

    同时不忘抄没其家,将于氏阖家满门发配戍边。

    于谦被处死后,因家人都被流放,都无亲属能收敛尸骨,还是感念他为人忠义的同知陈逵,悄然将于谦遗骸收殓。

    经年,于谦才得以归葬故土杭州。

    朱祁镇后悔过吗

    倒是遗憾过杀了于谦无人可用当大明再起边患,朱祁镇忧心忡忡,询问群臣如何是好。

    恭顺侯吴谨在旁道“使于谦在,当不令寇至此。”帝为默然。2

    史册永不能还原所有的真相,谁也不知道朱祁镇午夜梦回,有没有真的为冤杀忠臣愧疚过后悔过。

    然若论问迹不问心,终其一朝朱祁镇到底没有弥补过于谦,是直到他的儿子成化帝朱见深登基,才为于谦平反,放还于家被流放的族人。

    但与之相应的,朱祁镇倒是一直惦记着他的王先生,并且付诸行动

    在夺门之变朱祁镇第二次当了皇帝后,他下诏恢复王振的官职,并且为王振造了一座智化寺,立祠赐匾额旌忠二字。

    这还不算,大概是实在太想念他的王先生,觉得王振死在土木堡没有尸骨下葬太心痛,朱祁镇还特意令人刻了王振的木人,用来招魂安葬。

    真是感天动地。

    想到这里,姜离厌倦地闭了闭眼。

    所以今日,在于谦因王振请辞兵部尚书时,姜离终究忍住了,没有选择当场宰掉王振。

    怎么能呢

    让王振带着两人的过失,干脆的去一死了之

    过去的十四年无法弥补,冤死的人们不能回来。所以朱祁镇与王

    振,还当是如此,昏君奸宦。

    而今日接过尚书位,来日临危受命的于谦,才是救时贤臣。

    历史会给他们一个应有的评价。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没入黑暗,这是个无月无星的夜晚。

    “你会怕什么”

    原本伏拜在地上的王振,闻言不由抬头望着眼前的皇帝。

    他没有听懂这句问话。

    以他的身份地位,他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吗

    不过,皇帝的语气,似乎也不是真的在询问他,更像是深思中的自言自语。

    姜离想每个人最畏惧的痛苦,大抵都不相同。

    有的人最怕死,有的人最怕失去尊严,有的人最害怕的是至亲受到伤害不尽相同。

    王振漠视、玩弄旁人的性命,不拿别人的性命当回事。

    真正的痛苦,绝望、悲伤、忧恨,这些感受,他从没有真的体会过。

    仗着皇帝的恩宠作威作福十数载,践踏旁人成了习惯,所以他早忘记了什么叫痛苦,那他到底最怕什么呢

    姜离也没想到标准答案。

    不过没关系,会找到的。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她有很多时间来为王振找到答案让他去寒冬腊月的边关,像那些被他克扣棉服靴履的兵士一样单衣破履立在城头;让他去酷刑无数的诏狱里,体会下被他下狱随时面临死亡威胁的朝臣遭遇的是什么;让他去试一试,因他侵占田地而变成流民乞丐的人要怎么熬过每一天

    最后,还可以让他感受下,被他爪牙暗害肢解于狱的刘公是什么样的痛苦。

    姜离在脑海里一笔一划写着,给王振安排属于他的社会实践。

    不知过了多久,茫然跪着的王振忽然听到皇帝笑了,慢条斯理但饶有兴致道“在这世上,既然没有享不了的福,就应该没有受不了的苦是不是”

    “不然日子这么长,多无聊啊。”

    王振以为他很了解皇帝,然而今日他真的一句也没听懂。

    但他能看到,皇帝的眼睛黑漆漆冷冰冰,像是最深的寒夜里凝起的雪珠。

    王振就如同今日面对佛像一样,深深打了个不明所以的寒颤。

    姜离敲响了手边的金钟。

    “准备好了吗”

    一直候在外面的兴安入内恭答道“陛下,老奴已经在乾清宫的西侧间请好了佛像,并刺血写经的一应器物备妥了。”

    言下之意王公公可以现在、立刻、马上上岗

    可绝不能耽误王公公忠心耿耿为陛下祈福啊。

    姜离点头道“把人看好。”

    兴安明白,忙道“跪拜佛祖最要虔诚清净,老奴会管好这宫里的人,不令人打扰了王公公潜心为陛下跪经。”

    王振要是还想跟外头传递消息,门儿也没有

    在皇帝摆手后,兴安身手矫健到完全不像六十

    岁的老人,迅速把王振拎去抄血经去了。

    甚至还好心亲自教了下王振到底怎么刺血。

    除了兴安,所有人都以为王振是自愿跪诵经文,抄写血经。

    兴安虽然不明白缘故,但皇帝肯把王振关起来,就是他做梦也要笑醒的好事。

    他甚至还幻想着陛下是厌恶了王振,他能偷偷在针上加点什么药,让王振捐躯给佛祖呢。

    谁料回去复命时,就听皇帝郑重嘱咐道“好好看着,不许叫人死了,否则朕拿你是问。”

    姜离想说的是,别抢人头啊。

    然而落在兴安耳朵里,就是陛下到底最顾念旧情,只罚王振跪一跪放放血就完了,而且对外还周全王振的体面,说是他自愿的。

    兴安心底忍不住发出了aaasquo嘤aaarsquo的一声痛哭。

    唉,陛下对王振真好

    不过兴安被王振踩了那些年,哪怕不能搞死人也得报复的。

    他婉转道aaadquo陛下,老奴曾听大师说过,凡抄写血经,必得吃淡斋,否则只怕血性不洁,冲撞了佛祖不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姜离了然点头“有理。那他的饮食,就交由你照顾了。”

    兴安垂在袖内的手,指甲狠狠掐着手心,才没有当场笑出声来,因怕露出笑意来,连忙再次俯身叩头应声而去,去给王振准备不亵渎神灵的斋饭。

    能让王振吃上一口好的,他就不是人

    正统十四年,四月十二日夜。

    这是寻常的一夜,但对许多人来说,又是很特殊的一个夜晚。

    这一夜兵部的灯烛彻夜未熄。

    是烛火,也像是王振把持朝堂七年的阴云密布下,透出的一点点破晓日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