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军营。
“父亲,咱们明早便动身”
岳云之所以急匆匆赶来,是知陛下急召,他又激愤又忍不住担忧先来与父亲商议到了临安若见势不好,可不要当场硬顶陛下和如今朝中那位秦相公。
然而,却见父亲郑重取出了两份旌节。
他愕然父亲官拜武胜军、定国军两镇节度使,而旌节就是代表身份的仪仗。
“陛下可背弃家国百姓于不顾。”
“我们为军者当报国安民。”
岳飞早已决定哪怕希望渺茫,依旧要拼尽全力去劝一次陛下如何能对金人下跪苟安金国提此屈辱之事,正当主辱臣死,他愿效死节为战
若陛下依旧执迷不悟
“若今岁朝廷依旧不举兵,我便于临安纳节请归”
岳云眼睛通红父亲这样做,只怕交出去的不只是旌节。
但他知劝不得。
想到临安城中那位贪生怕死的万民君父,岳云实无可奈何,再次行了一礼,出去与其余部将交割军务,只待明日与父亲奔赴临安。
临安皇城。
风雨大作中,姜离道“但其实有时候,我要感谢完颜构这么怕死。”
以至于他要跑,都不会有人觉得意外
毕竟就在这临安府外的钱塘江上,完颜构一直以重金养着一支足有二百艘的船队,还特意在更靠近海域的明州浙江宁波设有专门逃跑囤粮中心
是的,完颜构是怕死怕到,准备一有战事相关的风吹草动,就跑到海外去。
这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九年前的建炎三年,金国确实是战势汹汹准备把宋一举灭掉,故而一直在追杀宋余孽,号称是搜山检海抓赵构。把个完颜构撵的从扬州跑到温州再飘到海上
自那以后,完颜构就保留了一支逃命海军。
姜离笑道“如今,我又要甩锅跑路了”
远在鄂州的岳将军父子尚不知,但临安城中的朝臣们都被一个新的消息震撼住了
临安城中民意汹惧,似有民变哗然之兆,所以陛下要出海避祸
去跪金国使臣的事儿,准备交给皇子代行。
朝臣们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陛下又要一意孤行软骨头求和,又因为骂他的人太多犯了众怒。居然想出来让皇子替他代跪这种法子
虽说自古以来有父债子偿这句话,但当今陛下被吓得不能人道,自己的儿子又早夭,如今宫里养着的,可不是他的儿子,甚至不是太宗一脉的皇子。
而是太祖赵匡胤的七世孙。
如今皇子才十岁呢,平素被他扔在宫里不闻不问,这会子拿人家个孩子出来顶缸
还能不能更不要脸一点
很快朝臣们就知道了,陛下可以。
是他们的想象力不可以。
原本朝臣们觉得若陛下此番拉皇子赵昚出来下跪,那起码该给人家一个太子之位,也该培养皇子接触政务,不要像原来一样,因防范这个非自己亲生的孩子,就把人关在后宫里,以至于朝臣们许多都没见过这位皇子的面。
可陛下竟然将代表帝王权柄的玺印交给柔福帝姬,又特意留下自己刚提拔的心腹宦官黄彦节,以及跟他同心下跪的宰相秦桧辅佐监视帝姬和皇子
这显然是在防范皇子可能会生出异心,联结朝臣再生苗刘兵变。
所以才把玺印交给一个公主。
毕竟在朝臣们心里,公主总不可能抢皇位的要是有什么危险,那也是公主的驸马有可能干政不对公主的驸马前天刚被皇帝赐死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打算
好好好,陛下您在弄权这块真是不世出的奇才。
朝臣们简直是绝望了。
风雨中。
柔福帝姬好奇问起史册上完颜构到底跪没跪。
姜离嗤笑一声“秦桧为主分忧,以宰辅身份代天子跪拜金使。”
那一日许多朝臣宁死不肯出现在朝会上。
完颜构秦桧君臣也无法,实在是挨个杀都杀不过来,于是又想了个损招,让很多胥吏宦官穿上紫色朝服扮演文武重臣,陪着他们演完了这场丧权辱国的戏码。
柔福沉默了。
不管是不是完颜构本人,只要是代表帝王,这一跪下去,就是永世洗脱不去的耻辱。
那么多铮铮铁骨的忠臣百姓,都被这一跪碾的心碎。
aaadquo此番必不再跪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当举兵北伐”
姜离扬了扬那两大页写满黑色名字的纸“是,你们只管放手去战,我去给你们筹集军费。”
就在昨日,黄彦节已经呈上了抄康谞等人家产的单子来,姜离并没有很满意。
毕竟见过权倾天下的王振之丰厚金库,康谞得不到完颜构的真心,所以攒下的银钱离王振级别还是有很大差距。
姜离质量不够只有数量凑了。
“昏君逃亡出海,怎么能不带上他心爱的朝臣们。”
在黑压压的雨水中,闪电像是银色的龙蛇一般映在她眼中。
自到了南宋后,姜离第一次这般活泼开朗,对狂风骤雨张开双手愉快道“让这些祸国殃民的奸臣,来陪朕玩一场恐怖游轮副本吧”
国难当前,一切以北伐为先。
这些奸臣一个个审问起来多麻烦,还占用珍贵的人力物力资源。
除了必要的留给岳将军和柔福去杀之立威祭旗的人
其余的该走的都跟她走
把这朝上的位置空出来,留给之前被排挤走的忠臣能臣。
姜离想起了电影无人生还里那首可爱的黑色童谣“十个小兵人,外出去吃饭;一个被呛死最后一个都不剩。
”
于是就拎着她的黑名单哼起了改编版“百个大贪官,海外坐游轮,一个有金屋,一个有财库身家有多少,一点都不剩。”
柔福帝姬
她前半生经历太多,原以为自己就已经被这乾坤倒悬的世界逼疯了譬如她敢于设想弑父弑兄哪怕她的父兄根本不配为人只遗祸流毒于世,但这种想法在时人眼里,绝对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
然而现在于风雨中听姜离哼歌,柔福想她俩果然有姐妹缘分才于此遇到。
出于对她精神状态的礼貌,柔福帝姬是听完了整首童谣,这才郑重说起了正事道“你既要在海外处置那些奸党,还要榨出他们的钱财来就一定要带上足够可靠的兵力。”
哪里有足够可靠的兵力靠完颜构身边那些花架子禁军吗
必然不行,他们原本就跟临安城中这些奸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有些就是他们的子孙,方才能谋得皇帝身边禁军这种既不用上战场前线冒险跟着这位皇帝可太安全了太远离前线了,还能拼命捞钱的军职。
足够可靠的,自然是令行禁止的岳家军
哪怕在古代兵跟匪不分家才是常态的情况下,岳将军都能做到军纪严明不侵扰百姓,做到饿死不拆屋,冻死不掳掠。
必得这般军队武力坐镇,方能让姜离安全玩完恐怖游轮。
况且,若她依旧是以完颜构的身份去面对岳将军,以完颜构信誉破产程度,岳将军又如何敢放手北伐完颜构还画了许多界限不许他过去呢
故而于公于私,姜离都得对岳将军坦白一定真相。
将搏击长空的雄鹰从昏君的囚笼桎梏中放出来。
柔福看姜离出神,以为她是忐忑畏惧,故出言道“岳帅是心有大义之人。”
“比起家国百姓,你到底是不是赵宋皇室,这不会是他最在意的问题。”虽然他上书请战皆是以君辱臣死的理由,其实,岳将军心里想的应当是国辱军人死
“我知道。”姜离感慨“我从另一位长辈那里已然受过了教导,明白了他们的心。”
从于少保起她就知道了。
他们的格局从来不止限于一姓之家,而在于天下万民之中华
况且当时她对着于少保,还能说出她是大明朱家的皇帝,换了赵宋
因陛下有旨意,入京后即刻入宫陛见,于是哪怕昨夜几不曾睡,岳飞也没在京中宅院多做休息。
只是依照规矩从戎装换成了官袍,然后略微吃了点干粮垫了垫,配饮了一杯浓茶。因怕撑不住,又喝了一杯糖水,便入宫去了。
晨光熹微中,岳云担忧目送父亲去往临安皇城。
引路的小宦官带着诧异目光,见岳将军虽着官袍,却是手持旌节而来。
在殿外候着的黄彦节见此情景,面色登时煞白。
而将军只是步履坚定行来,身形如松柏凌霜不
可摧折。
垂拱殿外,音如晨钟暮鼓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亦如八千里路上穿云而出的明月,倏尔照亮这晦暗难明的临安皇城
“臣岳飞,请见陛下”
得知岳将军入京后,姜离第一次换上宋帝大朝的服制,坐在南宋临安垂拱殿的龙椅上。
屏退众人做好布置,只留了柔福在旁。
闻声,她直直望向门外。
将军自殿外而来,晨光勾勒出他的身影。
因背光而行,一时难以看清面容。
但姜离还是在看到他入殿身影那一瞬,完全不可自抑,泪盈于睫。
自她来到这里,目之所及,是远比大明正统年间让她恶心混沌的一切。
哪怕她深知韩志忠等人也是可以依靠的名将,可岳飞岳帅,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个名字,对每一个后世华夏人,总是不同的。
况且她今日心境,与当年初见于少保相差甚远正统十四年初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只需要不动,就一切都来得及。
可现在,却是山河破碎风飘絮。
自靖康耻后,天下百姓已然在战火中辗转求存了一十二年
春日花粉沙尘多,原就是好害眼疾之时。
故而岳飞是走到近前,才看清丹陛之上的皇帝,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望着他。
视线相对的一瞬,有两行泪从皇帝眼中滚滚而下。
与此同时,皇帝甚至起身自丹陛上拾级而下,直接来到他面前“岳将军”
岳飞愕然握住旌节。
与当年于少保是外放十余年,极少单独面圣正统帝不同。
这些年岳飞却是常面圣,甚至是屡屡内殿单独引对,动辄相谈一两个时辰毕竟皇帝的吩咐很细致,又要抗金,又不能那么抗金。自然瞻前顾后,每次都反复叮嘱警告他多时才肯放他走。
所以岳飞太熟悉当今皇帝的神态言语。
他对自己的称呼,绝不会是一句岳将军。
身经百战的将领,立刻有所灵醒。
他望着丹陛上眼含热泪,从目光到声音,从神态到举止,对他是全然信赖甚至有敬仰之态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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