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始皇呛了一口茶水“怎么,章邯没给你人吗”
这咸阳中人的动态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自然很清楚这些日子楚昭都见了谁。
没插手不过是因为他们没做任何出格的事,他也不是很在乎罢了。
楚昭对于这点也心知肚明,她也不怕始皇觉得她勾结朝臣。
别说始皇早放话允许她争,就是没有,他也很难因此对她这一个五岁的小女儿生出忌惮。
纵观史书,楚昭早就发现了一个规律
除了朱重八和他大儿子朱标,那么多太子都没有好下场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
他们的爹都活得太长了
当皇帝的在年富力强之时,面对十几二十岁的儿子,可以将人视作继承人,毫无保留地宠爱教导。
但当他们自己活到了六七十岁,儿子也活到了三四十岁,他们的心态就很难不发生变化。
正如清朝康熙太子胤礽的那句话“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之太子乎”注1。
当爹的就很难不心里犯嘀咕,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把朕踹了自己当家做主。
于是这时候再看儿子,那就不是亲亲小宝贝了,而是随时可能威胁狼王地位的新头狼。
这种若有似无的危险感非常致命,因为他不会明说你做错了什么事,他只会对你越来越挑剔和苛刻。
最后你表现贤能,他会觉得你勾结朝臣所图甚大;你表现无能,他会觉得什么废物也配当太子
朝臣对于太子又往往是极为苛刻的,他们骂皇帝得收着点力,骂太子从来不用。
反正骂完得的都是直言敢谏的好名声。
几方面要素一结合,那些等了几十年没能接班的太子很难不出心理问题。
尤其父亲越是能干,儿子心态越容易崩。
毕竟大多数人连“菀菀类卿”都受不了,谁又受得了被一群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在你耳边叨叨“菀菀不类卿”。
啊不,是“子不肖父”。
楚昭光是想想就觉得,惨,真是太惨了。
幸好她只有五岁。
“章邯给的是他章邯给的。”
“父皇给的那可是父皇给的啊”
“您给的人才质量是他章邯比得上的吗”
楚昭振振有词,她从胡亥那里悟出了一个道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感情都是有沉没成本的。
一个从来不用操心,自己风吹日晒就能长大的孩子。
在父母心中的分量,很难比得上处处闯祸心惯了的孩子。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父亲都比不上母亲疼孩子。
没有十月怀胎的辛苦,也没有换奶瓶尿布带大的习惯成自然。
万一还没有缺少子女时的物以稀为贵,那真就是有血缘的陌生人了。
她跟始皇目前的关系差不多就是这样。
所以她必须要从现在开始,从不起眼的小事开始,让这个新爹习惯被她索取,习惯为她操心付出。
“”始皇沉默了。
六国被灭都已经五年了,有心助秦的人早八百年就来咸阳自荐上岗了。
现在那些没在咸阳的人还能是什么成分
不是挂念六国的死忠,就是觉得秦国这一套不行,该用他们家学说的老顽固。
始皇也有自己的脾气
又不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他们看不上大秦,大秦还看不上他们了呢,哼。
“朝中学诸子百家的人本就不少,予你一份调令,要谁相助自己去寻吧。”
“父皇,这不一样。”
“何处不一样”
“父皇有没有想过秦朝眼下最大的危机在何处”
“何处”始皇有点好奇了。
此前天幕那一段,他听出了几个要素,民力耗竭、朝中混乱。
眼下他稳坐朝中,何来混乱
北原还没打、长城还没修、阿房宫也还没开始建,又何来民力耗竭
这个小闺女儿又看出了何处的不足
“大秦在十年内以一国统七国之土地,忠心可靠的官吏数量能达到曾经的七倍吗。”
“心向秦国的读书人数量有那么多吗”
“这些读书人能上一来就当县乡里的长官吗”
“如果不能,那底层的黔首在听谁说的话是大秦挤出来的一两个县令都尉,还是六国遗留的地方豪强”
秦朝扩张的太快了,对于打下的土地并没能很好地消化掉。
始皇此前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过这个问题,所以他早几年前就下过令,迁移十二万户地方豪强入咸阳。
彼时秦国总人口约在两千多万,按商鞅时起的规矩,父子兄弟必须分户,那么一户五人左右,全国不过四五百万户上下。
相当于全国每三四十户人家里就得迁走一户到都城。
这手笔不能说不大。
但显然,能维持的效果有限。
一来,真有门路的富户贵族可以提前规避。
至少楚昭就没听说过张良、项羽等人造反时住在咸阳。
二来,旧的豪强迁走了,新的豪强还会出现。
根本问题是人才的紧缺让大秦朝廷没法接过基层的权利。
许多基层官吏根本就是六国的投降故吏在继续担任。
这大概也是秦朝灭亡时,六国反军气焰如此嚣张的部分原因。
“他们想当秦国的官吏就自然会心向秦国。”始皇沉声,“学通秦法便可为秦吏,大秦从不曾阻拦他们。”
这个思路倒也没错,只要始皇一直活着,只要大秦朝廷永远强势,熬个一两代人,地方上那些人自然会改当大秦顺民。
但问题是,父皇您命短没熬住啊父皇
楚昭不想说这么讨打的话,她换了
个方向吐槽“您也知道那是吏啊。”
官与吏,地位分明的两个阶级。
鹿街提醒您我,始皇闺女,未来皇帝,打钱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那些自认有出身、有抱负、有学识的人都想当官。
可大秦如今选官还依赖世袭传承、官员内推和陛下面试。
没有门路出身,就没有机会。
那些底层小民倒是当个吏就心满意足,可问题在于他们没钱识字进学啊。
把这些问题归总起来就是
“父皇,如今的大秦失去了黔首的上升渠道。”
“曾经商鞅改革,支持军功换爵,于是大秦军队战力倍增,就是因为大秦黔首看到了上升的渠道。”
“如今无仗可打,无法晋升,那些黔首中有智慧、有勇气、有口才的人,难道就能甘心一辈子老实种地吗注2”
“父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秦给不了他们希望,他们就不会给大秦希望啊父皇”
楚昭叭叭叭一通,刺激得始皇又摔了一个杯子。
“他们敢一群狂野悖逆之徒,也敢妄想在大秦身上分一杯羹吗”
“所以啊父皇,我们要开书院培养属于大秦的人才。”楚昭这才算进入正题。
“开书院”始皇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了,“如曾经容纳诸子百家的稷下学宫那般吗”注3
如果是像那样厚待一群百家学说之人,让他们对朝政指手画脚的话,似乎对已经确定以法家治国的大秦没什么太大的益处。
毕竟他养着的几十名博士,起的都是这个用处。
而且你这丫头前面一直在说的不是什么底层人才匮乏
你这就算开办书院,短时间也补不上秦国的人才数量需要啊。
“并非如此啊,父皇,那是以讨论政事为主的官府管理学院,我要办的可是综合性研究大学啊”
“等我的纸和印刷术造好了,我要开的可是科举啊”
什什么东西
始皇感觉大量的奇怪名词闯入了他的脑子,他一时有点不确定,是自己书读得不多,还是自己这小闺女书读得不多。
于是接下来半个时辰,楚昭从水利磨盘讲到生产力与技术进步,从纸和印刷讲到开展大规模考试的可能,从传统师徒制讲到导师制与课题研究小组。
始皇成功被绕晕乎了,但他的基本判断力还在,于是他提取重点问了一句
“那你的纸呢如今何在”
“你的磨盘呢如今又何在”
楚昭无辜脸对手指,“这不是指着父皇您给我找人帮忙造嘛。”
她想明白了,章邯好用,但还不够。
他可以帮她当总负责人协调人事,但她如果想要多点开花多头并进,最好还是再招一批具体的项目小组负责人。
始皇无奈扶额,他感觉自己被画大饼了,但是他没有证据。
就连画大饼这个词,都是刚从楚昭提到的课题研究里学的。
应该指的就是她这种什么都拿不出来,全凭一张嘴忽悠的情况吧。
可耻的是,他真的被她这张嘴说动心了。
他难道不想进行什么大规模考试筛一堆人才出来吗
还不是竹简和刻刀的效率低下,注定了无论是复刻试卷,还是答题都将是一件及其复杂且易泄密的事。
罢了罢了,孩子既然有心思想法,就让她去试试吧。
哪怕不行,除了浪费些人力物力,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翌日,一封诏书飞出咸阳。
躲在山上种田的农家;
在乡下酒肆唱歌的道家;
正在地方上与富户修墓室机关的墨家;
还在山顶观星月的阴阳家;
都收到了当地里正送来的消息。
有脾气爆的老头当场就怒了,不顾身边弟子拼命阻拦,破口大骂道
“他嬴政还讲不讲理,我墨家早就已经分了一支相里墨与他秦国。”
“到现在也没见他用我墨家思想啊,如今还想骗老头子千里迢迢入咸阳,没门”
“我邓陵墨这一支,就是从此住山里,我跳海里,我也不去咸阳受他的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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