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沁竹缩在角落里,乖乖地埋下脑袋,头顶的声音一概不理。
直到阿七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抬头吧。”
叶沁竹鼓起勇气,把脑袋从怀里拔出。
看到四肢无力,几乎悬挂在半空的程越,她差点儿从地上蹦起来。
“您、您”憋了半天,没想出该说什么
“你打算拿他如何”苏长柒淡声问。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声音添了几分温度。
叶沁竹盯着程越,又看向苏长柒,满眼的星星几乎要溢出,忍了好久,自以为乖巧地说了句“听凭仙长吩咐。”
苏长柒蹙眉,把程越扔给叶沁竹。
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试探,如果少女被洗了脑,同伴苟延残喘地被扔到近前,总该恢复点意识。
苏长柒的手向外推出,程越不受控制往后仰倒,全身筋脉被封锁、炸穿,防御符法被尽数抹去。他如待宰羔羊,滚下台阶。
眼前天地颠倒,出现把如天光般明亮的细剑。
天光泄下。
叶沁竹人乖乖地躲在角落,手中死死抓着剑,没有任何放松。眼见程越被放开,还以为他自己挣脱,当下也管不得威压不威压、修为不修为的,上去就是一记补刀。
毕竟没杀过活人。
一边刺,一边尖叫出声。
尖叫声没响多久,叶沁竹安静下来。发着抖,瑟缩着回头,偷眼看身后的男子。
“仙长,抱歉”她的道歉声和蚊子嗡嗡叫似的,“我太紧张了,条件反射。”
她没能刺穿程越,剑锋刺入的最后一秒,倒地不起的男子不见踪影。
叶沁竹茫然低头,看眼前空荡荡的地面“程越呢他去哪儿了”
“处理掉了。”苏长柒道,“和外面的那些东西一起。”
话语尾音发颤,他摇晃几下,似是有些站不稳。低声咳着伸手,往身侧书案上撑。
下落的手被接住,暖意顺手心往上攀。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少女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冲上去把苏长柒扶住。
叶沁竹话未出口,嘴角先扬了起来“往这边,我给您把椅子搬过来了。”
干净利落,扶着他坐下。走到苏长柒跟前。两腿一曲,便准备深深拜下去。
“仙长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请仙长受我一拜。”
速度快,动作勤,浓浓的狗腿味儿。
叶沁竹拜得诚心实意,拜得特不要脸。要不是怕仙长动怒,她恨不得直接行拜师礼,狗皮膏药般贴上去。
要是能让苏长柒多注意到她,趴地上不起来都愿意。
这礼终究还是没有拜成。
膝盖还未触地,就被无形的力量架住,叶沁竹松垮垮地挂在看不见的灵力上,听苏长柒无奈道“起来。”
他像是旧病复发,话还未说完,又是连续几声隐忍的咳声。面上迅速泛起病态薄红,鬓角冷汗渗出。
叶沁竹察言观色,立刻从地上起身,翻动里间摆设,试图找到取水处。
不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没有。”
“浮灵教那帮人是有问题吗”她跺脚,“护卫,护卫没有。日用品,日用品也没有唯一和日常相关的,还是床上放的压箱底”
叶沁竹脸红一瞬“放心,我全把它们扔床底了。”
苏长柒按住穴道,强行止住呛咳。他靠在折椅上,侧过脸,认真打量站在他眼前的少女。
“我先前可是对你见死不救。”他垂下长睫,“你不生气”
叶沁竹嘻嘻笑着“可你救了我啊。”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她怎么有资格生气。
苏长柒眸光停留在少女脸上,似是有些触动,良久,方才移开。
看到程越的回忆后,苏长柒的计划也该随之更改,折返回修真界,把那位真正的圣女找出来。可他的灵骨销毁后,叶沁竹的资质被发现时,此世便会掀起对灵骨的纷争。
他厌恶地看向右手掌心,轻轻甩动,似乎想要赶走先前捏碎颅骨的触感。
“你见识过我的实力了。”他理顺呼吸,问道,“还想学么”
苏长柒不确定叶沁竹会回答什么。
搜魂一术被称为邪术,深受名门正道唾弃,苏长柒学它,也是因为在魔渊苦苦挣扎时,为求生路不得不学。对于寻常修士,看到此术,就该先入为主,指责他绝非善类。
“学啊。”叶沁竹双手叠在扶手上,“我很好教的,您告诉我什么,我就学什么。”
眼底的星星再也藏不住,一颗、一颗,直往外蹦“您太厉害了,重伤在身都那么厉害,修真界的修士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她还想在夸几句,脑袋微微一沉。苏长柒的手按在她头顶,隐隐有些发烫。叶沁竹习惯他冰凉的温度,没能适应变化,险些上手去抓。
“如果还要学,就精力集中。”
苏长柒抬手,虚举在叶沁竹头顶,指尖下落轻点。
“此为前顶。”他依然站着,力道时轻时重,引导她的思绪。
“前有卤会、上星、前庭,后一寸半为百会,灵窍皆出于此。”
“怎、怎么现在就开始”叶沁竹一边默记,一边感受愈发上升的温度。
她纠结一番,试探着开口“今天,我把你教的那个符文练熟就好你要不要先休息一晚”
她抬眸看向苏长柒,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关切。
“我寻不到盛水的器具,如果不休息,半夜烧起来无法降温,肯定会很难受。”
“我以为你自称是囚笼困兽,定是焦急万分。”苏长柒说。
他的手覆在她头顶,能感觉到少女的身体随呼吸而起伏。
她很害怕,这幅笑语阑珊的模样,大概率是强行装出来,给自己打气。
无论是在死去修士的记忆中,还是在鸾车坠毁后昏迷的时间,她都在发抖。树林中,苏长柒能明显感觉到少女的急迫。等他想抓紧时间,再离开前教她点东西的时候,叶沁竹反而拒绝了他。
苏长柒感觉有点好笑。
“我当然着急。”叶沁竹小脸皱成一团,“但你看,你从鸾车坠毁以后,就一直很不舒服,刚刚又救我于危难,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
“真的不需要我以圣女的名义,找个医者帮你看看吗”她再次询问。
苏长柒“不需要。不仅如此,只要浮灵教的人来,我非灵子的事便会直接暴露。”
说到这儿,他强压住咳意,似笑非笑地抬手“看好了,虚景地境灵子的衣服,是有并蒂莲做纹路的。”
叶沁竹眼睁睁看苏长柒抬手,朝她展示纯色的袖口,开开心心拍手“感谢我瞎了眼,请到您这尊神佛。不然,我估计已经死在程越手里了。”
苏长柒愣神。
掩在白布下的喉结滚了滚,忽然发出一声低笑。
叶沁竹第一次听他笑。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润透亮。伴随笑音,眼尾的桃花绽了一瞬。
叶沁竹傻愣愣地看着,哪怕她品不出其中的情绪,也觉得苏长柒此时的神采,比一直以来淡漠无光的模样好许多。
“仙长,我想问个问题。”她怯生生开口。
得到允许后,叶沁竹发问“修士都这么强吗那位被称为仙门第一的肃玺仙尊,也像你一样,可以顷刻间,制服程越这样的修士吗”
她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名号。
苏长柒对此感到疑惑。
苏长柒“你经常提到他,你对他,知道多少”
叶沁竹组织了下语言“庚辰仙府的主人,仙门首座,道号肃玺,实力高强”
思索很久,隐去了她接触的小说里的其余信息。系统对待她堪称粗暴,且不顾死活,给她的资料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未知全貌,肆意评论,损人不利己。
苏长柒“这些信息,有哪里可怕”
叶沁竹“你想,他那么厉害,万一和别人打架的时候,随便往下砍一剑,而我刚好路过。岂不是会被一击必杀。”
“而且他还是仙府的府主,杀个人什么的,轻轻松松,我就算死了也没处申冤。”
边说,边抱紧了自己。
那模样,那语气,简直像真的被砍了一剑似的。
叶沁竹的想法,对苏长柒而言,并不少见。
他时常听闻这般流言,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解释。
但她知道的内容实在太少,错得也太多。
苏长柒想了想,给叶沁竹短暂介绍庚辰仙府“肃玺虽被称为首座,他并非仙府的主人,庚辰仙府真正的领袖,是剑宗主母。”
“主母”叶沁竹听到陌生的词汇,下意识反问,“那宗主是谁”
“主母不是夫人的意思。”苏长柒纠正。
“仙府分三宗,她同时是剑宗的宗主、仙府的府主,又因创建联盟,把修士聚集,成为联盟的盟主,是谓修真界共主。”
“因其为女子,故尊称一声主母。”
“看来,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苏长柒低声呢喃。
他还是会尽快返回仙府,在此之前,会认真教她,不仅是因为先前许诺,也算报答她评价自己的话。
至于告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若无特殊,苏长柒没有必要开这个口。
叶沁竹认真听,点头,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肃玺仙尊被称为首座,是因为实力吗他和主母,谁更厉害”
苏长柒沉默片刻。
他曾经离杀死主母只差一步之遥,最终放弃。若是现在回去,应当还能轻松胜她。
但那又如何
他杀不死挡在她身前的苍生。
苏长柒“我亦不知。”
他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抬指,凭空虚画图案。他画得很快,叶沁竹还没来得及阻止,苏长柒已经完成收尾,像教习医典般,人体各处穴位、灵窍皆被细致标好,除去这些,还有星宿、五行,皆有涉猎。
苏长柒“记熟,明日我替你开灵智。”
并指一点,如星图般浩瀚的灵力图像钻入叶沁竹的前额。
叶沁竹伸手去摸,那儿空无一物,只余刘海下光洁的额头。
没来得及说别的,后脑被按住,似乎有人在耳畔轻声呢喃“字词撰句以后再说,先把此图记熟。尤其是各处灵窍,未来修行,吸纳天地灵气时,也能引导真气在灵脉内流动。”
“好了,睡吧。”
话音落下,少女的眼睑合上。意识几乎在瞬间被抽离,只剩机械地回应“哎好,晚安。”
叶沁竹晃了晃身子,歪歪倒下。中途被接住,睡在身侧男子的腿上。
睡梦中的少女蹙起眉头,显然是被生涩的知识缠住。
伴随图画,一并注入叶沁竹脑海内的,是门作弊用的术法。她会在梦中反复诵记每一处细节,没有消耗、不知疲倦。直到记得滚瓜烂熟,可倒背如流,才会从梦里醒来。
叶沁竹软倒在地,枕在苏长柒腿上,小脸侧转,牵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体内鲜血流动,颈脉有力地跳动。
苏长柒目光落在叶沁竹身上,几刹之后,猛地别过头。灵力祭出,解散她的发髻,取下所有佩饰,平稳地把叶沁竹送去榻上。他奋力撑起身子,离开里间。
阵法撤去后,庭院的雾气一并散去。四季庭院安静如旧,没有一丝曾经遭受打斗的痕迹。
远处一枚血珠飞至,苏长柒抬手,掌中转瞬出现两张传讯符。
是林翎发出的,分别给庚辰仙府的主母与前任魔尊的属下。
言辞各异。
第一张诚恳恭敬,尽显身为魔族,依然不忘苍生的赤子丹心。
第二张写与同袍,便没什么顾忌
“少主亲至浮灵教,意图尚未明确,如若能说服他,使他决定脱离仙府,与我等同行,便再不必朝主母委曲求全。浮灵教毁灭后,可直接攻占势力范围,进攻修真界。”
苏长柒目光从白纸黑字上移开,手腕垂落,传讯符从他指缝脱离,消失在空中。无奈地叹息一声,心口令人窒息的疼痛涌上,意识一阵模糊。
身体向后仰,借力倚靠,没有立刻倒下。苏长柒稳住脚步,伸手抚上咽喉。转念想了想,起手祭出真气,先设置好结界,后凝成一把精巧的长刃。
对准痛处,轻快地捅了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