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说完,便被门外的嘈杂声打断。
“母后母后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通传”
慕容迦叶眉目一凛,披衣而起。
太子一路策马疾驰,先去昭华殿,惊醒了正拥着妃子熟睡的崇文帝,调头就来承庆殿。
慕容迦叶立于廊下,遥遥喝道“慌什么慢慢说。”
声音沉稳,不怒自威。太子不由自主顿了脚步,对上慕容迦叶微挑的秀丽长眉,有些磕绊地说完了事情经过。
“贼人扮成儿臣的模样,恐怕在招夔牢做了手脚,儿臣担忧父皇母后特来护驾”
说到最后一句,太子攥紧了手,有些紧张地看向慕容迦叶。
从露骤然失声“扮成殿下的模样娘娘,姑藏部擅奇淫巧术,巫祝有足够的能力制作人皮面具,恐怕是薄奚氏的余孽”
从露跟随慕容迦叶多年,素来沉稳,太子从没听过她这样颤抖的声线,不禁一惊。
慕容迦叶却冷笑道“来得正好”
说罢,她衣袖一挥,一旁的金吾卫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手中已经空空荡荡佩剑已然到了皇后娘娘手中。
月色清寒,剑锋凛冽,映出一道雪白的光。
金吾卫膝盖立刻便软了。
太子也看傻了,连阻止都没来得及。只这片刻的功夫,慕容迦叶已经翻身跃到了马背上。她还未来得及梳髻,夜风吹动她散乱的发丝,一瞬之间,竟然分不清眼前到底是雍容华贵的梁国皇后,还是草原上肆意张扬的东桓公主。
慕容迦叶勒住缰绳,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问道“点了几队人马什么方向谁领队百官家眷可有疏散围场外围派谁看守”
太子身形一僵。先是回答了前几个问题,才道“事发紧急,儿臣安排完这些后,直接领人前来护驾,围场外围没有加增人手。”
慕容迦叶讶异地看向他,须臾之后,怒道“糊涂你是太子,紧急时刻,该做表率才对,管什么儿女情长”
太子被她如此训斥,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解释的话。
大理寺卿宋景时也匆匆策马而来,见到慕容迦叶一袭素衣,反手持剑,也不禁一惊。慕容迦叶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隔空抛给宋景时,冷声道“有贼人冒充太子,从此刻起,东宫谕令失效,一切以中宫谕令及玺印为准,违者即刻处斩宋景时,你清点所有可用之人,命所有武官全体出动,包括东宫亲卫、宦官侍从,团结一切青壮,分发甲胄,关闭围场所有出入口,守在围场外围,一只鸟儿也不许从这里飞出去”
“至于文官从露,你以女官之首的身份前去百官营帐,将家眷归拢在内围,文官居于外围,令文官率各自亲随相守,可以动用刀兵弓箭,就说是本宫今日特许”
宋景时是慕容迦叶的心腹,熟知她的脾性,知道劝阻无用,只能全力以赴完成命令,只得与从露一起领命而去。
太子看着宋景时匆匆离开的背影,一时无言。慕容迦叶横了他一眼,冷厉道“愣着干什么上马让别人看见你这张脸,哪里分得清李鬼李逵还不够添乱的跟在我后面,不得乱动”
太子骤然抬起头来。
“世子世子不可啊”
沈氏营帐前,燕平侯的副将拉住沈明昭,急声劝阻道“世子,你年年奉诏进京,都只是替将军走个过场,好让皇后放心而已。不出挑才能不出错,现在也一样”
沈明昭一指外面,质问道“一样招夔牢里都是猛兽,万一跑了出去,受灾的不仅仅是达官贵人,还有附近的百姓林叔,我去看看,看看就回啊只要太子都安排好了,我保证不插手,立刻调头回来”
说罢,挣开副将的手,翻身上马,溅起滚滚烟尘。
偌大的华邑围场,到处都是马蹄声。
谢隐以商谈要事为由,将这顶着太子面庞的人引到了沧江旁,只说是自己从边塞回来,发现慕容皇后与慕容赫的秘密。
“太子”身旁的一干宦官闻言,无不睁大了眼睛,甚至还有一人嘴快地追问了一句。
“太子”却不为所动,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谢隐“是吗比起这些,本宫倒还有个疑惑。”
“谢大人的长相,倒是十分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他一字一顿“慕容赫第三子,慕、容、隐”
话音刚落,剑声铮然而鸣。
林间夜色中,数个黑衣身影如鬼魅般骤然出现,为首的黑衣少年正是连绰。
他们见到蓝色烟花讯号,立时明白了情势紧急凶险,全体出动,紧赶慢赶。见到初盈后,初盈一边给他们指路,一边要求连绰拨人将此处情形告知行宫,又说道此人与太子形貌一样,若是他叫嚷起来,招夔牢守卫不明就里,就成了此人手中刀,谢隐更难脱身,所以务必不能妄动。
现在看来,谢隐与她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所以才故意将他们引到了江边。
谢隐截住袭来的剑锋,冷笑“慕容隐慕容隐远在塞北,一查便知。”
昔年慕容赫征讨姑藏部,慕容隐作为侧翼前锋,剑下饮尽无数姑藏士兵的鲜血。若说巫祝起初还是半信半疑,现在看到慕容隐的亲兵,什么都明白了。
巫祝嘶声道“果然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顶着自己的容貌就混了进来你到底是谁和谢陵是什么关系”
没有人会回答他。
他叫破了谢隐的身份,注定必死。连绰出剑最为狠辣,刃上寒光如同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少年稚气未脱的眸中尽是恨意。
巫祝乃是姑藏部的贵人,精于奇淫巧术、调药下毒,却并不会武艺,只得连连后退,其余宦官打扮的人冲上前来,宁愿拿命来顶,也要护着巫祝大人。
巫祝先发制人,尖声道“招夔牢守卫何在护驾护驾有人刺杀太子”
谢隐正要冷笑,忽听连绰骂道“演上瘾的蠢货,谢大小姐早就让我们去通报皇后娘娘了,这会子叫他们来给你收尸吧”
谢隐微微一怔,一剑抹了一人脖子,向连绰喝道“她现在在哪”
连绰满心都是杀敌,剑锋斜出,只听一声惨叫,他持剑贯穿了挡在巫祝身前之人的手腕,活生生扎了个对穿。
巫祝顿时双眼赤红,趁谢隐此时露了空隙,竟然不躲不避,直接撞了上去
一股烟尘粉雾袭来,带着独特的香气,谢隐顿时屏住呼吸,飞身后撤,可是为时已晚。
这粉雾一入口鼻,便使人大脑一阵刺痛,眼前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晃晃悠悠,叫人发昏。
谢隐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一剑刺入地下,这才靠剑柄稳住身形。
“公子”
连绰对薄奚氏恨之入骨,直到最后一名敌人也倒下,这才发现身后的情状。他站得远,飘来的烟雾也淡了,可是这样失声一叫,反倒猝不及防也吸了一口,顿时眼前一花。
他的喊声,谢隐听不见。
只有凛冽的夜风,涛涛的江水声,随着旧时记忆一同翻涌上来,让他如坠寒窟,额上渗出点点冷汗,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跌落断崖的夜晚。
“阿隐,父亲同你玩个游戏你要记住,从现在起,你是太子殿下的儿子,你叫杨悯,是大梁的皇孙殿下”
幼童的声音清脆响起“阿隐就是阿隐,为什么要扮演别人呢啊,父亲,我知道了,你要同阿隐演的戏叫做赵氏孤儿,是程婴义救赵氏子”
谢承安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对他笑道“不,不一样。阿隐,程婴的孩子会死,而你不会的。这只是一场戏”
刀锋破空的声音袭来了。
谢隐半跪在地上,浑身如同紧绷的弓弦,每一寸都在颤栗。攥着剑柄的指节已经发青,可是那钉在地上的一口薄剑却重如千钧,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
刀风即将拂过谢隐脸颊的那瞬,却忽然偏到了一旁。
一个女子身影从林间冲了出来,一头撞在巫祝身上,生生撞偏了刀锋。
巫祝一惊,反手挥刀,就要劈下,下一刻,却手腕一麻,刀柄顿时脱手。
谢隐用尽所有力气,制住巫祝,带着他一起向后倒去。
身后,就是涛涛沧江,浪潮翻涌可怖。
“兄长”
连绰醒过神来,急忙捂住口鼻冲过去时,只看到谢隐与巫祝双双坠江,以及紧跟其后,义无反顾跳下江水的另一个少女身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