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的龚尚书, 听闻工部动静,急匆匆地往回赶。
才刚刚回工部,一进大门, 就看到手底下最有能耐的那群人, 个个手拿图纸, 正激烈地争论。
“你这跟线肯定画错了”
“我这怎么可能有错我觉得问题肯定就出在矛道这块你看这几个力合起来,和我们预设的方向有二指的偏移, 矛柄给的力越大, 偏移也越大,每次发射对矛道都是一次重击磨损。”
这人一说完, 立马有好几人附和“吾亦如此作响”、“连发十只还是太难了, 无先例可循, 问题多半出在这里”、“起初尚能稳,磨损多了就越来越无法保持精度”
这几人显然持有同样的观点。
“但是前线送回来的战车, 只有一架这里出了问题,其余几架此处虽有磨损,绝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影响。”资历深的老人皱着眉头,直接摆事实, 然后言之凿凿地说“问题的关键,还是在盘架重量分配考虑不周上。”
他举起手中的图纸, 指着复杂的力线滔滔不绝地分析起来。
又引来三两人支持。
谁也说服不了谁, 谁都觉得自己分析的最有道理,争得都有些急眼了
摆事实、讲道理、引经据典,辩以山川河流等自然之规律,连自己曾经主持修建过的大型宫殿、堤坝、桥梁等,全都拿来作为论据。
本想要上前来劝劝的普通官员,默默止住了脚步。
甚至有的还飞快闪身退了两步, 生怕神仙打架,一不小心波及到自己。
即使是其中某些官员的上级,尤其是重管理,轻技术的,也讪笑着脚拐了个弯,假装路过。
龚尚书一回来便见这一幕,他皱着眉,呵道“聚众喧哗,成何体统”
光是凭规矩呵斥约束,对这群傲于自身实力的人当然不够,用得多了甚至会让人心生不满。
龚尚书熟练地打蛇七寸,肃眉冷声“天罡破阵椎的问题,可找到了”
“我觉得这次真找到苗头了”
“龚大人,找到了”
龚尚书抚着长白胡须的手一抖,带掉了好几根胡须,老爷子连问“找到问题了”不可思议中又透着点期待。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肯定的答复,不乏信誓旦旦的语气和措词。
这完全没问题,甚至让人欣喜。
有问题的是,忽然冒出来好几种不同说法,个个都坚信自己的发现是对的。
龚尚书
他昨天才问过破阵椎一事,那会儿都是满头雾水,一筹莫展。只有井定一人,有点头绪。
结果这才一夜过去,所有人都发现问题了
总不能他们工部设计的战车,哪哪都有问题吧
那玩笑可就大发了。
他简单一问,就看到了一份份画满了各种箭头的破阵椎图纸。
活像是被刺猬扎过似的。
即使龚尚书造诣颇深,但没听过小昭昭那童言童语的连环发问,不知道这些实线、虚线、箭头的含义,忽然看这种复杂得跟刺猬一样的图,一时还真有些发懵。
但他还是想起来之前重心之论了,转头问井定“你请狄家父子来过了”
“来过了,狄家父子实乃妙人也,启发甚大。”井定感慨,又简单给龚尚书讲了两句图里箭头的含义,只是苦笑,“不过吾等一时沉思,狄二郎便带着他家小孩离开了,听说是去寻美味的吃食去了。”
龚尚书为图纸中的巧思啧啧称奇,越看越觉得狄先裕绝对是个人才,“所以这些图纸,都还要请狄家二郎再看看”
方才争论不休的官员,都纷纷表示赞同。
他们争不出个高下、论不出对错,自然要找提出这套理论的人。
但难办的是,狄先裕身无官职,甚至连个功名都无。
而且从今日行事来看,似乎对他们工部有些避之唯恐不及
龚尚书这种年纪的人,对京城中不算拔尖的小辈都不怎么关注,他问“狄家二郎仍在念书还是已离经舍卷,在何处谋职度日”
龚尚书甚至都没想过,狄先裕这样奇巧聪慧之人,会在家躺平、碌碌无为。
井定想了想。
他也深感狄先裕的灵气,下意识忽略传言中无所事事的躺平真相,只猜测着说应当在大理寺有些谋划。
龚尚书想起老友,眉心一拧“这般与墨家有缘,灵气惊绝之辈,在大理寺,岂不暴殄天物”
这话说到不少人心里去了。
暴殄天物
倒是有几个工部官员,忽然想起家中不成器的儿郎,好像有和狄先裕玩得不错的,心中一动。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
对最近战果很是满意的高寺卿,带着旧案成果来和狄寺丞“谈心”。
听说小昭昭和他爹一起去工部了,他顿时跟被抢了地盘的流浪猫一样绷起来。
十分警惕道“去工部干什么”
这可是他们大理寺的人才
去工部忙活,简直暴殄天物
街边羊肉铺。
父子俩悠哉哉的,边瞧着热闹的街景,来往的行人,边吃着现烤现切的烤羊肉。
一个年纪太小又单纯,一个心大又咸鱼,完全不知道多少人为他们心急。
狄先裕发现自己来了工部这一遭,可算是彻底想通了
破案他虽然也不会,但起码有昭哥儿给他兜底,看似惊险,但习惯就没什么可怕了。
无论别人出什么牌,他一崽在手,什么也不怕
但是工部就不一样了,昭哥儿可没法给他兜底,那点聪明的小脑瓜,全点在十万个为什么上了。
偏偏他想说自己不会都不行
他都懵逼得满脑子问号。
还被用期待又热切的目光看着,竟还说什么“莫要让我的稿纸,限制了你的灵气。”这种话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气煞咸鱼也
如果不是他机智开溜,现在要是被一群大佬围着问那张图纸,那才叫欲哭无泪。
想想就可怕,那可是大佬的高端局
斜面上的小滑块,已经是他努力回忆出来最亲切的家人了真的一滴多余的墨水也挤不出来了。
一滴都没有
工部肯定不能再来了,必须先把昭哥儿忽悠好再说。
狄昭昭小手托腮,等着小二给他们上新肉,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确实欸。我也觉得工部没大理寺好玩。”
咸鱼激动
努力克制情绪,然后继续忽悠“昭哥儿你想啊,你要念书、还要去大理寺抓坏人,还想写抓坏人的故事,还要玩、睡觉、吃好吃的”
“一天十二个时辰,睡四个时辰,再念书三个时辰,其它每件事算一个时辰,你算算,时间是不是不多了”
狄昭昭忽然小脸一惊,顺着这个思路简单算算,就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爹爹“时间怎么会这么少啊”
他算来算去,感觉自己好像连吃饭和玩耍的时间都没了,小昭昭呆滞。
狄无良咸鱼面不改色地说“所以啊,咱们还是要少去工部,不仅是工部,没那么好玩的地方都少去,这样才能有更多时间做喜欢的事情。”
咸鱼努力为回家面对小孩祖父打预防针“比如爹爹就不太喜欢工部。”
狄昭昭咽下去一块香喷喷的烤羊肉,握住小拳头“那咱们还是多去大理寺抓坏人玩”
“没错,多去大理寺抓坏人玩。”狄先裕举起大手,语气鼓舞又振奋“来”
狄昭昭果然就吃这一套,举起小手,稚嫩的嗓音兴奋地应道“抓坏人玩”
小手拍大手,击掌
“啪”
清脆又响亮,把街边一正打算偷东西的小蟊贼,吓得心一颤,手一抖。
什么叫抓坏人玩
他是用来“玩”的吗
心慌中,小蟊贼一时也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他还是默默收回了手,一溜烟跑远了,脚步那叫一个快,像是有人在背后追。
父子俩吃饱喝足,又买了三份,两份带回去给顾筠和徐氏,还有一份送去给狄松实。
狄昭昭摸摸自己变得有点圆的小肚子,幸福地感慨“爹爹,烤羊肉真好吃。”
他小手牵着爹爹的大手,一蹦一跳地走,乌溜溜的眼睛看两边街道上的新奇玩意,觉得看什么都高兴。
狄先裕步子大,但走得慢悠悠的,他也吃的满足“以后要是得了草原上的牛羊,再做来吃。那羊肉特别鲜嫩,还带点奶香味,滋味十足,保管你吃了就忘不了。”
他上辈子就是出去旅游的时候,在草原吃过一次,就惦记得很,再也吃不惯本地菜市场买的羊肉了。
狄昭昭立马就馋了,眼睛亮亮的,小手摇他“为什么要以后”甚至有点迫不及待,“明儿吃不行吗”
狄先裕失笑“还明儿草原可不在咱们手里,明年都不一定碰得到。”
他忽然幸灾乐祸地看着被自己勾起馋虫的小孩,刮刮儿子的小鼻子,大笑道“你就馋着吧”
狄昭昭揉揉鼻子,都顾不上气恼,忙问“那好吃的牛羊在谁手里咱们花钱去买吧,我有钱”
要是钱不够,他就去大理寺多抓几个值钱的坏人
想到这些狄昭昭就忍不住幸福的弯了眼,果然抓坏人是全天下最快乐的事啦不仅能换糖葫芦,还能换好吃的牛羊肉。
“钱可买不到。”狄先裕摇头。
小孩笑弯成月牙的眼,一下睁得圆溜溜的,不敢相信“怎么会买不到爹爹,你肯定是骗我的吧爹爹”
手都要被摇得有残影了。
狄先裕又抽不出来,只好解释道“草原在鞍厥国,若想要草原上的牛羊,还要先收复北燕五城才行,爹可没骗你。”
狄昭昭这只小馋猫,还以为是小朋友打架,打赢了能获得对方的零嘴呢,眼巴巴地问“那咱们能打赢吗”馋jg
狄先裕哪里知道
但他肯定是想大一统的,毕竟安定才是咸鱼躺平的保障。
不过嘛,他看着被勾起馋虫的小昭昭,笑眯眯地画又香又馋人的饼“总有那一天的,到时候牛肉就多了。昭哥儿不是喜欢吃卤牛肉吗还喜欢吃加了牛肉馅的锅盔哦,还有香辣牛肉干。”
因为律令不得随意宰杀售卖耕牛,狄松实这方面态度也很坚决,所以狄家一月也就吃那么一两次意外死去的牛。
狄昭昭馋得咽了咽口水。
狄先裕还继续蔫坏地馋小孩“到时候啊,指不定咱们还能在草原上骑马吹风,吃个烤全羊。那羊可比京城能买到的羊,好吃得多,就算只是切片用沸水烫一烫,吃一片就让人忘不了。”
狄昭昭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在闹了,满脑子都是草原上咩咩的羊、哞哞的牛,浑身都散发着小馋猫贪鱼般的渴望。
“爹爹,明年能吃到吗”小昭昭忍不住期待。
被打发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扭啊扭地过来,满怀渴望“那后年呢”
再又没一会儿,可怜巴巴地凑过来,竖起三根小手指“三年总够了吧”
狄先裕嘴角都压不住了,这也太好逗了
被坑的郁气都一口气全部消散
当爹嘛,怎么说都在食物链上层,还怕没法拿捏你个爱坑爹的小屁孩
狄先裕慢悠悠的步伐,都得意地轻快起来。
等回了家,稍作休息,把小孩送去念书,咸鱼就自由了
狄先裕高高兴兴地跑去问顾筠“你知道盛家的游园会还邀请了哪些人吗”
“你问这做什么”顾筠把打听来的名册递给他,“咱家又没有儿女需要相看人家,就是去松快松快,顺便维系一下关系。”
狄先裕高兴又期待“最近几个月太紧张刺激了,简直被昭哥儿坑惨了,好久没和我那些兄弟聚聚了,我看看他们去不去。”
顾筠回忆了一下夫君的那些“兄弟”,倒也没有脏的坏的,就是吧好像都和夫君一样有些不着调,爱吃爱玩,还都念书不行。
听说是从小念书时,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起在学堂里干了不少欢乐逗趣,鸡飞狗跳的事,气得夫子都吹胡子瞪眼的。
顾筠瞧着狄先裕兴致盎然的模样,想想圈子里有关夫君的新鲜传闻,她不由失笑。这次游园会,怕是和夫君想的会有些不一样。
狄先裕确定了他们“快乐学渣咸鱼联盟”的人都要去凑盛家游园会这个热闹,便安心下来,更期盼了。
如今正是夏末,游园会在初秋,秋高气爽,恰是最舒服、最适合玩乐的时节。
他,狄快活,要重出江湖了
从此什么大理寺、什么工部,都别来沾边
狄先裕乐天派的把工部和大理寺全都丢到脑后,暗搓搓地筹谋着,要怎么不留痕迹的忽悠小昭昭,让傻儿子以后别再坑他。
不过咸鱼的筹谋,显然不能叫筹谋,只能叫做瞎想,还是东一棒子,西一榔头的那种。
典型的顾头不顾腚。
许多事情,正在超出他思考范围的地方,悄悄野蛮生长。
京城中许多官员府邸。
“什么”
“爹怎么突然找我”
“我最近没干什么事吧”
正睡着、玩着、吃着、乐呵着的“快乐学渣咸鱼联盟”成员,忽然惊坐起。
有的着急忙慌的穿衣服穿鞋,有的紧张得原地转圈,还有的连好吃的都吃不下去了,慌慌张张地回府。
这个联盟的成员,如果说最大的特点是吃喝玩乐,那第二大共同的特点,绝对是对“怕爹”。
个个忐忑又紧张,脑子里一遍遍回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事,嫖、赌这些事他们肯定是没胆量做的,但总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事。
到底是哪里惹得爹看他们不顺眼呢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而后就猝不及防地被问了一句“你和狄家二郎关系怎么样”
或者是“我记得你和狄先裕关系不错,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头皮发麻
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不约而同在心里呐喊
“狄快活你丫的到底做了什么,竟然坑到兄弟头上了”
萧府。
萧徽从外头回来,要了一杯冰酸梅汤,脱去紫色官袍,随意地披上一件宽松柔软的薄夏衣。
进门就看到书桌前的狄昭昭,双手托腮,在傻乎乎的发呆。
他也逐渐摸透小孩的性格了,知道他不爱哭,性子也是极好的,相处起来就越发恣意随心。
萧徽偷偷绕后,放缓了脚步声靠近,把手里的冰酸梅汤杯举起,缓缓凑近小孩脸侧,一贴
“呀”发呆的小昭昭被冰得一个激灵,小脖子一缩,眼睛都微微睁圆。
就差缩成一个软乎乎的小胖团子了。
狄昭昭小脸红扑扑的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委屈地瞪人。
“哈哈哈”萧徽大笑着说“我们的狄小神探在想什么呢”
狄昭昭小脸更红了“怎么这样喊我”
萧徽随意的找了个木凳坐下,痛快笑道“我可都知道了,咱们的狄小神探,连破三桩旧案,战绩斐然呢。”
“师父怎么知道的”狄昭昭不由被吸引注意力,他眼睛亮亮地问“是坏人抓回来了吗”
萧徽不由一乐,当然是他听说大理寺连破旧案,觉得有小徒弟的身影在里面,找人打听来的。
没想到小昭昭自己都还不知道,应当是暂时还没来得及被告知。
萧徽最爱的,就是狄昭昭这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盈满了幼童对世界所有美好的期待。
相比学业的进度,他更乐意教养呵护小孩这身蓬勃向上的炽热。而付出有回报,无疑是最好的滋养。
他也不急着授课,而是道“大理寺的告示都出来了,那个五口灭门案,大理寺专门点了好几个有经验的捕头,一口气派出两队人马,快马前去苗田县抓人,已经抓到了。”
“还有那个小巷捅杀案,指印比对出来的那人,也都交代了,是因为那收账的大管事揩油水太多,还拿庄子的管事权威胁他,便把人捅死了。”
狄昭昭听得开心,在屋子里看卷宗是一回事,真的知道坏人被抓住,那种满足的感觉,可比在卷宗里找到线索高兴多了。
狄昭昭笑容明亮,感觉美得不行,小胸膛都挺得高高的,乌亮乌亮的眼睛写满期待地看萧徽。
萧徽好笑地看着小孩的求夸脸,一点也不吝啬夸奖“昭哥儿真厉害,绝对当得起狄小神探这个名号。”
把小昭昭都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可不觉得自己是小神探,羞赧道“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旁的不提,光是平日里总跟小老虎一样活泼灿烂的小孩,小脸泛红地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就足够可爱、让人想笑了。
自从进了屋,萧徽笑容就没落下去过,揉揉小孩脑袋“昭哥儿还没跟师父说,刚刚在想什么”
他这小徒弟,整天活力满满,小老虎一样干劲十足,他还是头一次见小孩发呆,还发呆得脸上软肉微微上扬,一副期待的傻兮兮模样,怎么能让人不好奇
狄昭昭还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在想好吃的牛羊。”
“你难不成还缺牛羊吃”萧徽觉得有些疑惑,随意坐在小孩旁边,“我记得昭哥儿每日吃食花样可多着呢,连师父都跟着沾光。”
狄昭昭小馋猫似地叹口气“可我想吃草原上的牛羊。”
“为何”
小昭昭声音都馋兮兮的,一脸期待的说“因为草原上的牛羊好吃呀,特别特别好吃的那种吃过就忘不了。”
萧徽好奇“你从哪里知道的”
狄昭昭把狄先裕为了馋他说的那些话,说给师父听。
萧徽听完却不似小孩这般馋,他很是惊诧,起身在书房里翻找,找出一副舆图。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