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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他也醉得不轻,额前青筋直跳,说话没有逻辑,动作没有目的。

    眼前晃着她的身影,朦胧模糊。

    此刻他根本想不起来,最初是计划着怎么把网收紧。

    “我在这里,”他说,“你为什么还在喊我”

    灵愫望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呼唤你的名字,不管你有没有回应,我都会觉得很安心。”

    她有着许多恶劣的心思。

    今日是谢平的生辰,也是沉庵的忌日。

    越是怀念沉庵,她便越是想凑近蔡逯,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

    “噗通”

    抬手间,酒盏被掀翻,渍湿蔡逯的衣角。

    一刹那天翻地覆,她骑住他的腰腹。

    她的裙摆沾着微苦的酒气,湿哒哒地贴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背。

    灵愫的手臂是一条游蛇,慢慢把他缠紧。

    “承桉哥,想不想抱我”

    她垂下眼睫,问他。

    蔡逯滚了滚喉结,喑哑低喃:“想。”

    马场初遇,她记得他有双掌背宽大,指骨明晰的手。

    如今这双手自她的小腿拾阶而上,抚过她的裙褶,准确地摁过她的腰窝,最终环紧了她的腰。

    她记得他骑在汗血马上,眉眼锋利锐气。

    如今他的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是口灼热的泉,柔软细腻。

    “想不想亲我”

    她问。

    蔡逯难耐地仰起头,艰难呼出口气。

    “想。”

    他呼出的热气,仿佛能把冰霜融化。

    蔡逯的眼神漫无焦点,虚虚地停在那堆东倒西歪的酒坛上面。

    他快要窒息了。

    时候正好。

    灵愫默念。

    她起身,把醉昏的蔡逯安置在软榻里。又拿出两床厚被,分别盖到蔡逯与谢平身上。

    灵愫擦了嘴,脑里还能想起蔡逯那副不会换气的没出息样。

    她把时间点掐得精准,赶过去接祝渝时,那小少爷恰好自赌场走出。

    他甩着鼓鼓囊囊的钱袋,朝她炫耀“小爷我赚回一袋金锭,你要是求我施舍,我也不是不可以赏你几锭。”

    在今夜,她比祝渝更春风得意。

    灵愫勾唇,“不需要。”

    她身上的酒味呛得祝渝皱起鼻,“你也太不敬业了还说会保护我呢,结果你居然跑去吃酒了”

    灵愫摇了摇手指,“大人的事,小孩不要过问。”

    听见熟悉的话术,祝渝气愤跺脚,“行事如此随性,万一我遭遇不测,你有几条命来赔”

    他故意唱高声,哪想她视若无睹,眼神始终冰冷。

    灵愫“嗖”地拔出短刃,朝暗处一掷。

    幽深的巷道里传来一阵窸窣动静。

    “遭遇不测”灵愫拔起短刃,举到祝渝眼前,“小少爷,你是指这个吗”

    看清刃柄刺穿了何物后,祝渝吓得后退几步。

    是一只肥硕的臭老鼠

    灵愫解下随身携带的小袋,将死老鼠装进袋里。袋绳每甩一下,祝渝脆弱的心灵就多受一次撞击。

    方才她掷刃的动作快出了残影,祝渝只来得及看见她是用左手掷的刃。

    他再不敢惹她,传闻中狠辣阴险的代号佚,果真名不虚传。

    但翌日晌午,一瞧见蔡逯进了府,祝渝就立刻跑来大吐苦水。

    他抱怨道:“她居然擅自离岗,出去鬼混”

    蔡逯:“人有七情六欲,出去消遣很正常。”

    他又道:“别看她是位姑娘,但是神出鬼没,难以捉摸。左手拔剑,嗖一声砍死个老鼠,还故意拿老鼠来恶心我”

    蔡逯:“也许她本来就是左撇子,并不稀奇。”

    祝渝激动得口水乱飞,而反观蔡逯始终不紧不慢地呷着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祝渝挠挠头,“表舅,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怎么不理我”

    发生了什么事

    蔡逯揉着眉心,竭力回想。

    醉酒实在难受,醒酒更是苦受折磨。

    如今酒劲渐渐消退,但一段接一段的记忆又直冲脑门,令他头疼不堪。

    脑里突然添了许多画面。

    蔡逯被呛得连连咳嗽。

    祝渝关切问“表舅,你还好吗”

    话音刚落,就见蔡逯耳廓爆红。紧接着,又见他狼狈地逃离出府。

    铺里,看着风风火火赶来的蔡逯,谢平问:“衙内,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呢”蔡逯大喘气。

    谢平指着后防院,“易姐醒酒后,一直待在院里,围炉煮茶。”

    蔡逯想,他都记起来了。

    昨夜风雪交加,店铺前的彩色门楼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棚架上面挂着的琉璃小灯笼互相碰撞,叮咚作响。

    数顷郊野里,只有这座小铺没融进漆黑的夜色,还留着暖黄的烛光。

    门扉紧闭,把铺外的寒冷凄清阻挡在外。谢平趿着棉鞋,在后厨走动。他与她偎坐在一起说闲话,无聊时就揪下羊绒毯的绒毛,吹到半空,起造“鹅毛大雪”。

    他没有讲好笑的笑话,仅仅是夸她上进、真诚,却意外戳中她的笑点。看她笑,他也跟着笑了。

    夜渐渐深了,他与她,还有谢平,仨人围桌划拳吃酒。地上散落着盖身的毛毯、喝空的酒坛、没及时收起的账本与游戏纸牌。

    谢平酒量浅,实在熬不住,就爬到罗汉床里求放过,随后把呼噜声打得响亮。

    她看谢平,满眼关怀。又看窗牖,怕风会钻进。

    他不满,掰正她的脸,捏起她的下颌,问:“你看雪看风,怎么就是不来看我”

    他说:“唤我的名字,直到我允许你停下。”

    所以她一遍遍地唤他“承桉哥”。

    蔡逯扶着额,慢吞吞地走到后院。

    她会忘掉醉酒后发生的事,但他还记得。

    一些细节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之后她跨坐在他的腰腹上。

    应该是他,逼着她做了这动作。

    应该是他,说了句混账话。

    “张嘴,这次可不是蜻蜓点水。”

    把人亲到昏厥的,应该也是他。

    蔡逯在心里谴责自己。

    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居然全程主导着她,强迫着她,甚至在她一直待在店里不曾离开时,他自己反而逃回府里逍遥去了

    蔡承桉,你也太心急了吧

    蔡逯胡思乱想着走到她身旁,“昨晚”

    灵愫歪歪头,“昨晚我们都喝醉了,将就睡了一夜。”

    她抢先堵住他的话口“承桉哥,跟你一起喝酒真开心,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就好了,真的。”

    蔡逯一愣,“你开心就好。”

    说不清是安心更多,还是失落更多。既期待她不记得,又隐隐期待她记得。

    灵愫把板凳递给他,“歇会儿,喝盏茶暖暖身。”

    蔡逯没拿乔,爽快坐下。

    她有双笨手,炊饭煮茶都要练很久才能做得像样。此刻她捧着建盏,满眼期冀地举过来。

    蔡逯瞥她一眼,笑意忽地僵在脸上。

    他接过茶,“从前倒没注意,原来你是左撇子。”

    祝渝说过,代号佚也是左撇子。

    听他这么说,她把手缩在袖笼里。

    蔡逯眸色一沉:“你认识代号佚吗”

    灵愫抬眸看他:“承桉哥,你误会了,我不是代号佚。”

    她扯了扯嘴角,“我和她只有一个相同点:我们都是女的。”

    蔡逯飞快移过目光,莫名感到心虚。

    他一直存疑的事,竟被她就这么平淡地说了出来。

    灵愫说道:“代号佚的佚,与我的易姓不同,是佚名的佚。阁里杀手按能力排高低,佚也是一的意思,代表她是阁里最厉害的杀手。她是大前辈,行踪不定,我没见过她。”

    蔡逯点了点头。

    能猜中他的心思,也会主动解释,看来在她心里,他们已经很熟了。

    他试探问:“那你的代号是”

    她垂下头,“代号二五”

    蔡逯:“那还挺厉害的。”

    她愧怍地挠挠头,“是二五零。”

    她说:“本来我是倒数第一,因着前几日阁里来了个代号二五一,所以我往前升了一阶,成了倒二。”

    蔡逯:

    半晌,他才想出个安慰话,“没事,来日方长。”

    灵愫不在意地笑笑,又开始延续她一贯的风格,说了很多可爱的话。

    说遇见他真好,她目前拥有的都是他给的;说他性格也好,仗义正直,不重样地夸他。

    在她的真诚乖顺里,蔡逯打消了原有的顾虑。

    一个不入流的杀手、一个没背景的姑娘,除了努力生存,还能掀起什么风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