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想跟妈妈一起爬山了。
七乐想。
谁家好人在大夏天爬山啊
八月下旬,太阳热辣无比。
还没有避开周末,人超级多。
但这件事是来韩国之前妈妈就计划好了的。
“你外公说小时候秋天就喜欢到雪岳山上看红叶。”
“这么想念,为什么从来不回来看看呢。”
“差点就会来了,”令七乐意外地,妈妈说,“以前我来参加tc的时候,他就想和我一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生你之前。生你之后就再也没进过16强了。所以叫你早点结婚”
“都说了我和妈妈你的情况不一样了”
为什么又能绕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七乐郁卒。
妈妈是靠考取的韩国国技院的证书拿参赛资格的,排球里又没有这种等级资格考试。
妈妈想要实现的梦想的第一步就在世锦赛折羽,而七乐渴望参加的是奥运会。
产后复出的女排运动员不是没有,但七乐并不认为自己会成为其中之一。
显然,在七乐妈妈看来,结婚只是为了生育而作的必要准备。
妈妈为什么会这么急
七乐也是知道原因的。
“所以外公为什么最后没来”
“我太好强了,非让他等我赢了那场16进8再来看半决赛和决赛。”妈妈停下来,补充电解质水后继续道,声音中带了点落寞,“现在想想真是蠢透了。那个时候人才五十多,坐飞机也不用人陪,身体结实得很。”
七乐伫足,惊讶地想仔细看清妈妈的表情,对方却又换上了一如既往的不耐烦神色。
“早知道当时就该和你外公一起爬山,他哪会跟你一样问东问西的”
行吧。
七乐可太熟悉这场景了。
某种意义上,在不愿意表现出脆弱的情绪方面,她们母女俩如出一辙。
七乐默默把右手握着的登山杖换到左手心,正准备转身从身后的包侧袋里拿水,同时握持两根登山杖的左手臂却被撞了一下,手肘处传来痛感。
“噢、对不起”
个子很高的青年迈出的大步因意外骤然停住,回过头来用很是低沉的嗓音不好意思道。
是韩语废话,这里是韩国,身边的大多数人当然是本地人。
这人的长相和发型也很韩国。
按正常礼节来说,七乐应该回复他。但是对上妈妈如学校里的教导主任一般审视的目光,她觉得在异国他乡也可以不用那么礼貌。
“没关系。”
这已经是七乐学得最字正腔圆的一句韩语了。
七乐妈妈依旧不满意“你怎么跟没学一样。”
七乐切换回日语模式“骂人的那句我还是会的。”
妈妈“得了吧。我平常骂你都不会喊你名字。就别自己骂自己了。”
撞到七乐的男青年笑了,也不知听没听懂,用英语问“日本人”
这个世界小得可怕。
七乐之前正纳闷除了她们这种特殊情况,大夏天不坐缆车非要徒步登山的人到底都是什么类型的奇葩。
上山途中碰到的这人竟然是刚参加完th的大学生。
想必是十月有其他训练日程或赛事安排,才在th刚结束的时候趁着休假跑来以秋季枫叶著名的雪岳山来。
这下同为跆拳道选手出身的七乐妈妈和对方有的聊了。
就是苦了七乐在中间充当翻译。
真的,两个非英语母语者就别在这互相伤害了。
七乐度日如年。
爬到大青峰的时候,因为预计的下山路线不同,两波人终于可以分开。
托对方的福,七乐和妈妈不必另外托人拍纪念合照了。
这位非常巧合地和七乐外公同姓的男大学生倒是主动提出让路人帮拍三个人的合影。
七乐稍作迟疑,妈妈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怎么你又不是什么大明星。人家都不认识你。”七乐妈妈瞥她一眼,“再说了,还真挺有缘的。说不定祖上是一家。”
都这么说了,七乐也没理由反驳。
反正是登山又不是进夜店,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告别了姜姓青年,下山路和笔直的上山路迥然不同。
七乐和妈妈沿着山腰盘旋而下,在溪谷里穿行。
登顶时的雾气散去,群山和岩石尽收眼底。
下坡路,为了保护膝盖,更要注意使用两根登山杖。即便如此,景色太过美丽,七乐走走停停,拍满了手机相册。
“在给谁发消息”
回到下榻的酒店,发现自家女儿坐在床边,一直埋头狂点手机,勾选的动作一看就是在批量发送照片,七乐妈妈随口问道。
“爸、爸爸。”
“你爸这人也挺搞笑,平时憋不出半句话,在网络上聊天话又多得要死。”信以为真,七乐妈妈一边翻自带的洗漱用品,一边下指示,“现在给他打个视频电话,让他给外公看看照片。”
“我马上要去洗澡了,快点”
七乐“哦、噢,我先发照片。”
七乐妈妈站起身,走近了些。从她的角度看去,七乐的手指显然是滑动退出了某个聊天页面,又点进了新的。
能不能长点心眼撒谎以后都不知道圆,不晓得避开她的视线吗
七乐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刚刚是爸爸你确定”
七乐闭嘴不答了。
如果是在电话那头,她绝对又会来一句“挂了”。
“拿来。”
自诩开明、放手让女儿到外地求学打拼独自成长的七乐妈妈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查岗。
又不会棒打鸳鸯,不如说七乐妈妈的心态完全与之相反。至于遮遮掩掩的吗。
要藏就藏得严实一点。就算拿了冠军,七乐稀石什么时候会因为比赛胜利而开心到赛后几天都面带笑容、心情愉悦了。
七乐这两天收敛了点,但七乐妈妈绝不会受到蒙蔽。
铁证如山,运动背包上那串从来不会出现在七乐身边的装饰物就是关键线索。
被问怎么突然开始挂这种东西,还说什么“因为可爱”。
她之前对这类物品可从来不感冒。况且,即便再可爱,自家女儿也不会买樱花元素的东西。七乐妈妈非常确定这一点。
绝对是别人送的。
估摸着进度没那么快,本打算等等看七乐何时坦白,结果发现端倪没过多久,急性子的七乐妈妈就沉不住气了。
“手机拿来,快点”
七乐不情不愿,七乐妈妈直接上手抢了过来。
她倒要看看,这个“别人”是谁。
心里已有猜测,七乐妈妈滑回全体聊天页面,定睛一瞧
在七乐爸爸下面的那个收信人,昵称一栏赫然写着
小狗表情符号版。
七乐妈妈
作为男排亚锦赛夺冠次数最多的球队,即便没有争夺奥运会门票的压力,日本男排在2019年的亚锦赛也派出了最强阵容。
9月20日,天照jaan遗憾地在准决赛以2:3告负败于澳大利亚,然后在隔日的季军争夺赛中击败了韩国。
与一雪前耻的女排相比,即便拿到奖牌,卫冕冠军失利的男排也难掩失意。
古森元也同样都是说“恭喜”“辛苦了”,空气的温度也差了好多
古森元也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笑了
这是在说赛后回日本召开的记者会前,刚落地抵达国内机场的时候。
虽然这么说,古森元也还是以笑容对待每一声祝贺。
澳大利亚男排是比较典型的采用欧美打法的队伍,身高优势明显,拦网是看家法宝。
双人拦网一度几乎完全拦死日本队的主力接应,对面好几名队员擅长大力跳发,当日状态极佳,对天照jaan这边一传的破坏性很大。
为应对身材高大的澳大利亚队,准决赛那一场,日本男排首发阵容换上了有在俄罗斯打联赛的经历的夜久卫辅。
在场下的古森元也看得很清楚,澳大利亚队每轮次都主要以2、4号位强攻为主,打法相对单一。
而这边,宫侑的战术变化更为灵活。
有不止一个瞬间,古森元也想,至少在某些方面,他不会输给夜久。
也许对于某个底线球他的判断不能做到像夜久一样准确,
也许对于被队友接飞的一传,他补救的速度不能做到像夜久一样快,
但,对方副攻手制造打手出界的那个球,如果是古森元也,他会提前去救;
己方接发人员一传不到位、宫侑扭头看过来的那个瞬间,如果是古森元也,尽管冒险,也一定会选择组织二次球进攻。
对方攻手的手腕、球的线路、配球策略身高上的14差距不会影响夜久把握住这些。
唯有想要进攻的表情,古森元也有自信比夜久看得更清晰。
自信的来源不是身高、不是过往的大赛实绩或荣誉,
是曾以主攻手自居、和佐久早圣臣并肩作战的经历。
在网前待的时间太久了,观察二传的移动和该轮次进攻攻手的习惯,已经成为一种自然。
比对面更好读懂的,是己方进攻的意图。
被对手熟悉了己方步调之后,通过上球的变化来改变进攻的节奏,是古森元也被监督夸过的一点。
被夸赞过又如何,对自由人的衡量标准终究要看一传到位率和防守到位率。
选用对身高均2的高大队伍经验更丰富的夜久,在数据表现方面实现运动员专位最优化,这不可能会是教练一个人的决定,做法也无可指摘。
不甘心。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圣臣在遇到牛岛之后狂练接球一样。
明明在那之前圣臣的一传是不如他的;
明明圣臣打排球是也是被他拉着去的;
明明以前比腕力不会输那么多次的;
「佐久早圣臣」总是跟机器人似的,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情。用现在的话夸张地说,就是仿佛已经重启人生多次,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只在意自己个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往上爬。
但没人比古森元也更清楚,圣臣只是情感表达较少而已。
不是什么机器人,也不是预知未来、为自己预设好人生晋级程序的超能力者。
即便真的是在重启人生,也是个会给第一次养的小鸡立墓碑的善良的孩子。
古森元也只是不能避免地感到焦躁。
无来由的焦躁第一次出现是在童年时,圣臣到家里做客。
二人为争抢电视频道而僵持不下。
好心地把选择权让给了两个弟弟的古森姐姐“小元,别那么倔,让让小臣嘛。”
“不要”
年幼的古森元也气鼓鼓地拒绝。
说是争抢,其实圣臣没什么大动作,在被古森元也拒绝过一次后,只是沉默地用侧身的姿态表示对电视机屏幕上的内容不感兴趣。
之前都会和他一起看动画片的,现在却提出异议、非要看排球频道
明明是他把圣臣拉进「排球」的世界、「古森元也」的世界的,不是吗
为什么圣臣渐渐显得比他这个领路人还要沉浸其中
脸颊被劝告未果的姐姐狠狠地捏住一揪,古森元也吃痛捂脸,松开了紧攥着的遥控器。
电视画面如圣臣所愿发生变换,圣臣转过身来,面对着屏幕。
遥控器被姐姐收了起来,古森元也无计可施,只得这么看了下去。
等他为了一个精彩的后排进攻大喊出声,忘记前嫌、想和并排坐的圣臣击掌时,
古森元也只看见佐久早圣臣专注的侧脸。
啊啊,就是在那时,古森元也模糊地意识到,「佐久早圣臣」的特殊之处,不在于游离于人群之外的性格,而是始终如一、贯彻本质的做法。
爸爸妈妈为他取「元也」这个名字、希望他保持初心,是不是从他还是胚胎的时候起就预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和古森家其他人一样兴趣广泛、做事容易三分钟热度呢
出生前的事情,古森元也不得而知;
如果超出常人的执着心是一种天赋,
如果圣臣对经手的每一件事都能够认真对待、无比执着,
那么,认清自己缺乏这份天赋的古森元也,唯独在「自己才是先来者」的排球上,绝对不想输给后来者佐久早圣臣。
竞争心铸造了「古森元也」的排球之路。
十年如一日地继续打着排球,这份坚持让家人都大为吃惊。
“哎呀,以前真的没想到小元会成为职业选手。本以为只是在学校打打呢。”
“果然是因为一直有圣臣哥哥陪着吧,两个人携手奋进、以日本第一为目标太王道、太热血了”
没有反驳接触少年漫太多了的妹妹,当时的古森元也在心里想
或许井闼山的每一届都在上演王道热血故事,然而,「古森元也」和「佐久早圣臣」只是短暂地成为过井闼山的王牌和守护者而已;
即使进入天照jaan,即便血脉相连,「佐久早圣臣」也是「古森元也」永远的对手。
但,首先,必须要保证自己仍处于和对方平起平坐的阶段才行。
没有任何理由和底气说出“如果当时换我上,也许就不会错过冠军”,亚锦赛的失利再度唤醒了古森元也的危机感。
比起无人知晓的表兄弟之间的暗流涌动,同一位置的竞争摆在明面上,谁都看得分明。
好在,磨砺自己的机会近在眼前。
听七乐说要去国外挑战欧洲国家的联赛后,自惭形秽、同时又带了点不清不楚的小心思的古森元也已经受到激励,终于拿出勇气,同外国俱乐部做好接洽。
正想到七乐,对方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七乐稀石现在、可以语音通话吗
古森元也惊得差点没拿稳手机。
今天是9月24日,七乐现在在跟队参加国际排联女排世界杯。
第一轮在横滨,3:1胜多米尼加、2:3败给俄罗斯后,又以1:3输给了亚锦赛的手下败将韩国。
第二轮在札幌,以2:3惜败于美国后,调整两天,士气不复,输给了世界豪强巴西。
对巴西这一场,第一局被拉开11分,即便后面两局开启疯狂追分模式,最终仍以14–25、21–25、23–25三局零胜落败。
因为是晚上19:20才开始的比赛,古森元也得以有空看完了全程。
夜色渐深,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七乐那边应该是刚结束惨败的比赛、开完了赛后总结、刚回到住处,而古森这边差不多也打算入睡了。
看直播的时候,七乐发挥稳定,比起为状态低迷而流出悔恨的泪水的部分队友,表情没有太失落,
但破天荒地提出要通话、而不是继续发文字消息,
是不是很难过
是不是之前也曾经有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但隔着文字,没让他看出来呢
回复完“没问题”,没有等七乐再回消息,古森元也拨出了通话。
对面很快接起。
隔着网络,音色有些失真,他心心念念的那声称呼却是真真切切地传达到了。
“元、元君。”
“嗯”给七乐留有倾诉的空间,古森元也选择从废话问起,“在做什么呢”
“准备洗漱了。”七乐没给出意料之外的回答。
古森耐心等待下文,却听到对方犹豫片刻,问“元君、给我的备注是什么呢”
“七酱。”
“诶嗯、嗯。”
不知为何,七乐的反应有点大,古森元也甚至感觉她的呼吸停住了一瞬。
轻咳一声,他仍然非常诚实地“七酱我是这么备注的哦七酱呢”
“被别人看到就太羞耻了。所以,是eoji。挂完电话后截图给你看。”
是因为不在他身边的空气中传播才这样吗七乐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在犹豫。
正当古森元也想问她“提出通话是因为想问这件事吗”的时候。
“古森元也。”
七乐突然道。
“在”
下意识地大声应到,古森才反应过来,七乐的句尾留有余韵,不像正式地喊人全名的样子。
“「古森元也」这个人,转当自由人之后,有过不甘心吗”七乐继续往下说,“哪怕一点点。”
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古森元也先确认“是在说没有继续当攻手这件事吗”
“嗯。”
七乐对此至今还抱有遗憾吗
“这个嘛,七乐七酱你能懂的吧虽然都是攻手,但总有些人会更耀眼”古森元也小心翼翼地不戳及对方的伤疤,“说来惭愧,其实,一直打排球到今天,也多亏了圣臣一直在我面前。”
“从我的身后,到身边,最后变成了面前。”
“比起改变的位置,不能继续在我擅长的、可以靠天赋之外的后天努力赢过圣臣的方面一直赢下去,会让我更不甘心。”
“而且,过去的经历成就今天的我,那么,打oh的那段日子是否是只有我、只有「古森元也」才拥有的独一无二的天赋呢我时常会这么想。”
该怎么安慰七乐呢
古森元也思考着,一面斟酌,寻找最妥当的措辞,一面缓缓道
“大概是这么想得多了,现在如果问我有没有不甘心,我好像只能给出否定的回答了。”
“毕竟,就连下定决心要走职业道路,也是因为不情愿显得像是输给了圣臣一样。”
“我是没有大家、包括七、七酱你那么热爱排球啦,净是些可笑的自尊心作祟”
“才不可笑呢。”
“诶”
打断他的七乐顿了顿,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说得很慢。
“一点也不可笑,「古森元也」的自尊心。”
通过声音可以想象出七乐认真的神情,古森元也情不自禁弯起唇角。
“嗯,其实我是开玩笑的。我也觉得不可笑哦,一点也不。”
似乎为了给古森的这个笑容从东京传到札幌的时间,通话两端都安静了下来。
身处同一个国家,时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在同样的深夜里,如果同时向窗外望去,他们看见的会不会是同一片星空
此刻,七乐呼吸的频率像是在消化外溢的情绪。
为什么是语音通话呢
为什么不能是视频
如果是面对面,七乐的目光会炽热到能把人融化吗
一直都由七乐主动,即便是听姐姐强调过无数次自尊心太强、太好面子的男性招人厌恶的古森元也,也觉得有些丢脸。
既然七乐自己都说了「一点也不可笑」。
那么,在这通七乐提出的、二人之间第一次通话的结尾,让他稍微扳回一城,也没关系吧
“我说啊,七酱到了意大利以后,可以见面吗”
在地球上不知名的某处,一定有微风吹过原野。
从听筒处传来的微妙的衣物摩擦声,和动听的答复一起,拂过湿润的心田。
细碎的触感渗透在每一个细胞,幸福微小而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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