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水州的钱家今日有喜,府邸挂满红绸布,四处都是红灯笼,就连丫鬟小厮的头上跟胸口都别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鲜嫩红月季。
府里下人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脚跟都不沾地。
“我家小姐梳妆了吗”小丫鬟蕊蕊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伸手随意抓住院里的一个妈妈询问,发髻上的红月季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妈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这才认出她是三小姐房里的丫头,顿时皱眉训斥,“你家小姐今日出阁你到哪里厮混了,你看你这发髻乱的像什么样子。花呢,你头上的月季花呢”
说着粗手掐着蕊蕊纤细的手臂,拎小鸡似的扯着她上下左右看,发现花的确不见了,顿时一指头戳在她额角上
“那花都是司府送来的要求两府的下人们全都带着,你哪里来的胆子敢把花丢了。”
尤其是现在寒冬腊月,又不是春暖花开,想要找到那么多的红月季花岂是一件有钱就能办到的事情整个新水州,估计也就司家有这个能力跟这份财力了。
蕊蕊胳膊被攥的生疼,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只焦急地问妈妈,眼眶都红了,“我家小姐梳妆了吗”
妈妈松手的同时往外推了蕊蕊一把,“这问的什么话,三小姐妆都快梳好了。”
蕊蕊被这一推搡,险些跌在地上。她今年其实已经十五了跟小姐同岁,奈何瘦小的像是才十三一样,如同没长开的小孩子。
她听见这话,脸色苍白,哆嗦着唇说,“梳、梳好了”
“自然,”妈妈双手抄兜抬起下巴,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人,“能嫁进司府算是三小姐攀了高枝,岂能在梳妆上耽误时间错过了吉时。”
“你赶紧去找朵花戴上,你是三小姐的陪嫁丫鬟,要是因为你丢了钱府的脸面被司家怪罪,仔细老爷打死你”妈妈说话冷冷的,蕊蕊一时间分不清是她的话冷,还是这会儿的风冷。
妈妈是主院里主母手下的人,这会儿是临时调到三小姐院里帮忙主事,这也间接说明钱三小姐的院里连个能主事做主的妈妈都没有。
出阁的闺房挂满了红绸,鲜红柔滑的布料把屋里的裂痕跟破旧尽数遮住,猛地一看,倒是挺新挺鲜艳。
说来好笑,她们主仆俩在这小院里蜗居好些年,就连过年都不曾见过这么多红布,如今却挂的到处都是,红的扎眼,红的心慌。
蕊蕊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往里看,外室里屋用来隔挡的帘子挑开,露出侧坐在铜镜前任由人摆弄梳妆的钱三小姐。
因为是嫁进司府,主母不敢糊弄马虎,特意请了梳妆婆子来给钱三小姐钱橙梳洗打扮。
傍晚酉时才出嫁,钱橙清晨辰时就被“请”起床洗漱了。
历时一个上午跟中午,如今申时左右,这妆才算上好。
蕊蕊低头进来。
钱橙在铜镜里瞧见她的身影,当时就想扭头看过来,奈何脖子立马被人双手拢住不让她乱动。
一时间,钱橙只有眼睛努力往旁边瞧,声音虽有气无力却透着欢喜,“蕊蕊。”
钱橙头上珠钗无数,甚至垫了发包,就为了插上满头金簪,除却这些,还有一顶六龙三凤冠的新娘凤冠,上面簪满宝石玛瑙。
钱橙估摸算了一下,自己脑袋上顶着差不多五六斤重的东西,才压的她脖子这么难受。
看起来美则美,但是太受罪了。
她要顶着这凤冠,直到拜完堂才能取下来,也就是从天亮戴到天黑。
蕊蕊瞧见她家小姐昂脸看过来,对方清亮的眸子里都带着光,里面盛满希翼,盼着她能有个好消息。
对上这双琥珀般干净的眼眸,蕊蕊心尖发酸,眼眶一红就哭了出来。
钱橙坐在绣墩上一顿,刚才还笔挺的肩背一点点塌了下去,眼里勉强还带着笑,伸手拉住蕊蕊冰凉的双手在掌心里慢慢搓着。
钱橙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旁边的梳头妈妈厉声呵斥,“大喜的日子你个贱婢掉什么眼泪不嫌晦气”
蕊蕊连同钱橙都被吓得一哆嗦,蕊蕊更是眼泪在眼眶里滚动,半点都不敢让它掉下来。
钱橙握紧蕊蕊的手,张了张嘴想反驳,头都抬起来了,但对上妈妈狠厉严肃的模样,又没敢开口,只默默把头低回去。
“”
瞧见她这个样子,梳头妈妈没有丝毫意外。
府里谁人不知道,惹到了钱三小姐钱橙,那你真是惹到了棉花,一拳一个不吱声。
主仆两人一样的窝囊没脾气,丝毫没有大家小姐的矜贵气质。
也就钱橙这张脸蛋还算出色,这才被主母选中嫁入司府,否则再过两年,估计也就随便嫁到陇上配给哪个庄头了,哪里有当少奶奶的命。
“三小姐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您这是门什么婚您也清楚,司家最是讲究这些,连花都要大红的月季,自然是不想在这种日子里瞧见眼泪。”
梳头妈妈端着双手,冷冷打量钱橙跟蕊蕊,“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您也没有亲娘在身边,那就跟你这丫鬟说说体己话吧。”
钱橙握着蕊蕊的手,垂眸轻声道,“谢谢妈妈。”
至于打赏,她是分文没有,就连她那少得可怜的月钱,府里也是想起来就给她发,想不起就算了。钱橙兜跟脸一样干净,哪里有银钱赏给下人。
梳头妈妈也不在乎她那三瓜两枣的,招呼了其他人退了出去,“时间不多了,希望三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我知道。”钱橙努力坐直,挺起腰背,跟梳头妈妈表示她不会弄乱妆容跟发饰。
梳头妈妈出去,两室之间用来隔挡用的厚布帘子落下,屋里光亮瞬间变暗,蕊蕊才敢蹲在钱橙腿边哭。
钱橙不能低头,只能垂着眼看蕊蕊,抬手轻轻摸她发髻,将她乱糟糟的碎发理整齐,低声问,“是没找到季杰,还是他反悔了”
“没、没找到,”蕊蕊哭得难受,却努力把话说清楚,“我去了你们约定好的地方,等了好久都没看见他。我怕您梳完妆不好跑,这才赶回来。”
钱橙扯动柔软的唇笑了笑,安慰蕊蕊,“可能是他害怕了吧,毕竟要是真逃婚我也害怕。”
自从被主母定为嫁进司家的人选之后,钱橙不是没想过自救,她用银钱诱惑车行里认识的车夫季杰,让他今日在外面接应自己逃婚,只要她出了新水州,她愿意给他五两银子。
五两啊,那么多,季杰还是反悔了。
钱橙脸蛋气鼓鼓的,在蕊蕊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无声蛐蛐季杰。
就这也敢说喜欢她。
给他机会私奔他都不敢。
“小姐,那现在怎么办”蕊蕊抹掉眼泪,昂头看钱橙。
钱橙双手捧着她的脸,把她眼泪擦干,眉眼清亮带笑,甚是乐观,“嫁。”
逃不掉,那就嫁。
本朝成亲,吉时都定在酉时左右。婚嫁婚嫁,“昏”时出嫁最为吉利。
只是如今腊月,天黑的早,如果时辰太晚的话就错过了黄昏,最后两家商议,哦也就是司府决定,吉时定在申时中。
外面鞭炮响起,舞狮的鼓声都传了进来,蕊蕊越发心慌,担忧地看着钱橙。
钱橙却双手扶着凤冠,丝毫不再提逃婚的事情。
梳头妈妈重新带人进来,往钱橙头上盖盖头的时候,发现她原本别在鬓角的红月季不见了。
梳头妈妈脸色当场沉了下来,她环视一圈,总算是在蕊蕊的头上发现那朵盛开的月季。
满院子的丫鬟仆人,头上戴的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有新娘子头上的月季花是绽放盛开花瓣层层的红月季,丝毫不难找。
蕊蕊对上梳头妈妈的眼神,双手攥紧身前衣服,头低的不能再低,甚至微微挪动脚尖企图侧身躲开梳头妈妈那凌迟人的视线。
“妈妈。”
就在梳头妈妈要开口发难的时候,钱橙双手撩开头上的红布盖头,昂脸看过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涂着厚重的胭脂,遮掩了她原本清丽的容貌跟少女的青涩。
但她那双眸子清亮干净,笑盈盈说,“我戴着盖头也看不见这花,让蕊蕊替我戴着吧。”
钱橙攥着盖头的掌心里都是汗,却努力鼓起勇气,撑着笑脸跟梳头妈妈慢慢说,“如果司府的人问,我来解释。”
“有三姑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梳头妈妈冷笑一声,收回落在蕊蕊身上的视线,讥讽一句,“希望三姑娘到时候能担得起司府的问责。”
钱橙担不起,她人微言轻,在自家钱府她都不敢跟梳头妈妈顶嘴,更何况嫁去了司府。
可如果蕊蕊没了花可能会被自己那好面子又巴结司府的父亲打一顿,到时候说不定就错过了跟她一起出嫁的机会。
她从小带着蕊蕊,早已拿她当妹妹,怎么忍心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钱橙看蕊蕊耳边鬓角的月季花,缓慢落下自己的盖头,遮住眼前视线。
她其实很喜欢月季花,尤其是红月季,开的比牡丹大,还开的比牡丹艳丽,张扬又绚烂,是她向往却又活不出的样子。
钱橙自我打气,你看,她要嫁的司锦也喜欢月季花,这说明她俩对花的喜爱上是一样的,至少今晚的共同话题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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