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风景,不在于物,而在于人。
据市井传言说,随便一个招牌掉下来,扑通砸到的十个人里头,至少七八个是有着身份背景的。
但花晚晚肯定不会被砸到,她最多就是用那掉落的招牌哐哐哐砸人。
反正兔此刻是挺想哐哐砸人的。
苏梦枕静立在不远处的街对面,面上是一贯清冷寒傲的神色,一眼望去与周遭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
花晚晚原本想着不能让一个病号冒着冷风出门找兔后,还得特意走过来带兔回去
更别说这位病号还是兔暂时的金主爸爸,苏大老板。
所以她正准备着赶快遛过去街对面找他。
但
就在这时候,冒出了一个脑满肠肥的纨绔,挡在了她的面前,这就算了,笑起来还油腻腻的“小娘子,嘿嘿别着急走啊”
花晚晚“”
呕,兔好像今天出门有点吃太腻了。
等会儿回公司后,肯定得先去金风细雨食堂交待交待,这两天多煮点素菜让兔去去油。
花晚晚从前一直长年待在江南,几乎鲜少有离开的时候。
那繁华昌盛的江南地区,向来都是花家的地盘。
并且还是字面意义上的,实实在在的地盘。
因为只要你身处于江南地区,那你脚底下踩踏着的每一块土地,便全盘都是花家的土地。
而在前段日子里,她这十几年来唯一首次离开江南地区,身边却也还时时都跟随着自家七哥、陆小凤和西门吹雪
就看看这阵势,哪个没长眼睛的胆敢招惹到她的身上,又不是活太腻不想要命了。
但好像
今天这位,确实是不想要他的那条狗命了。
“小娘子别怕”
被怪力兔定义为不想要狗命的纨绔,后面还跟着一溜串的狗腿子,见着她一副不声不响的模样,又继续嘿嘿笑着说道
“本少爷看你如此貌美如花身段窈窕,只要你答应跟着我走,我保证送你一场泼天的富贵”
兔兔你才如花,你全家都如花。
如此情形之下,苏梦枕才正抬步想要走过去,却又在这时蓦地看到她那张俏脸上,忽然柔柔软软地笑开了。
苏公子“”
好像有那么一些人,即将要遭殃了。
花晚晚首次亲身体验了一把被调戏的感觉。
谢邀。
天很蓝,云很白,狗胆很大。
怪力兔子她笑容温柔柔,语调软绵绵的开口了。
她说“送我泼天的富贵鸭”
此话一出,那纨绔子的脸上登时更是喜形于色,同时也嘿嘿笑得更猥琐了“当然只要小娘子你跟了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发现面前的这位美人姑娘,立时笑得愈加温柔如水了。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见她那一双美目眸光幽幽的,倏而转头看向了停在路旁的一架板车。
板车上还堆着十来个沉甸甸的麻袋,满满当当的紧紧与其捆绑在一处,少说也得有个大几百斤的沉重份量。
然后
就见那身姿婀娜柔弱的姑娘,状似随意地轻轻松松一把捞起整架沉重板车,随即立马连车带货
猛地朝他砸了过来
同时嘴里还娇娇软软地念念有词
“如花,我现在就让你如花”
“泼天的富贵没有,泼天的板车你要吗”
纨绔一瞬间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两条腿完全软得动都动不了,就连跟随在侧的那些个狗腿子,更是不约而同被吓得抱头鼠窜,各自四散逃命去了
场面一时间乱糟糟的,人仰马翻之下竟是没人管那纨绔的死活。
板车瞬间就要砸到他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白游今当下立断身形一动,迅速踏起轻功跃近飞砸的板车下方,刹那间便已将那纨绔救了出来。
与此同时,某只怪力兔再次幽幽开口了。
“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她看起来实在乖巧极了。
旁边围观全程的众人“”
回京时发现怪力兔的苏公子“”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杨总管“”
花晚晚埋着兔兔脑袋,将荷包里头装的银锭子,细细数了一遍又一遍。
等到她再次抬起兔头来时,那叫一个情凄意切,那叫一个悲不自胜
方才在市肆街上,某只怪力兔一把捞起板车暴走砸人时,无意中波及到了附近周遭不少的摊位。
可作为一只有礼貌讲文明树新风的兔兔,不论有什么原因,都不能滥用权力、哦不是,是不能滥用怪力损害人民群众利益。
于是花晚晚也就只能忍痛赔钱了
苏梦枕心下有些好笑,但又同时觉得这夜兔族的怪力姑娘,她在为人行事这方面,委实是与当世有着霄壤之别。
在这奸臣当道、国力衰微的乱世中,根本就不会有人像她一样
在无意损坏了平民百姓的财物之后,还特意仔仔细细的一个个清点整理,再一桩桩的赔钱偿财。
民胞物与,不分贵贱。
他好像更想要知道,这姑娘究竟从前是身处于何种环境之下,才会成长为如今这般的模样。
“这么舍不得”
苏梦枕含笑问道,“方才怎么还想着全赔了”
某兔发出了哀伤的兔嚎声“嘤。”
还能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兔可不叫法外狂徒张三
当然是因为兔是个有道德的好兔子了
看着某个垂着脑袋心塞不已的姑娘,苏公子又好笑又觉得无奈。
某位苏老板最后也只能开了金口,用那实实在在的工资多少给她一些安慰“回去就让无邪补给你。”
花晚晚倏地身形一顿,蓦然抬眸望向他,琥珀色的眼瞳莹润又剔透,熠熠又生辉。
但那双闪闪的兔眼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显而易见,全然不言而喻。
苏老板大好人活菩萨
苏老板他看懂了“”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随即又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抬手掩唇轻咳了几声。
而后苏梦枕才接着缓声说道“便当作是那几颗醉何如的药费。”
金风细雨楼自创立后,时至今日已有足足十年。
在这十年间,苏梦枕的父亲苏遮幕苦心孤诣,日日殚精竭虑,只为了让在两大势力中夹缝生存的风雨楼,能够早日于这偌大汴京城中站稳脚跟。
但江湖势力之间的争斗向来残酷。
不是明争暗斗,就是尔虞我诈。
不是刀光剑影,就是暗藏杀机。
时任风雨楼楼主的苏遮幕,不止伤过明枪暗箭,更甚是如今已然中毒日深,积重难返。
尽管苏遮幕与岭南“老字号温家”的供奉之一,“洛阳王”温晚温嵩阳交情甚深,却依然还是对此无能为力。
而花晚晚的手中,有着富甲天下的花家不惜成本代价,搜罗天下间珍稀药草为供应,再加上唐门之毒亦可解的解毒高手,西门吹雪耗费整整五年,苦心研制的两样解毒之药。
但其实就连花晚晚自己也不大确定,她手上的药物是否对其解毒能起到作用。
原本就已是病骨支离的苏梦枕,自回到这汴京城之后,为风雨楼,为其父亲,更是一日比一日越发显得形销骨立。
在看到楼中这般情形时,花晚晚思前想后了一番,最终还是从她手上所戴的海明珠手串内,取出了三颗醉何如,然后将其交给了苏梦枕。
现在想来,那几颗醉何如对于解掉老楼主身上的剧毒,应当算得上是卓有成效了。
否则这位新官上任的风雨楼苏楼主。
根本不会像今日这般,有那个闲情逸致踏出风雨楼,特意来此解救又又又迷路的路痴兔子。
虽说花晚晚此时想通了这一关节,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老楼主身上的毒解了吗”
前些天老楼主卧病在床时,那英雄迟暮日薄西山的模样,真是让兔心里难受极了。
苏梦枕倏然顿步不前,转过身来垂眸看着她,轻轻颌首道“嗯,已解了大半。”
花晚晚脚下步伐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苏公子虽然是瞧上去病弱弱的,但他身姿却也是如同琼林玉树那般,足足高出了某只矮兔子一个头。
但有礼貌的兔子,总是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说话。
像是现在这样两人稍微靠近那么一点,花晚晚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得要仰起兔脖子才能看着他的那双好看的眼睛。
她说“若是不够用的话,醉何如我这还有不少的。”
苏梦枕的眼里仍是浮沉着幽幽寒火,垂眸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时,身形却不由得稍稍顿了顿。
但很快他便已及时反应过来,倏而又立即旋踵转过身去,缓步继续行往风雨楼的方向。
“已经足够了。”
他依然徐徐而行,边走边说道“只是父亲他这十年来,积劳亦是成了疾,以后须得卧床多加调理,尽可能让他安心休养身体。”
自此往后,这座金风细雨楼的担子,便是全部都累累压在了苏梦枕的肩上。
千钧重负,负任蒙劳。
任重而道远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