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女巫的巢穴
临到指定的酒店附近路口,绿川唯唤醒埃琳娜。
她终于认出身在何处,指挥他走了通常不对游客开放的另一条路,一扇暗门。
在一位穿黑西装的干练职业女性陪同引导下,他抱着不肯被其他人接手的大小姐,通过同样不公开的独立电梯,一起前往顶层。
告辞已然来不及。
午休时间过得差不多了,一辆辆的警车拉响警铃,穿梭在大街小巷。两次爆炸引起的轰动慢一拍地辐射开它的影响力,在这种时候,任何生面孔都会显得很醒目。
走不了稍微耽误一会儿也可以。西装女性是埃琳娜的保安队长,她们的几句对话让他听得清清楚楚,第四位跟踪者就是她部下的其他保镖。
盯梢工具是支架式望远镜,盯梢位点距离大小姐迷路的小巷大约两千米,离博物馆不到八百米,就在这座酒店的楼顶。只需要一声信号,任何机动工具顷刻间就能到达。
如果他在小巷里准备做的事是“绑架大小姐”,说不定现在他的头和心脏至少有一个已经不在原处了。
保安队长嘴里说的“望远镜”,确定是真的望远镜吗这种距离,这种角度,这种最佳狙击点的占位
那么无法发现第四位跟踪者的所在,并不是他的眼神不够好。再怎么点亮了狙击技能,他也依然受限于血肉之躯,做不到凭空透视。
他所潜入的组织,这次跨国行动的目的,是绑架一位生命科学方向的科学家。他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干扰现场,完成后视情况掩护组织其他成员撤离,还是变装以游客身份自行撤离。
保安队长审视他的眼神,充满怀疑。
不过还好,是“穷小子勾引大小姐”方面的怀疑,不是“异国他乡的其他同行登门突脸”方面,危险程度最低。
组织不会在乎新人、杂鱼、底层快消品。在这里暴露身份的话,无论哪个身份,回组织的唯一待遇就是人道主义销毁,不如将错就错,随机应变。
登电梯上楼的短暂空白期,绿川唯脑内闪回两人两次见面以来的所有细节,仔细检查有没有什么疏忽的漏洞。
从她的表现来看,她没有认出博物馆里的玩摇滚的视觉系,和小巷里路过的游客,是同一个人。
不排除她在钓鱼的可能。身体弱和心智弱是两码事。
假设她没有在表演,两次见面可以这样概括
第一面是不幸被爆炸波及、行动不便的艺术家,惶惑无助,六神无主,祈求一位英雄带她离开,他恰好出现。
接下来的第二次见面,受伤、中暑、迷路、即将在治安混乱的情况下,晕倒在小巷里的年轻女性,她的名字是“埃琳娜”,放着不管可能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什么浪漫小说开头般的定番式初遇。好俗套的英雄救美。
埃琳娜对警方的称呼与态度过于不客气,宽广的知识面与显然受训过的反侦察意识,居住在属于那不勒斯知名家族的家族产业,她在自我介绍中刻意省略掉的姓氏昭然若揭。
当时他心中已经萌生退意,但是她两度加重语气念出的“hero”或者“hiro”,让他没法不在意。
这点在意影响了他的判断,延误了抽身止步的最佳时机。
电梯门开启。
护送公主抵达的终点,是龙的巢穴。公主就是龙本身。
如同追着白兔先生跳进兔子洞的爱丽丝,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顶楼的总统套房装修风格是金碧辉煌的皇宫。昂贵熏香的气味,琳琅满目的古董、画作、雕像,俯拾即是的装饰品,他无法一一分辨,只觉得每一件都透着“od oney”的气息。
一整层楼都是她一个人的临时住所,可以随意抛弃的落脚点。
诚实来讲,他出生和生长所在的两家,都是普通家庭。后来入职的第一份工作,和现在转岗的新工作,都没到“公费报销总统套房随便住”的份上。
那是组织高层、千面魔女、代号成员贝尔摩德的待遇,不是目前还属于杂鱼阶层的他的。
可他没有为目之所及的纸醉金迷的一切所动容,平静地注视着埃琳娜,那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以与他本名发音相同的“hero”称呼他的当地家族大小姐。
大小姐的家庭医生与侍者早就在候客厅等待传唤。
清创缝合术是小手术,可十五分钟清理出四块微小的玻璃渣、缝完三处伤口、消毒处理包扎好全部伤处,给她换好一身丝绸睡袍,效率未免也太高了些。
保镖队长传达大小姐的意思,大小姐准备在卧室单独见他。额外提醒,请他不要对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说多余的话。
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的第一句话就是
“不管他们和你说了什么,统统忘记吧。这里是我的领域。”
她微笑着,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金色的瞳眸闪烁星芒,就像迷雾中的信标,夜航里的灯塔,山林行走时枝叶间投下的日光。
接下来,她请他入座,捏着铅笔,在空无一物的速写本上,当面写生。
她的写生,与他认知里的那种不同,比起“绘画”,更像“黑白打印照片”。
笔尖摩擦纸面,簌簌作响。
初中生年纪的少年,向就读于东都大学法学部的首席生兄长,介绍他的挚友,另一位少年。
再怎么样微薄的侥幸心理,也随着她标注在每个人身边的名字,一个一个正确流畅甚至称得上优美的汉字落笔,被砸得粉碎。
诸伏景光 诸伏高明 降谷零
有那么一个瞬间,或许连一个瞬间都不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冷静,冷静,诸伏景光。
她还没有表露过任何敌意。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经过严格的潜入培训、通过困难重重的考核、脱颖而出的演技自然而然发动,最大限度显得真挚诚恳、教官评价为“充满男性魅力”的声线,从容而喜悦地赞赏她的画技。
糖衣炮弹,蜂蜜陷阱。
她没有吃。
微笑的女性直起身,放下嘴角,失血而苍白的口唇拉平成一条线。
这样的她看起来不再像一个象牙塔里的女子大学生,金瞳再次盯着他的眼睛时,给他一种强烈的、被翱翔于天空中的猎杀者锁定的危机感。
她沾染了铅笔留下的碳粉的手指,点在他的真名上,胭脂色的甲片尖端,沿着四个汉字,横向划过,一道浅浅的白痕凹陷
“你有一次重新自我介绍的机会。”
卧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制服她不比制服一只兔子的难度更高。
抱着她走了一路,再怎么小心克制,也难免感受到她的肌肉松软无力,明显没接受过像样的体能与格斗训练,也没有健身习惯。
但卧室之外,她的保镖队长的西装里,藏着枪。
柔软的兔子小姐身后,是复数的猎枪黑洞洞的枪口。
血肉之躯无法对抗现代科技文明的另一面热武器的暴力威慑。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知道他的真名,还绘制出照片般的,初中的他将zero介绍给哥哥的现场画面。
可以判断出的是,她有无视简单的变装、直接识别他人身份的能力。
有那么几秒,相信了她真的在一天之内把他认成了两个人的他,才是更天真的那个吧。
她表现出的好感,也是表演给他看的么
危机当前,大脑高速运转。
继续坚持假身份是不明智的选择,将真实身份和盘托出更加愚蠢。保险起见,要对她有保留地,说“真”话。可以使用一些小技巧,松弛气氛,化解僵持。
尾端上挑的蓝色猫眼温柔地注视着目测1822岁的年轻女性,他向埃琳娜握笔的手伸手,摊开。
这是一个代表“索要”的动作,埃琳娜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把笔给了他。
铅笔尖再次在纸面上移动,三个日本汉字逐一出现,字迹工整端正,与他此刻清爽的打扮十分搭配。
埃琳娜神态轻松,念出了他写下的内容
“vchuan ei”
念完以后,她抬眼看他,有些好奇,有些困惑,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果然如此”。
给出了假名的诸伏景光,在极短的时间内,不仅想好了答案,还调整好了心态,耐心地纠正她
“我更喜欢被以绿川唯这个名字称呼,埃琳娜。idorikaa,绿川。yuy,唯。”
埃琳娜没那么虚弱了,智商也重新上线。跟着他学了两遍,发音听起来就没有什么错误了。她重新指向他的真名
“这个呢zhufu jgguang”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惆怅和怀念。
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若是她还乐于表演这个标签,那么引导话题的思路是
“那是我以前的双亲取的。以前的。”他打了个引号的手势,强调过去式,“埃琳娜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拜托请不要再提起它了。”
没有一个字是谎话,也没有一句话是虚言,其中的感情更是无比真挚,同时留足了想象空间。即使卧底培训时摄入自白剂后的讯问,如此操作也能通过测谎仪的测试。
埃琳娜就像他预料的一样,吃惊、道歉并接受了他的解释,还告诉他,她没有冒犯的意思,她的母亲也离开了她,她很怀念她。
还有意外之喜尽管不知道什么原因,在长达三分钟的沉默之后,她打消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对他的进一步探查。
放过了诸伏景光、诸伏高明和降谷零的话题,终结在一句匪夷所思的询问上
“我知道了。我看见了。绿川先生,要来一杯苏格兰么”
南意风情的妙龄美人放下画板,倚靠坐垫。深黑色长发微卷,松松绑着丝带,大概是为了防止发丝落在颈侧消毒处理后的伤口上。
第二次了,她强调“苏格兰威士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