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 苏阮便收到了从京城来的回信。
狐狸娘做主替她定下那位世袭五代爵位的小侯爷做夫君,只等他二人进京,便降旨赐婚。
因此, 这几日的时间, 白绒都在清点与收拾离府要带的物品, 还提前下山雇了一辆前往京城的马车。
今日便是她们要离开的日子。
谁知道消失已久的曜灵竟然找上了门。
白绒对曜灵这个隐瞒身份的“捉妖天师”还保有警惕, 不知他所言真假,只是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苏阮身前,言辞不满地赶他“快走我们小姐已经有未婚夫了,还是名满京城的武安侯,夫人与老爷都满意得很。”
“不要再来纠缠我家小姐了”
曜灵僵直地站在那里, 没有动。
他没有去看白绒, 更没有听她说什么,视线很轻易地便掠过她,看向身后那个娉娉婷婷、如芙蓉般秾丽美好的少女。
苏阮也在看他。
良久, 少女轻轻垂了眼, 回避视线,告诉他“走吧。”
“曜灵,你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青年没有动。
今晨闯后山大阵时, 他是靠着要见苏阮的那股执着与不舍,才走到最后一步, 勉强活着出来。
等那些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心心念念,皆化为眼前的现实时,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却面带遗憾,与他说自己有未婚夫的话
曜灵不能够再想。
他靠着意志力第一时间来到这里, 一直绷紧的神经,此时倏而松懈下来,面露茫然,一股又一股的疲倦涌入受了重伤的身体。
青年毫无预兆地摔在地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自始至终撑着的眼皮渐渐阖上,耳边似乎响起了说话的声音。
他再听不见。
好累啊。
这一切都是梦吧。
一场噩梦。
因为曜灵突然昏倒在府门前,苏阮前往京城的计划再次被耽搁下来。
好心的小狐狸又一次收留他。
直到白绒请来山里有名的人参精大夫,主仆二人才明白曜灵伤得有多重。
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入眼是各种各样扭曲可怖的伤痕,尤其是右下臂的那一处,被划出一道几乎贯穿整只手臂的伤口,血肉翻卷出来,仅抹了药止血,连包扎都没有。
白绒看了都觉得不忍,将头别过去,不敢再看。
“这位公子伤重至此,竟然还能活下来,可想而知他当时的求生意志有多强烈。”将满头银发梳得齐整的老者,捋了捋自己的雪白长须,又沉沉叹了口气,“昏睡中都不安稳,也不知在惦念些什么”
闻声,白绒又偷偷瞄了小姐一眼。
苏阮一手揣着手炉,拢了拢身上的貂毛斗篷,脸上并无异色,只是叮嘱大夫治好他。
人参精暂时在苏府住下,负责照顾曜灵,治好他的伤。
那一日之后,苏阮便没有再过来。
曜灵在当天晚上便醒了,各种现实与虚幻的模糊画面,交织着充斥在脑海里,让他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呆呆地躺在那里,视线不自觉便望向门边的位置,从早晨看到天黑,日复一日,似乎在等什么人。
照顾他的人参精端着药踏进来时,便听到他问“小姐老人家,你今日见到小姐了吗”
“见到了。”
人参精吹胡子瞪眼,“苏小姐开心极了,让侍女在后院烧了炭火,支了铁架子,做了许多烤肉吃。”
青年微微一笑“那就好。”
人参精气得老脸都红了,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又忍不住深深叹气“痴儿,痴儿啊”
“喜欢这家的小姐,就要主动一些,背地里问我老头子有什么用依我所见,你就该大胆些,与那苏小姐表明心意,也好过一个人在这里阴郁。”
曜灵艰难起身,接过那碗黑乎乎苦涩汤药,一饮而尽。
相比心里压抑的苦涩,这汤药的味道,他甚至觉得有一丝甜。
人参精瞧他木木的样子,越发的恨铁不成钢“活该你孤身一人,等那小姐嫁了人,有你后悔的。”
曜灵密密的睫毛倾覆下来,唇碰着碗沿,低低道“小姐她有未婚夫了。”
“啊有未婚夫”人参精惊得嗓门都大了些,短暂的惊讶过后,又开始劝慰他,“那,那算什么有未婚夫而已,又不是真的成了亲。况且这苏小姐喜不喜欢这未婚夫还未可知。”
“我知道这苏小姐自幼与她娘生活在倾城山里,山下镇子都不常去,这未婚夫是最近才定下的吧是哪里人士”
曜灵似乎被他说动了,眼睫掀起,底下露出的瞳仁不再是黯淡得死气沉沉,而是闪动微光,干燥泛白的唇动了动。
“京城人士。”
“那苏小姐定然没见过。”人参精笃定道,接着又给他出主意,“这种爹娘私自做主,定下的婚事可要不得啊不知害苦了多少世间男女我老伴儿当年便是在爹娘做主下,险些嫁与不良人。后来我带着她辗转多次离开,才免遭那一劫。”
“那位前未婚夫在外拈花惹草成性,之后娶的一位妻子,据说日日被他磋磨得以泪洗面,着实可怜。”
人参精很显然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一脸的慨叹与怅然。
曜灵同样在深思。
翌日的时候,他不再将自己困于屋里,也不再理会那些真真假假的记忆画面,而是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在脸上结痂的位置抹了透明药膏后,这才走了出去。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小狐狸穿着质地柔软的斗篷,让白绒提着各种器具,准备敲开冰面,从里面钓出鱼来。
她力气小,又偏想玩。
一个人蹲在冰面上,低头砸了半天,把自己给砸累了,冰面却只被破开了一点点。
“小姐,要我帮忙吗”
不知何时,少女身侧悄然响起了一道声音。苏阮偏头看去,见到曜灵,似乎也不觉得奇怪,只将手里的锤子递给他,并且说出自己的诉求“要吃鱼。”
不像之前相见时的淡然与生分,隐隐透着信任,与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娇气,曜灵忍不住笑。
他没有用锤子,而是拿起旁边的锉刀,低头戳向苏阮敲碎的那一点冰面。很快,冰面被破开,洞口里的水便涌了出来。
曜灵将洞口挖大一些,随即用手清理旁边的雪。
他陆续挖了几个这样的洞口。
他转身又翻了翻白绒带来的背篓,里面只准备了鱼线、鱼钩和鱼饵。
旁边是乖乖蹲在那里,捧着手炉,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姐,曜灵有些无奈又觉得高兴,与她说了句很快回来,就起身去了岸上。
曜灵寻来几截木头,便赶往结冰的湖面。他将那些木头砍断,做成“十”字的形状,最后缠上鱼线。
下面是嵌了鱼饵的鱼钩。
他将一切弄好,并且示范性地在一个洞口里放下鱼线,“十”字形状的木架严严实实地卡在洞口上面,这才转头去问眼眸亮晶晶的小狐狸“小姐要不要来”
苏阮点头。
她兴冲冲地拿着一个木架,有样学样地将鱼线放进涌出湖水的洞口里,再将“十”字木架搭好,抬头去看曜灵时,漂亮的琥珀眼睛微微弯起,好似澄澈的琉璃,闪出清亮亮的光。
倘若她现在身后有狐狸尾巴,定然是得意得摇摇晃晃。
曜灵眼睫微低,遮住眼里的笑意。
小狐狸则一股脑地将其他木架都一并架在冰面上,再从白绒手里接过手炉,将冻得冰凉的双手贴上去。
等了没多久,其中一个木架突然动了,被拉扯得往旁边的冰面偏去。
一直眼观六路,仿若巡视自己领地的小狐狸立即道“动了”
曜灵也在她出声之际,将那个木架提起来,去拉下面的鱼线,拉到尽头时,一条大鱼被钩出水面,鱼尾跃动,一身银色鱼鳞灿亮耀眼。
紧接着,其他木架也有了动静,几尾鱼相继被钓上来。
钓鱼的兴奋劲过去,苏阮觉得有些冷了,她抱着手炉,默默缩回斗篷里,便转身吩咐白绒今日做全鱼宴。
接着,她偏头去看低着眼睫,提着装鱼的木桶,乖觉站在一旁的青年,顿了顿,才道“曜灵,你先将鱼送去厨房,再来我院里一趟,我有事与你说。”
曜灵应了声。
他大抵知晓苏阮要说什么,全程紧紧捏着掌心,忐忑又不安,仿若游魂一般来去,就连敲门后,被少女轻唤“进来”,走进那间最为熟悉的屋子里,他的意识尚且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绕过屏风,斜斜的光线从窗纸上打进来,将房间映得微亮。
苏阮正躺在铺着皮毛软毯的贵妃榻上,她抱着手炉,整个人仿若被那束光柱包裹,姿态慵懒,肌肤清透如雪,灿金的光点也格外偏爱于她,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轻轻跃动。
在曜灵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少女被光线笼罩的侧颜,如蝶翼般的睫毛,以及小半边唇角那一点鲜亮的红。
听到脚步声,苏阮偏过脸,朝这边看来时,整张脸完全被笼在微亮的光线里,衣领软毛的白与斗篷缎面的红,更衬得被包裹其中的小脸秾丽绝艳,眉眼间妖媚动人。
她视线睨过去,微微一笑,示意道“曜灵,坐下吧。”
像是友人那般招呼,曜灵抿紧唇角,安静地坐下来。
少女言简意赅“等养好伤,便尽快离开吧。若缺些立身的金银,我会让阿绒送你一些。不要再找来苏府了,我以后,大抵也不会再回来。”
“你我,就此别过。”
尽管早已有了准备,但这样狠心的话,还是让曜灵的心重重一颤。
青年表面的情绪依旧稳定,只是搭在膝盖的手,用力摩挲了一下袍面,随即低着眉眼,示弱道“曜灵已经脱离天师门,同门不识,师长不认,如今无家可归。在这里只认识小姐,我想跟着小姐”
“我喜欢给小姐做仆从。”
小狐狸眼看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做出一些委屈神色来,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侧身,趴伏到贵妃榻边,好奇道“你当真喜欢给我做仆从”
曜灵轻轻颔首。
苏阮沉吟“那便暂且留下吧。”
上京这样遥远的路途,有个细心体贴,还能做重活的男仆从跟在身边,必然能轻松方便许多。
曜灵惊喜地抬起脸。
苏阮眉眼微弯,露出一点笑,嘱咐道“先去帮阿绒做事吧。”
本来以为上京一行只会多一个男仆从,谁知消失两三月之久的流烨突然再次出现,回到了苏府。
与曜灵回来时相似,流烨同样脸色惨白,只是在看到苏阮的那一刻,所有的颓靡一扫而空,神情是掩不住的激动与欢喜。
不同于曜灵的克制与沉稳,流烨表达问候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姐,你想我吗”
他忍不住道“我很想你。”
“非常想念小姐,想立刻来见小姐。”
跟在小姐身侧的白绒“”
突然发现这笨蛋美人还是挺有争宠潜力的。
曜灵做事体贴细致,却不会说话。
流烨虽然活做的一般,但有一张甜成蜜饯儿似的嘴。
在小姐面前,各有优势。
按照话本子里的说法,小姐若是君主,那曜灵就是给足安全感但沉默的镇国将军,流烨便是那谄媚的近臣
她顿了顿,又看了眼流烨那张艳色风流的脸,心里默默腹诽“也可能是媚主的宠妃。”
与被这张甜蜜饯儿的嘴迷惑的白绒不同,苏阮半点不为所动,只是随口回复“没有想你。”
“你也是要回来继续做我的仆从”
流烨还没从伤心的情绪缓过来,便立即轻轻颔首。
苏阮点了头“那我们今日上京,你要一起吗”
流烨“要要要”
等到身上挂满大包小包,看着前面两个少女相互搀扶走山路的模样,流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上京上京做什么”
一直沉默寡言,将包袱都丢给他的曜灵终于开了口,好心替他解惑“小姐上京,是为了去见未婚夫。”
流烨“”
不是,他不就受了个天罚,在仙宫多养伤了几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苏阮怎么就突然多了个不知名未婚夫
曜灵作为占据天然优势的情劫对象,便已经很难搞了。这个顶着名正言顺未婚夫头衔的情敌,又该怎么争
作为时常被压迫的那一方,流烨深知名分的重要性,从仆从的地位高低就能看出来,高一级说是大过天也不夸张。
更何况苏阮的未婚夫
像他们这种地位低到没边的仆从,还不是别人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无论流烨有多难以接受,苏阮上京,与旁人定亲一事已成事实。
一路上,流烨频繁打听那位未婚夫的来历,不知说了多少酸话。
“一位素昧谋面的小侯爷,他凭什么娶小姐”
“样貌好这世上样貌好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的样貌不好吗”
“闯出功名嗤”
他与曜灵不知历经多少回仙妖战乱,一直守护三界安危。
可惜还没酸完,流烨的脑袋就被白绒狠狠敲了“不知礼数那是咱们以后的姑爷,怎可如此妄议姑爷”
听到“姑爷”二字,流烨的火又要冒出来了。
“姑爷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句冲动的发言,成功让白绒将他从车厢里赶出去,被迫坐在外面与车把式一同驾车。
马车的车厢很大,里面被白绒特地布置过,四面都是柔软的缎面。苏阮坐的位置铺了皮毛软毯,身后还垫了软枕,让她靠得舒服。曜灵坐在另一侧,颇为安静,不时地会给小姐倒茶递点心。
苏阮并没有不悦。
想来也是满意的。
白绒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白绒与曜灵在车厢里伺候苏阮,流烨则与车把式在外面赶车,连苏阮的面都难见,简直苦不堪言。
此次去京城走的官道,路途遥远,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里,期间路遇客栈,便停下歇脚。
就这样走了二十多日。
这一夜,苏阮一行人宿在了这附近唯一一家客栈里。
即便更深露重,客栈里依旧灯火通明,一楼大堂还有不少客人,在吃饭喝酒,相互交谈。
小狐狸这回馋了好几日,接连点了好些热菜,才眨着清亮的眼睛,开始等待。
白绒则坐在她身边,摊开一张携带在身边的羊皮地图,对着地标左右比划“咱们距离京城不远了,明日走得快些,大抵第三日就能到。”
苏阮叹气“总算快到了。”
这还是她狐生第一回出远门,只留下了再舒服的马车,妖精也遭不住的不佳印象。
白绒心疼她“辛苦小姐了。”
“无妨。”苏阮摇头,“也该出来走走,看看。”
两人说话间,却不知吸引了大堂里其他人的注意。
实在是苏阮那张秾丽绝艳的脸,即便放在美人如云的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貌美姿容。
赫连珣原本是最不屑于皮相之人,尤其是想到自家亲舅父那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赐婚,言明对方是个美人,要求他立刻上京,更是觉得恼火。
但此时此刻,他见到这位灯下的美人,眼神还是跟着恍惚了一下。
对面自幼跟在他身边的长随,早已歪着头,看呆了眼。
赫连珣正想骂一声“出息”,那边突然引起了一阵骚乱。
几个身形魁梧的醉酒大汉,仗着酒意上头,大着胆子过去苏阮那一桌,企图行调戏之举。
赫连珣热血上头,拿起桌上压着的长剑,便几步跨过去。
只不过还未等他动手,那几个大汉的魁梧身体便如轻飘飘的羽毛般,以极快的速度倒飞而出,将客栈里的桌椅、酒坛撞碎,满地狼藉。
大堂里立即响起惊恐的叫喊,客人们连忙起身,躲到一旁。
见状,掌柜立即唤上雇佣的打手,安抚客人的同时,还过去让动手的人赔钱。
赫连珣愤愤不平“分明是他们先动的手,天子脚下,竟然胆敢调戏民女”
掌柜耷拉着眼皮“调戏之事,那是官老爷做主的。我只是个客栈掌柜,各位公子没轻没重地动了手,损毁我客栈财物,便理应赔偿损失。”
“你你应当找他们赔偿是他们行调戏之举再先,否则两位公子也不会动手。”赫连珣指了指地上那几个七倒八歪,出气多进气少的大汉。
“有道理。”掌柜耷着眼皮,无甚精神地继续说,“不如公子替我去讨要”
话落,赫连珣当真提着剑去讨要了。
几个魁梧大汉完全不省人事,虽不至于活不成,但余生大抵只能瘫在床上度过。
赫连珣毫不嫌弃那满身带着臭气的酒味,一个接一个地搜身。
他将搜来的两袋银两全部丢给掌柜“够不够”
掌柜掂了掂,也坦然地收了。
不过掌柜担心惹上事,还让赫连珣立了个字据,证明这些银两是他拿的,赔与店家,言明此事与店家无关。
赫连珣很爽快地写了。
掌柜拿到字据,一边看,一边好心给赫连珣提醒一句“方才那几个大汉,其中一个的爹,是在京城做官。公子如此行事,恐怕要惹上祸事。”
“无妨,让他们来武安侯府找我。”
掌柜怔了怔,又仔细看了眼字据的名姓,惊得微微睁开眼。
旁边的白绒险些叫出声,又连忙捂住唇。
武安侯府四个字,同样吸引了曜灵与流烨的注意。
苏阮也好奇地往这边看来。
看到店家呆滞的神色,赫连珣想了想,又将自己腰间镶金的玉佩取下“若有谁来找你麻烦,将此物与那字据给他看。三个月后,我再来取玉佩。还有,请不要为难那桌的小姐公子。”
掌柜连连道了几声好。
事情解决,大堂一片狼藉,上的菜也没办法吃,苏阮让后厨送到房间去,便绕过地面脏乱处,扶着楼梯上楼。
“姑、姑娘”
赫连珣突然叫住她,一张白皙的面庞憋得通红,更添了几分秀气,眼睛是招人的桃花眼,眼皮叠出细细的褶皱,底下两颗浅棕色的瞳仁,看人时仿若荡漾着一池春水,多情极了。
确实当得上唇红齿白。
就在苏阮闻声回头,仔细打量他时,赫连珣感觉心跳得极快,忍不住道“姑娘,我姓赫连,单名一个珣字,京城人士,家住武安侯府,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名姓”
长随无语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这简单粗暴报家门的交换方式,倒真像他主子能干出来的事。
苏阮面色突然变得古怪。
流烨立即抓住机会,勾着他的肩膀,调侃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小姐呀”
赫连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被流烨挑明之后,脸皮涨得比之前更红。
“我的确对这位姑娘心生好感,所以希望有进一步接触的机会。”
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心意,赫连珣依旧是坦坦荡荡。
流烨险些在心里笑疯了。
好一个心生好感,好一个进一步接触。
好兄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未婚妻
白绒也听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恼怒流烨搅了小姐的婚事,又恼火这个小侯爷实在是朝秦暮楚,分明与小姐有婚约,却还要招惹“别的女子”。
想来也不是个好人。
苏阮站在那里许久,在少年殷殷期盼的眼神中,莞尔一笑“我也是去京城,苏阮,家住苏府。”
“苏小姐。”赫连珣立即拱手作揖,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
苏阮弯了眉眼“赫连公子,改日再见。”
等到人走了,赫连珣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发现流烨称兄道弟的和善,转眼就恨得咬牙切齿。
而另一位青年,则看都不看他,径自上楼去了。
白绒从他身边过时,重重哼声,表达不满。
这些,赫连珣都没有发觉。
直到长随一连喊了他许多声后,赫连珣这才头晕脑胀地醒过神,听着胸腔里心跳一声声地鼓动,他有些激动地抓住长随摇晃“听见没苏姑娘约我了她说改日再见她想与我再见面”
“听见了听见了主子”长随被他晃得眼晕,知道他现在过于兴奋,但也不得不提醒一句,“您别忘了,圣上还要给您与谢家小姐赐婚呢。”
赫连珣并不知晓谢将军的女儿名唤谢什么,也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事,只觉得这场赐婚着实荒谬,却又不得不在舅父的命令下回京。
但他如今遇到了有好感的姑娘,那颗想要退婚的心,仿若生出翅膀般,恨不得立刻飞向京城,飞进那富丽堂皇的皇宫大殿里,将这门离谱的婚事给退掉。
大抵是因为赫连珣的缘故,掌柜给了他们最大最好的上房,除了苏阮先前点的,后厨还多送了三道当地名菜。
苏阮满眼都是热乎乎的饭菜。
她仅仅多看了那只烤兔腿两眼,曜灵便先一步将其切成肉片,端到她的面前。
少女高兴地双手合十,对曜灵笑了一下,便执筷吃起来。
白绒完全吃不下饭,已经气得在门口走来走去“这武安侯当真欺人太甚都已经是小姐的未婚夫了,竟还外出招惹女子。呸什么洁身自好,家风清正,我看就是伪君子”
“对对对,伪君子伪君子。”流烨乐得跟着附和道,“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
“阿绒,别气着了。”苏阮笑着唤她,“过来吃饭。”
白绒气鼓鼓地坐过去,越想越觉得不忿,她用筷子戳着时蔬,怒道“不行等进京后,我一定要告诉夫人,揭穿武安侯朝三暮四的真面目,绝不能让小姐嫁给这种人”
流烨这回是真的乐出声了。
曜灵即便没有说话,但那眼底明显的光亮,足以彰显他的好心情。
感谢好兄弟情敌馈赠的机会。
意外结识苏阮,赫连珣甚至连一夜都等不及。他故意耽搁这么多日回京,便是对这门荒唐的亲事表达不满。但现下又觉得时间紧迫,生怕自己刚到京城,就要被舅父赐婚,压着与那谢家女成亲。
听说那谢家女并未长在京城,想来应当已经早早上京了。
所以赫连珣不敢再耽搁,连夜跑马赶回京城,在第二日晨曦微露时,他与长随进了京。
他风尘仆仆,甚至都没有侯府,而是直奔皇宫,准备打自家亲舅父一个措手不及。
当今圣上年轻时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人到中年,便开始沉迷修仙,专门修建了一座升仙台,跟随一群方士修炼道术,企图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赫连珣先前来过几次,便轻车熟路地直奔升仙台。
升仙台内,已是歌舞升平。其中一位方士见皇帝眼神迷离,明显心思飘忽,不由在心里轻啐一声。
这皇帝没有亡国,真是多亏了有位勤政利民的太子殿下。
“陛下,到修炼时间了。”
他照常提醒完,皇帝也依旧回他再等会儿,后者便不再说话,在靡靡乐声中开始闭目修炼。
赫连珣的到来,打破了这样的荒唐。
“陛下”他跪拜在高高的玉阶下,高喊的声音甚至刺破升仙台里的靡靡之音,“赫连珣已有心上人,还请陛下收回我与那谢家女的荒唐婚约”
皇帝原本还在享受一群舞女妖娆妩媚的身姿,乍一听见赫连珣的声音,一个没注意,险些从凳子上滑下来。
他示意身旁的宦者,宦者立即挥手,屏退前方那群舞女。
风吹起前方拖地的红纱帷幔,舞女们次第踏入遮掩的帷幔后,从另一道侧门的方向缓缓出去。
宦者得了命令,这才去传唤那位一向恃宠放肆的小侯爷。
赫连珣被宦者领进来时,皇帝早已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微微拧眉,露出不悦来“赫连珣,你要抗旨”
“陛下,我哪里敢”赫连珣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道,“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今日我便去坟前与她哭诉,舅父分明答应您要好好照顾我,却为何连婚事都不由得我做主。”
“不能与心爱女子在一起,还要被迫与另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成婚。”说着说着,赫连珣潸然泪下,扯着一截红纱帷幔,绞在自己的脖子上,“娘,我不如随你去了吧。”
皇帝被哭得一阵头疼。
就算知道这小子在演戏,他也难免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个早逝托孤的胞妹。
但京城那么多的好儿郎,谢家偏偏就看上了他这个哭哭啼啼,毫无男子气概的外甥。
皇帝思来想去,依旧是劝了一下“谢夫人之美,世间罕有。谢将军与她的女儿,必定也是罕见明珠,你当真不想娶”
“即便是天仙,我也不娶。”赫连珣心道,他都已经见过一位让他所迷的天仙了。
正当皇帝踌躇不决时,赫连珣又提起了自己早死的亲爹,“如果我爹还在世,必定知道娶心爱之人是何等开心的滋味。”
想到那位为大盛鞠躬尽瘁半生,最后因为朝中无人,而不得不重新挂帅,战死沙场的驸马,皇帝的心又虚了一点。
“谢将军驻守边关二十载,如今更是瘸了一条腿,能不能治好还尚未可知。他不要封赏,朕却不能薄待了他。如此,朕便赐他女儿一门好亲事。但你这般不愿,想来强行结合,只会生生造出一桩孽缘。”
说罢,皇帝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十岁,示意身边的宦者将赫连珣送出去。
他现在是一眼都不想看他。
糟心玩意儿。
净给他添乱。
若非是自己的亲外甥,皇帝偏要按着他的头成亲不可。
看看到底是他的骨头硬,还是他的脑袋硬。
赫连珣倒是不在意被嫌弃,得了退婚的答允,他兴高采烈地出宫,打算回侯府洗漱完,便出去寻一寻京城里有哪些苏姓府邸的人家。
想到苏阮说的改日再见,赫连珣感觉自己的心口位置都热胀了起来。
成功退掉这门荒唐的婚事,他春风得意地赶回侯府。
原本答允谢家赐婚之事,中途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皇帝越想越觉得不该将赫连珣轻易放走,满脑子都是这些麻烦事,严重影响他修仙。
于是,皇帝去找了他最有主意的儿子解决问题。
太子听完父皇所说,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处,笑了一笑“珣弟与谢家小姐素未谋面,谢夫人没有立刻要赐婚的圣旨,想必也是顾虑这一点。倘若那谢家小姐不愿,还有反悔的余地。”
“如此,珣弟便不是唯一人选。父皇可以与谢家提议其他优秀儿郎的人选。”
皇帝依然忧虑“朕虽然总说珣儿混小子,不成器,但近几年他也确实在北地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京城内能与他相比的好儿郎,寥寥无几。即便是有,家里也早早订了亲事。”
太子盛璟似乎也觉得苦恼,想了想后,他又撩开眼皮,狭长的凤眼里盈着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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