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李然的一番精彩论述,已然让晋国上下就会盟之事达成了一致共识。
可万万没想到,晋国十大夫之一的女叔齐的突然出场,竟让这个事情再度出现了反复。
随着他“虢地之会,绝不可拒”的话音落下,灵台宫内顿时起了一片私语。
“司马大人这究竟是何意”
“不知道啊,莫不是司马大人当真老湖涂了此等会盟,我晋人如何能去”
女叔齐由于当年贵为晋国三军司马,地位虽是不及六卿,但作为十大夫之一,辈分又长,所以其个人威望却是极高。便是晋侯亲见了他,那也是要客客气气的。自然就更别提这些个大夫了。
他们虽对他此番言论皆是困惑不解,但也只能是在底下窃窃私语,不敢当堂放声议论。
而子产与李然又对视一眼,又各自摇了摇头,也都对女叔齐所言感到不解。
“女侯,此言何意还请明言。”
晋侯也有些不悦,语气不由变得低沉起来。
女叔齐闻声拱手,目光再度扫过在场一众卿大夫。
“禀君上,楚自武公初兴至今,已历八世,国力日增,兵车已及万乘,其北进东扩之势,日渐弥彰。”
“臣闻之,天欲取之,必先予之。而如今王子围欲会盟于虢,这或许是上天要让他以此得意,又或是要以此来加重他的恶行。此间之事,皆未可知也而他如今派来游说我晋国的使者,将来能否得到善终这也未可知也。所以,我晋国与楚国,都只能看上天的意思办事,绝不可同他两相争执。君上何不直接答应他的请求并以不断修养我们自己,来等待他们楚国的命运呢”
“倘若他王子围是向往的德政,那我们日后说不定反过来还要服从他们呢更何况是其他的诸侯国呢如果上天是要要放纵他们,让他们国内荒唐到虐乱的地步,那楚国自然就会被诸侯们所抛弃,又有谁还能与我们争霸呢”
女叔齐的这一番话,也不可谓是不精彩。
不过,核心思想就是一条要想真正的成为一方霸主,唯有一国的德行才是最关键的,这一点来说,对晋国是如此,对楚国就更是如此。
楚国如今要蛮横,就让他蛮横好了。只要我们能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他蛮横到最后,终究还是自己吃大亏。我们又何必在这替他瞎操心呢
晋侯闻声皱眉,脸上阴沉之色渐重。
“女侯所言,倒也有些道理。”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然则,若如此做,我晋国终究还是颜面无光啊。”
“况且,寡人以为,我晋国有三方面的条件可以抵御其威胁,寡人如果拒绝他的话,楚国又能拿我晋国怎么样呢一来,我晋国地形险要,二来,我晋国产有大量马匹,兵车万乘也不足为奇。三者,如今齐国和楚国又逢多难之际,寡人如今便是拒绝了楚国的会盟之邀,晾他也不敢在此妄动一二吧”
晋侯所言倒也不差,毕竟,晋国的表里山河便是晋国最大的底气。
一国的德行,的确很重要,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不去便是不去,难不成他王子围还敢幻想着领兵前来,再来一出饮马黄河
李然在一旁听得这话,神色不由渐渐低沉,眉头紧锁。
“不好晋侯的这一番话可站不住脚啊,这下当真是掉进了女叔齐的彀中了。”
人家是来建议你修德以静待天日的,你居然要跟他来硬刚
那女叔齐闻声,却又是发出了一阵苍老,嘶哑,却又显得极为深沉的笑声来。并朝着晋侯再度躬身一揖,而后继续言道
“禀君上,若我晋国想依靠地形险要和马匹众多,又对于邻国的内乱而幸灾乐祸,这可并非我晋国的三利,而恰恰是我晋国的三处最凶险的地方啊君上请细想一下,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终南等名山,都是九州境内的险要之地,但这些地方可从来都不是由一个姓氏连续统治下来的。而我们晋国的北方也确实是良驹甚多,但那一带在我晋国统治之前,也没个像样的国家。所以,由此可见,险要的地势以及马匹众多的地利,这两个条件并不能作为一个国家的基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所以,历来各国的国君,一定要修养仁德用来祭享神灵并安抚好黎民百姓。侯却还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的基础是要依靠地形险要和马匹众多的”
“另外,君上所谓邻国的患难,那也是靠不住的。有的国家患难很多,却反而能够巩固这个国家,而且日后还能开疆扩土,增添民众。而有的国家,始终是处于没有患难的境地,但最终大都丧失了国家。像这样的事情,自武王分封天下以后,比比皆是,不胜枚举。故此,为什么要因为邻国的患难而感到高兴呢”
“想当初,齐国的公孙无知为夺取政权,齐国由此而发生了内乱,但也正因为由此,因而有了之后齐桓公的崛起,以至于齐国到现在还在依赖着桓公的霸业。而再看看我们晋国,当年里克,丕郑为乱,但最后却让我晋国最终得到了先君文公的霸业,以至于我们晋国时至今日,仍然是这天下的盟主。所以别人的患难,是不值得我们高兴的。”
“君上若想只依靠此三者,却不想着去修养政教仁德,又如何能够复兴我晋国之霸业呢”
“所以,还请君上答应楚王子围会盟的请求。君上若还是想不通,就不如想想为何商纣王如此荒乱,周文王却反而要与之和善友好殷商之所以灭亡,姬周之所以兴盛,想通了这些就该明白,做天下之主的,却哪里用得着去争夺诸侯呢”
女叔齐对晋侯的三点进行逐条反驳,当真可谓也是字字珠玑,句句在理。饶是李然闻声也是不由叹服。
孔子虽尚未“修炼成功”,仍在钻研德仁的路上。然女叔齐的这一番话,却已可堪称儒家治国的典范。以仁政而观他乱,不争不抢,以德政养育百姓,不怒不喜,如此方为大国之道,方为千年霸业之基。
晋侯脸色极差,但他却再没有任何反驳之言。
灵台宫内的一众卿大夫也相继沉默,各个面色沉重,以致后来都只得叹息点头。
“是啊,司马大人所言在理啊,既有宋盟在先,我晋泱泱大国,又岂能不修明德呢”
“修养明德,方为立国之本啊。”
“还请君上三思”
一时间,原本还反对前去参加会盟的卿大夫们,此时尽皆朝着晋侯拜倒,请求他赞成前去参加会盟,刹那之间,形势陡转。
子产再度与李然相视一眼,两人皆是微微摇头。
并非李然无话可以反驳女叔齐,而是站在道德至上的角度来看,他已不能再进行出言反驳。
要想一个国家根基深厚,修养明德显然是第一位的,他此时若是出言反驳,那便是有了戕害晋国之嫌,搞不好,还终会为晋国上下所厌恶。
“经一事,长一智,又给我学到了啊。”
李然不由对这个女叔齐心生佩服,毕竟在而今的晋国,还能说出这番话来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晋侯沉默良久,面对朝堂之上的形势倒转,思索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晋侯也知深浅轻重,他并非楚王,自然不会过于刚愎自用。
所以,无论是出于形势,还是出于对晋国长远发展的角度来看,女叔齐的这一番话都是极为在理的,令人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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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晋侯欲勿许。司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罚,未可知也。其使能终,亦未可知也。晋、楚唯天所相,不可与争。君其许之,而修德以待其归。若归于德,吾犹将事之,况诸侯乎若适,楚将弃之,吾又谁与争」曰「晋有三不殆,其何敌之有国险而多马,齐、楚多难。有是三者,何乡而不济」对曰「恃险与马,而虞邻国之难,是三殆也。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无兴国焉。恃险与马,不可以为固也,从古以然。是以先王务修德音以亨神人,不闻其务险与马也。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若何虞难齐有仲孙之难而获桓公,至今赖之。晋有里、丕之难而获文公,是以为盟主。卫、邢无难,敌亦丧之。故人之难,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于不暇,又何能济君其许之纣作,文王惠和,殷是以陨,周是以兴,夫岂争诸侯」乃许楚使。昭公四年
s这一段论述于历史上,原本是昭公四年“申之会”的名场面。但是由于剧情需要,此处提前。而由于昭公四年,王子围已弑君篡位,所以已被称为“楚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