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鹿呦骑车到大剧院停车场时,时间刚过五点一刻。
入口处站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孩,个子很高,bjd娃娃一般的异域浓颜,立体的五官有种自带精致妆容的明丽感。
鹿呦从女孩面前骑过去,在视线相撞的同时,听见她对着手机那端说着流利的中文。
“妈妈,我等会儿再给你回电话哈。”
女孩叫“妈妈”的语调有种年糕红豆汤的质地。
能听出来母女俩的关系很好。
拐进停车棚停下,把车撑起来,想到那声“妈妈”,鹿呦下意识地又朝女孩方向看了眼。
却见女孩直直地朝她走了过来。
“姐姐,我”女孩欲言又止。
鹿呦轻轻扬起眉梢,安静等着下文。
“我,我能不能给它拍个照呀”女孩指了指隔在两人中间的车。
奶咖色的vesa,没加任何装饰,看着就像是一辆平平无奇电动车。
虽然不明白有什么可拍的,但鹿呦还是挪步到了旁边说“你拍吧。”
女孩举着手机对着车拍了两张,余光瞥见鹿呦在摘头盔,悄悄抬起手调整了拍摄角度,将她一并拍进了照片里。
收起手机,女孩道谢说“好了,谢谢姐姐。”
抓了抓被头盔压到的头发,鹿呦走到车边将半盔放进坐桶里,问说“你是混血么”
“嗯我妈咪是中国人。”
鹿呦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准备走。
“姐姐”女孩问,“可以扩个列么我对摩托也特别感兴趣,不过我还没成年不能骑。”
鹿呦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为她的vesa没被认成电动车,也为女孩的年纪,看着不大,但没想到还未成年。
不忍驳了漂亮小朋友的面子,鹿呦婉拒的话临到嘴边,改了口“可以,你多大啊”
“十三啦”
扫码加了好友,鹿呦说还有事,转身离开。
女孩从后边跑到她身旁问“姐姐,你是不是也要去听演奏会的公开排练呀”
“嗯。”
“你是住这附近么”
“不是。”
女孩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问“下周日正式演出,你会来听吗”
“没想好。”
“来听吧阵容很强的是由卡洛琳指挥,卡洛琳你知道么德国著名的小提琴家,当代最杰出的女指挥家是不是很牛这次合作的乐团小提琴首席云竹就是她曾经最优秀的学生。合作演出的月蕴溪也了不得呢,她是在独奏、室内乐、交响乐都卓有成就的三栖大提琴家。
还有钟疏云你应该知道她的吧”
当然知道,演奏具有阿格里奇的风格,被人称为“钢琴界的女小祭司”,在世的十大女钢琴家里最具影响力的一位,是她最喜欢的钢琴家。
来之前鹿呦搜索了大剧院的官博,有看到正式演出的宣传。
决定来听公开排练,有一半是为了钟疏云。
走在通往排练厅的走廊上,女孩接到电话停在了原地。
鹿呦径直向前,听见女孩又一次用软糯的语调叫对面人“妈妈”。
也不知道是她耳朵太好,还是女孩清脆的声音穿透力太强,明明走几步远了,还能听清楚女孩说的话。
“是我的主意,好吧我跟你道歉,不该瞒着你,我就是想来看看姐姐嘛”
临近排练厅,有乐声和人声漏出微微敞开的门缝,才逐渐听不清。
大剧院只在评论区提过公开排练的事,点赞都没几个,原以为没多少人,谁知听众席几乎都快被坐满。
似乎是有音乐学院的大学生组团来听。
鹿呦在后排寻了个空位坐下,先看了眼舞台上的钢琴位。
钢琴前坐着的正是钟疏云。
身材和状态保持得极好,从身影上看,完全看不出来她是四十的人。
鹿呦转眸又看向大提琴区首排的位置。
音乐厅里冷气开得十足,月蕴溪一身浅灰色的薄款西装,青果领、珍珠细链收腰,衣摆下杏色的长裙抻开,两腿间架着大提琴。
头微偏,脖颈线条拉得修长优越,乌黑的长发歪荡在一边,自然打卷出优雅的弧度,尤显香腮似雪。
她与别人画风不大一样,像笔触大气色彩浓郁的花卉油画,只端端坐在那,便足以吸引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比如坐在鹿呦左手边的两个女生,从她进来就在围绕着月蕴溪闲聊,现在还在继续
“我跟你说,上次我刷到月蕴溪拉野蜂飞舞的视频,居然有个人评论说月蕴溪水平一般。”
“开什么玩笑,不说古典圈两大牛校抢着要她,各大大提琴大师都抢着收她当徒弟欸,等等,野蜂飞舞,是看我女神手速破防了吧。”
“就是靠没法直视女神拉弓揉弦了。”
“咦你想到哪方面去了”
“真不怪我,你看过那个采访没,她嘴瓢暴露了性取向。”
无意听到八卦的鹿呦挑了挑眉。
好比宣告湾仔码头不太直,意料之外,但又不算太意外。
舞台上卡洛琳举起了指挥棒,全场都静了下来,两个女学生也连忙止住了话头。
鹿呦正襟危坐认真听起了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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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之为世上最难演奏的钢琴作品。
演奏因为磨合断断续续,到最后十五分钟,第一乐章才被完整地呈现出来。
似天鹅绒般的大雪下擦出的火焰,跳跃、翻滚、轻快地扭动,从小小一朵,渐渐燎高,悲怆地燃烧于苍凉的风中,将灭不灭在孤寂的琶音里
排练结束,掌声如雷鸣响在排练厅内。
舞台上,月蕴溪撩起薄薄的眼皮,目光扫向已然沸腾的听众席,寻找熟悉的身影。
蓦地定格住。
与鼓掌挥手的学生们不一样,鹿呦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在看自己垂放在腿上的手。
她像被隔绝在热闹之外,脊背弯出几分颓然。
曾经她也可以轻松拿捏拉赫的曲;钢琴老师曾欣喜地抓着她的手说是颗好苗子;评委预判她会成为钢琴界一颗耀眼的星星
都成了过去式。
本该在舞台大放光彩的人,只能高坐台下,仰望他人。
月蕴溪像被扼住了喉咙,心疼得难以呼吸。
感觉有人在看自己,鹿呦直起身体,对上月蕴溪投过来的视线,唇角上扬,学着前面的学生朝她挥手打招呼。
稍愣了一霎,月蕴溪笼着一丝清愁的神情便好似寒露季节里薄雾初散,恰见枝头拒霜花开,绽出一抹绮丽的笑意。
鹿呦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忽闪了两下眼睛。
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不爱笑呢
清场后,鹿呦绕到剧院后台出入口等月蕴溪收拾好出来。
站定不到两分钟,身边多了一道身影。
先前那个混血女孩螃蟹似的挪步凑近,指尖一抹鼻尖,笑说“好巧呀,姐姐。”
鹿呦心说一路跟着,能不巧么。
顾着小朋友的面子,她没戳破,问她“不回家么”
“跟你一样,在等人呢。”
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聊,全程歪着头,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
被盯得不自在,鹿呦忍不住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不问还好,一问女孩不仅没收敛,贴得更近了。
一道戏谑的女声传过来“你再近点,都要亲人脸上去了。”
顺着声看过去,迎面走过来两个人,个子高点的女人金发碧眼,是指挥家卡洛琳。
说话的是另一个,半扎狼尾鲻鱼头,背着小提琴盒,薄荷绿的盒上拴着渐变云和玉竹的挂件,是乐团的首席,宣传上有介绍,姓名写作云竹。
被她这么一说,女孩迅速摆正了脑袋,紧接着哒哒哒地小跑过去,扑进卡洛琳的怀里“老师”
鹿呦惊诧。
没想到女孩和卡洛琳是这么亲近的关系。
转念想起女孩兴致勃勃介绍演出阵容时的语调,恍然了悟,难怪,说起卡洛琳的成就女孩是那么自豪。
她发怔的时候,云竹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云竹试探地拖着长音问“鹿”
鹿呦本能地转脸面向云竹,眸光里划过讶异,奇怪云竹知道她的姓,很快又镇定下来,没应声。
从神色中得到了答案,云竹笑道“鹿小姐,大提琴组要开个小会,她让我跟你说声,再稍稍等她一会儿。”
果然是从月蕴溪那里知道的。鹿呦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与女孩结束交流的卡洛琳挪到云竹身边,求知若渴地提问“小姐的是什么马路牙子的路么”
怪怪的声调里还夹杂着东北口音,云竹没忍住笑,摆手说“不是。”
“不是那个路。”混血女孩与她异口同声。
鹿呦拧眉,朝女孩看过去。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两个都知道她的名字。
与此同时,云竹也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妙,拖着尾音意味深长地笑说
“是蕴溪喜欢的那个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