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际,雷声轰隆隆地。
鹿呦心里随之跳了一下。
像是被雷声给惊的,又像是因为这句话。
那是什么呢
她没有答案,也深挖不出来。
因为那时的感觉,就像是缭绕在面前的烟雾,轻飘飘的,晚风一吹,就散得没有踪影,连残留的一点烟草香都在潮湿的空气里淡得稀薄,辨别不清。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鹿呦下意识地拿出来看,是陈菲菲发来了一条语音。
鹿呦直接点开。
陈菲菲的声音从扬声器播放出来“我才发现刚刚那个语音没说完整,女神去接你了,她到了没呀”
鹿呦打字回复到了
余光瞥见月蕴溪绕过她,走到了后面。
陈菲菲秒回“现在雨好大,你俩就等小点再过来吧,反正也还没排到我们呢。”
鹿呦回了个“嗯”,转身朝月蕴溪的方向看去。
店门口左侧立着一台自动售卖机,白色灯带在机身上流转,陈列着常见的矿泉水和饮料。
月蕴溪停在那前面,揿下对应可口可乐的按键,透过玻璃看到身后鹿呦正一步步走近。
“哐当”一声,易拉罐掉落到取货框里。
直到鹿呦停站在身侧,月蕴溪才俯身去拿,同时温声开口,明知故问“菲菲说什么”
鹿呦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她的声音垂落下去。
只见吊带裙的肩带顺着肩头滑落下来。
鹿呦偏开头,看向贩卖机,复述陈菲菲后来说的话“她说,让我们等雨小点再去。”
月蕴溪直起身,捋过头发,指尖勾着那根细肩带勾到原位,侧目看她,无声弯了下唇,“是在看要喝什么吗”
小心翼翼,隐含试探的语气。
鹿呦没能听出来,左手一抹鼻尖,否认“没,在发呆。”
小匹诺曹。
月蕴溪半敛下薄薄的眼皮,藏了眸中流漾的清浅笑意,一手扣开可乐的拉环。
很轻的一声“嘭”,裹着可乐甜腻香气的气体喷出来,无数的气泡藏在小小的口里沸腾。
夹在右手指间的烟无声燃烧着,鹿呦看着烟头在呼吸的猩红,心想,真是奇怪,月蕴溪为她点了烟后,她又不想抽了。
将烟揿在灭烟桶中,火星被按灭的一瞬,鹿呦想起它燃起那刻月蕴溪问的问题。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回答,月蕴溪也没追问,也许是因为话题被岔开忘记了,也可能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
又或者,是以为她不想回答,尊重她的意愿,所以便没再提。
思绪被雨声描摹成怀素手贴。
月蕴溪拎起可乐罐。
红色的易拉罐上凝着水珠,随着罐身倾斜,蜿蜒到握着罐子的手指尖。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
鹿呦喉咙
一滚“刚刚那个问题”
月蕴溪手一停,转眸看过来。
“就是没想到会是你来,所以有点惊讶。”鹿呦指节蜷了蜷,“但你来接我,我挺开心的。”
她的声线如袅袅腾升的烟一般,又轻又淡。
可月蕴溪的心情却像话音落下时,挟着一点火光的烧灰一般,骤然被燎了那么一下。
明知说的是事,却代入了人,明知换任何人来接,都会是令鹿呦开心的事,却当做了是因为她。
猝不及防抿下的一口可乐,在用气泡雀跃地咬着她的舌尖,匆匆咽下,满腔的甜味溺毙嗓音。
许久许久,月蕴溪才从余味残留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一个音节,不知藏了多少不可说的心底事。
等雨稍小一些,两人去到商场和其他人汇合,刚好轮到她们的号。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几人入了座,锅底很快被端上了桌。
鸳鸯锅里半边三鲜清汤锅底鲜美醇厚,半边牛油锅底似火山岩浆。
袅袅热气白烟中溢满侵略味蕾的香。
简言之手边的小桶里放着挽发的牛皮筋,按顺时针的方向发下去,发到鹿呦手里刚好是最后一个。
看了眼月蕴溪披散的长卷发,简言之扒着小桶边缘给月蕴溪看说“蕴溪姐你自己有没有头绳它这里空了呢。”
“我看看。”
月蕴溪低头在包里翻看,没找着,想说算了,掀起眼皮就看到鹿呦递放了根黑色头绳在她面前。
追着收回的手看过去。
鹿呦从筷筒里拿出双一次性筷子,取了其中一根,麻利地将一头长发低盘起来。
她这双手,常被人说灵巧,小区不知道她从小弹琴的老人总会在夸她时添上一句不愧是鹿奶奶的孙女。
月蕴溪想到问“什么时候带奶奶去检查”
鹿呦回说“周四去。”
“欸小鹿,到时候查完了,你记得跟我说一声。”黎璨说,“我阿婆这几天天天跟我念叨,问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她未来老闺蜜呢。”
鹿呦笑说“好。”
“等查完了没问题,我们就合计合计那个旅游的事。”黎璨跟陈菲菲换了个位置,坐到了鹿呦身边,“我跟你说哦,之前我带阿婆报过一个团,那体验感真是太差了。”
鹿呦正往碗里倒热水,想烫一下碗筷,闻言,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面朝黎璨,认真听她吐槽上一次糟心的跟团游。
中间只走神了一次。
因为瞥见到月蕴溪将烫好的碗筷盘跟她那套对调了,而后,还拎起水壶给她杯里添了水。
这举动被月蕴溪做得格外自然随意,仿佛只是邻家姐姐在照顾邻家妹妹一般。
并无什么特别。
尤其是,她还顺着方向给每人的杯子里都倒了水。
只有云竹受宠若惊地“哎唷”了声,笑得意味深长。
被陈菲菲瞟见,忍不住说你怎么笑得这么aheiahei贱嗖嗖的。
云竹啧声会不会说话我这叫姨母笑。
陈菲菲嫌弃得看她一眼,随后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看月蕴溪,又朝还在听着黎璨说话的鹿呦,拧了拧眉。
火锅锅底沸腾起来,黎璨的话题也没结束。
鹿呦听着她说话,便不好去弄油碟。
于是趁着黎璨停顿的空隙,月蕴溪装作忽然想起的模样,插话问道“对了梨子,你南泉大学任职的事定下来了么”
“定下来了,等我来南泉定居我们就能常这么聚一聚了。”
鹿呦这才抽出身去自助调料区弄了一碗蘸料,顺便夹了一碗圣女果。
回到座位,她将手里的两个小碗挨个放到桌面上,视线不经意扫过身侧,发现月蕴溪右手撑着头,一头长发仍旧披散着,没有被扎起来。
用来扎头发的头绳,还放置在桌上。
被月蕴溪用左手食指指腹按压着。
滚搓一下,那根黑色发圈便会被勾起来,歪靠向她的指骨。
轻轻一松,便会迅速远离,静静地躺回桌面。
看似是头绳若即若离,却是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鹿呦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惊了一下,心想,一定是受刘姨每天干活都要听霸总的影响。
收回飘得莫名其妙的思绪,鹿呦顺口问“不把头发扎起来么”
月蕴溪指尖顿住,状似很感兴趣地问“是怎么用筷子把头发盘起来的”
“我教你。”
“好啊。”
月蕴溪似是很愉悦,应得又轻又软。
鹿呦不自觉地揉了揉耳朵,将那根多余的筷子递给月蕴溪,随后从后脑勺的发包中抽出筷子,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教月蕴溪。
也是奇怪,学习能力极好的月蕴溪,在盘发上竟是一窍不通,教了两遍,也没能将那一头风情的长发挽起来。
第三遍,终止在“啪”的一声下。
鹿呦随声侧目,见月蕴溪散开头发,抽出了那根筷子。
已经断成了两半。
月蕴溪无奈笑了笑,遗憾道“看样子,我今天是盘不了这个头发了。”
她放下那根筷子,又像之前那样,用指尖按着发圈,在心里默数着,三、一、一
鹿呦倾身从筷筒里又拿出了一双新的。
紧接着,月蕴溪听见了自己想要的回复。
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不是那种疏离客气的、例如“那我帮你吧”的话。
鹿呦说的是“转过去。”
配合她淡如云烟的声线,有种撩人心弦的强势感。
月蕴溪心跳漏了一拍,手上力道随之一重,发圈竖立半圈住她的指节。
在失态之前,她抓过发圈,背过了身。
“断了是很正常的,有时候用簪子都
会断。”鹿呦伸手捞起她几乎快及腰的长发,声音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哄人一般的柔,“如果弄疼你了,要跟我说。”
被空调风吹冷了的肌理能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指腹触碰,如一个代偿的吻。
月蕴溪整个脊背都僵了僵,声线发紧地应了声“好。”
“蕴溪。”黎璨问,“老早就想问了,你头发在哪儿做的”
云竹抢答“她在娘胎里做的。”
简言之率先反应过来,诧异地“自然卷啊真的好像那种烫的,不,烫都烫不出来,托尼会说这得吹。”
鹿呦很能理解她的惊讶。
身边不乏头发自然卷的朋友,但没有像月蕴溪这样的,头发弯卷得格外这么漂亮、听话。
发丝海藻一般缠绕在手上,散发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引出了些往事回忆。
鹿呦想起来说“我转学之前的那个学校,以前有个高年级的学姐,也是一头很漂亮的自然卷,然后新来的老师就以为她是烫出来的头发,不让她进学校。”
月蕴溪低垂的长睫轻颤了一下,手猛地收握紧,发绳上的塑料装饰硌得手心泛疼。
“有病吧这老师”黎璨愤愤道。
“是挺有病的。”鹿呦没说,当时那位老师还讲了很难听的话。
钟弥问“然后呢她的头发被剪了么她进学校了么”
“没被剪,好好进学校了,然后周一的升旗典礼上,那个老师也做检讨给她道歉了。”
“哇那真是太棒了”钟弥高兴地拍手。
被她真切的愉悦感染,鹿呦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手上没停,将乌发缠上泛白的竹筷,轻而慢地盘起来,唇角的弧度随之一点点收敛。
长期拉琴形成的背肌线条很漂亮,也将皮肤的白衬出薄纸般的脆弱感。
仿佛在上面稍微用点力,就会留下痕迹。
鹿呦移开眼没再多看“好了。”
月蕴溪“谢谢。”
鹿呦拎茶杯的动作一顿。
怎么突然客气上了
“因为要不客气地提请求了。”
听到月蕴溪的回答,鹿呦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的感叹问出了口。
月蕴溪朝她侧过身,面向她,眉梢眼角敛着清浅疏淡的笑意,添了几分瑰丽。
鹿呦扬眉“”
“以后我能不能每天都去找你挽发”
月蕴溪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尤其,说到尾声时,她弯翘的羽睫微抬看了过来。
视线相触,鹿呦心跳顿了顿,一时没有反应。
月蕴溪转开脸,很轻地笑了一声“别紧张,逗你的。”
她从鹿呦先前端来的碗里拿了颗圣女果,轻咬在嘴里,吃不出是甜是酸。
鹿呦盯着她,天花板上白炽的灯光倾撒下来,将圣女果的红照得鲜艳欲滴,也将饱满果肉上蜿蜒的水珠照得晶莹剔透。
水珠沾在指尖与唇上。
衬得指端莹润,红唇娇艳。
鹿呦垂下眼帘,低缓地吁了口气。
刚刚,她没有紧张。
但现在,她有点。
因为分不清,自己这声叹息,是为不用不回答,还是为没有回答。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