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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程愿轻轻按着掌心的伤口,些微刺痛的感觉莫名让他有些上瘾。

    但这个回答让他停止了按压的动作,睫毛垂着,好像一时间陷入了迷惘。

    片刻之后,程愿忽然低着头笑了起来,不含羞怯也不含讥讽,是很单纯畅快的笑意。

    许时悬大多时候见程愿都是安静沉默的,虽然看起来好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但有时他凝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时,许时悬会觉得他似乎不怎么开心。

    更遑论见到他如此明亮的笑容,许时悬静静地观察着,好似要将这一幕记得久一点。

    笑完之后,程愿忽然问他“你一直是这么长大的吗”

    “什么”

    程愿想了想形容词“肆无忌惮,嗯无法无天”

    许时悬觉得他这形容可不怎么好“你居然这么说我,我刚可是在帮你。”

    其实程愿只是觉得对方刚才的行径是出于他随心所欲的处世态度,和他帮的这个人是谁没有关系,可以是他程愿,也可以是对方认识的其他任何人。

    程愿从不觉得有谁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

    但对方这作风无形间又一次鼓励影响了他。

    因为方才在何鸣惶恐不安地哭嚎着求情时,先前一时的痛快淋漓之后,程愿竟当真开始思量,自己行事是否真的太过分了一些。

    好像在那一瞬间,他几乎都快想不起从前何鸣对他的恶意拖欠、中伤、颠倒是非甚至还找人围堵他的那些事了。

    果然,猝然间的改变只能是在表面,他本质上始终没有脱离从前的模样。

    程愿讨厌极了自己这副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性格。

    所以程愿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好奇,除了那副得天独厚的皮囊之外,他第一次想了解,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此时许时悬见他只看着自己,却不接话,笑了一下,自顾自地说“我这个人是不怎么讲道理,一向帮亲不帮理。”

    程愿正出着神,闻言下意识回答“咱俩算个什么亲。”

    别说亲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许时悬却说“肌肤之亲。”

    “”程愿别过脸,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恍若未闻地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许时悬却并不打算就坡下驴,他可不想放过任何一点程愿情绪变化的时刻,故意问“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程愿不理他,继续说“何鸣之后应该不会再找麻烦了,你不用担心。”

    许时悬更是不受影响,和程愿各说各的话“而且咱俩这可还更亲近多了,毕竟亲戚朋友都能同时有好多个,我们这关系可不行,对吧。”

    程愿打了个顿,勉强还是装作没听见“你刚刚也非常酷。”

    “谢谢夸奖。”许时悬却没有错过这句话,笑眯眯地应承下来。

    程愿总觉得被套路了,一口气差点没出来,坐在原地幽幽地望过去。

    许时悬却往前靠了靠,直直望进程愿的眼睛,顺势问道“诶,你应该没有好多个吧”

    说着许时悬便想起刚刚巷子里那傻逼竟然试图自荐枕席的话,还有那个小鸭子,之前不也在纠缠程愿。

    都怪程愿,不知道这么受欢迎干什么,为什么不能对他们再凶一点。

    不对,还是怪那些人不自量力,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这也配肖想程愿

    程愿看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靠你不是吧”听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许时悬眉毛差点没竖起来,“除了我你还真有别人”

    程愿不理解他怎么扯到这上面来,还突然激动,程愿颇感奇怪地看他一眼。

    见他居然还用这种眼神看他,许时悬差点抓狂,双手握紧程愿的肩“是谁该不会真是那个小鸭子吧所以你之前才两三天找我一次赶着转场呢”

    程愿被他握得有点疼,微蹙了蹙眉“这和你应该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许时悬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我都只有你一个,你居然在外面还养了人”

    什么叫只有你一个,怎么越说越暧昧了,不过他说的应该是目前只服务于自己这一个雇主的意思。

    但不是一般只有雇主要求雇员的,他怎么还反过来质问自己呢

    程愿疑惑了一小下,提出质疑“我们之前没有约定过这个吧”

    许时悬被气得肝疼“那照你这意思,我也可以去外面找人”

    “按理说你就算找了人我也不会知道。”程愿真诚地问,“但你打好几份工的话,真的不累吗”

    许时悬叉着腰走了个来回,差点没笑出来“我看我就是不够卖力,没伺候好你,才让你有精神想其他的是吧”

    许时悬说这话时一直看着程愿,那眼神就好像恨不得把他当场吞了似的。

    程愿默默地看了看四周,虽然人少,但偶尔还是有一些的,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点,低声回答“没有。”

    许时悬俯身靠近他,眼神在他嘴唇边缘巡视。

    程愿突然心里有些紧张,解释说“我没有别人。”

    许时悬前进的动作停止,两人之间就隔着一线的距离。

    虽然许时悬感觉程愿也不像那种人,但万一呢此刻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趁机提出要求道“不可以找别人。”

    程愿想说凭什么,可这回却又被许时悬抢了先“同样的,我也不会找别人,再说了,其他人有我好吗”

    这话乍听起来虽然有些大言不惭,但程愿仔细想想,也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更何况他本来也没有再找人的打算。

    就是怎么感觉这对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算了,毕竟是刚下海,可能他也害怕得病,而且对方这资本提点无伤大雅的条件也没什么。

    于是他最终点头答应了下来“好。”

    许时悬得到满意的答复,终于弯起唇角笑了一下,然后顺势向前,在程愿唇上讨了一个吻,直起身时又顺手在程愿头发上揉了揉。

    程愿却拿开他的手,认真地说“以后在外面不用这样营业。”

    许时悬“”行,我真是多余爱岗敬业了。

    许时悬不想再跟他说话,弯腰卷起刚刚包扎止血用过的棉花等物品丢去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结果再一回身,程愿已经不在原地坐着了。

    他看着程愿慢悠悠沿着长街往前走的背影,扬声问“你去哪儿”

    “我回去一趟。”程愿回头说,“你也回去吧。”

    “你家在这附近”许时悬几步跟上去,“不请我上去坐坐刚不是还谢谢我呢。”

    “不是家。”程愿摇摇头,“换个方法吧,我可以请你吃饭,或者加点钱,或者让你早点结束我这边的工作”

    程愿还没说完,许时悬便不想继续听了“请我吃饭,时间地点我定。”

    “好。”

    程愿说完便离开了。

    许时悬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查个人,何鸣,在ash上班。”许时悬被迫记住了那傻逼的名字,而他记性又很好,记得之前在酒吧见过这人。

    同样的,许时悬刚赶到巷子里时,也看见了当时程愿脸上漠然讥诮的神色。

    他不认为程愿是个无事生非的人,若非对方欺人太甚,程愿断不会如此。

    可程愿连自己真实的名字都不肯告诉他,肯定不会告诉他这事的细节,那么他就自己查。

    程愿不知身后许时悬做了什么,他一连拐了几个弯,便到了租住的小区楼下。

    不过他这次可不是为了回来住的,而是想趁此时机,一并把余下的事情一起处理了。

    这房子是去年他毕业回南城时租的,离公司不近,居住条件说一般都很勉强,但胜在便宜,所以他当时便直接租了一年,正好六月底到期。

    房东前几天还在催他交下一年的房租。

    如果不是当时查出绝症,他都已经交了,如今倒是正好。

    程愿进屋时室友刘江涛不在客厅,但电脑却开着。

    程愿看了一眼,便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却没想到他房间门居然是开着的。

    “你在干什么”程愿站在门口,看着正在自己柜子前翻翻找找的人。

    “诶卧槽。”刘江涛没想到有人突然出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清是程愿,他顿时有点心虚,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我、我拿点吃的啊。”

    程愿之前为了省钱,偶尔在超市碰到一些打折划算的商品便会买回来,有生活用品也有吃的,有时不想做饭也不舍得点外卖,就这么凑合一顿。

    这些东西都整整齐齐地码在柜子里,刘江涛应该见过。

    程愿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刘江涛见程愿脸色不怎么好看,试图先发制人“我不就准备拿你点泡面,反正你工资这么高,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吗”

    “我问你怎么进来的。”

    刘江涛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想出去,但程愿堵着,他只能说“你门又没锁”

    “是吗。”

    其实锁了,但他们这房门质量,一推就开了。

    刘江涛觉得程愿这么当场质问就像是把他当贼似的,他面子上挂不住,想起什么,又赶紧说“前几天有人来这儿堵你找你麻烦,我还帮你挡了呢,你该感谢我才是”

    说起这个他还真来了兴趣,八卦间也颇有些看好戏的味道“诶,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他们找你干什么”

    其实这两天来找程愿的一共有两拨人,一波是凶神恶煞的混混打扮,一波则是西装革履的,说话间也很有礼貌。

    只不过刘江涛见程愿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自讨没趣,便懒得再跟程愿细说。

    并且他也不好再当着程愿的面继续拿他的东西,趁机挤了出去。

    出去之后还在小声地骂骂咧咧,觉得程愿过于吝啬了,却丝毫想不起自己过去一年死皮赖脸地蹭了程愿多少顿饭吃。

    他在客厅里继续打起了游戏,没一会儿,余光看见程愿出去了一趟,不过很快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邻居。

    刘江涛颇为疑惑地看着他们跟着程愿进了房间,很快又陆续出来。

    只是这回各自手上都提着些东西,有刚才他在程愿柜子里看见的那些零食,有生活用品,甚至还有衣服和被子等等。

    刘江涛感觉事情不太对劲,推开鼠标站了起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程愿又把邻居一个大爷带进厨房,把剩下的米面粮油等东西全都装给了他。

    刘江涛愣眼看着“你们在干什么”

    “小程说他要搬走了,一些用不上的东西都给我们。”在客厅的一个大婶回完话又看到刘江涛的电脑椅不错,问道,“你这椅子还要吗”

    刘江涛乍然得知这消息,脸都抽了“这是我的”

    那大婶翻了个白眼“不给就不给,这么凶干什么。”

    最后刘江涛眼睁睁地看着这群人迅速把程愿的东西分了个干净,连洗衣液都没有留下。

    刘江涛几度阻止,但每每得到的答案都是程愿冷淡地看着他说这是我买的。

    等人散干净之后,房子里除了房东配备的基本家具之外,其余东西基本都没了。

    刘江涛这才发现,原来他在这里便利的生活条件,基本都是由程愿给予的。

    但刘江涛是属于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类型,他刚才当着其他人不敢说,这会儿才咬着牙道“那些东西你给外人都不给我。”

    程愿只留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准备带走,回房之前淡淡看他一眼“我是你爹吗”

    “你他妈说什么”

    “耳朵聋了”

    “你”刘江涛气得胸膛起伏,可程愿只是偏头瞪过来一眼,他便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程愿回到房间,剩下的东西还没装满一个二十英寸的行李箱。

    可这却装完了他这二十五年的人生。

    如此说来,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舍弃的。

    走出小区时,天色已经擦黑,程愿还没有去配眼镜,既看不太清周围,他便没有过多在意周围的人。

    弯腰去检查突然出现了点问题的行李箱拉杆时,程愿便没看见身侧经过了两个衣着妥帖的精英人士,和这处街区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两个人正在交流着什么,也没有注意一旁的行人。

    最后这两个人几乎是踏着程愿出来的脚步,一比一地走到了那间在六楼的房子。

    上楼时其中一个开口说了话,满满的燕城口音“我们从他的学籍查到了学校,又从j大的档案去向查到了现在的工作单位,结果来了之后单位说他刚辞职了。”

    “是啊,拿到联系方式又打不通电话,幸好又从单位查到现在的住址,但昨天来说人不在。”另一个人也苦笑着说,“该不会又碰巧搬走了吧”

    话音刚落,两人走到房门口,抬手敲响了门。

    隔了许久,隔音不好的房门内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敲什么敲,吊命啊”

    刘江涛生气地打开门一看,结果发现又是昨天来找程愿的那两个人,顿时更加火冒三丈。

    程愿临走前的做法已经很让他有气没处撒,结果刚才房东突然又给他打电话说他这个房子只整租,现在程愿不租了,要么刘江涛一个人租下来,要么他这个月到期之后就搬走。

    之前和程愿一起租的时候,即便是他占用了客厅,但还是程愿出的房租大头,还有水电之类的费用,也被他以他不做饭为由推脱了大部分。

    刘江涛没有固定工作,就偶尔打游戏赚赚钱,哪儿来这么多钱租整套而且现在还有几天就月底了,他又去哪儿找房子

    这会儿刚想发火,但他看着这俩人衣着不菲的模样,顿时动了心思“问程愿是吧我知道他在哪儿。”

    这俩人也没想到这暴脾气矮青年突然这么好说话,但再一看对方老神在在的模样,也就明白了。

    其中一个笑着说“您给个准确消息,自然可以获得相应报酬。”

    刘江涛脸上一喜,立刻就掏出了手机,但他不敢要多了,害怕这俩人直接转身就走,于是说“两千”

    “如果您的消息是真,我给您一万。”另一个人也掏出手机准备去扫收款码,同时自然而然地说了句,“但如果是假消息,我当然也可以告您诈骗。”

    刘江涛的手机嗖的一下就收了回去,然后便是房门猛然关上的声音。

    最后还是路过的邻居大爷好心地告诉他们,程愿刚刚搬走,但不知道去向。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划过绝望。

    这小少爷怎么这么难找啊。

    另一边程愿却不知这些迂回,到公交站随便上了一辆人少的公交,坐到了车厢最尾端,他没有目的地可去,准备车子开到哪儿就是哪儿。

    程愿在车上看着窗外一一闪过的街景,兀自发了会儿呆。

    他觉得自己接下来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只需要最后再回一趟满星岛,去墓前看看爷爷。

    顺便告诉他,自己很快也可以下去陪他啦,六年不见,也不知道爷爷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程愿想到这里,突然便觉得死亡一点都不可怕,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些期待来。

    就在这时,程愿碎屏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前几天总有莫名奇妙的电话打过来,有像之前的许氏集团一样打来招聘的、有卖房的、有银行贷款的程愿当时烦得不行,干脆自己做了个插件一概屏蔽所有陌生电话和短信。

    而微信上的人该删的也删得差不多了,还有谁找他

    程愿忽然想到xu,是他吗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了对方今天突然亲他的那一下。

    程愿眨了眨眼,今晚好像有点想找他。

    可是滑开手机一看,却发现给他发消息的是一个备注名为李常非的人。

    程愿脸上淡淡的笑慢慢敛了下去。

    他点开对话框,看见对方只发来了简短的两个字。

    李常非程哥

    除此之外,再往上滑几页,都基本没有文字,只有转账和转账已接收的记录陈列在上,时间则是每个月的25号。

    程愿看了看日期,今天已经26号了。

    他这几天心思被其他事情充斥着,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这事,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对方就等不及过来提醒他。

    这李常非是他以前资助的一个学生,从转出第一笔账开始,到今天已经足足五年。

    原本程愿是打算资助到对方十八岁上大学为止,可对方第一次高考失利,连专科都上不了,他还曾暗示性地问程愿能不能送他出国留学。

    询问无果之后只能转而说复读,还跟程愿哭着说他真的很想读书,但他们当地教育条件不好,他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赶不上。

    反正程愿最后是信了,又资助他复读了一年,去年好歹考上燕城一个三流大学,学费也是程愿出的。

    眼下已到六月底,对方大一快要结束,算算年龄,也二十岁了。

    可自己不也是二十岁那年开始资助的他。

    程愿看着满屏的转账记录,头往后靠到椅背上,情绪莫名地笑了一下。

    原来他还真在这儿当爹啊。

    程愿一时间都不清楚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跟魔怔了似的,到处当散财童子吗

    他上辈子到底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怎么身边全是讨债的

    过了会儿,程愿复又坐直,点开对话框,有几条碎纹的屏幕不太好打字。

    你马上不是暑假了吗

    李常非像是在拿着手机等,很快回了过来。

    李常非程哥,我暑假准备待在学校多学习学习,我担心赶不上人家。

    所以还是要钱。

    那上大学一年了,四六级过了吗

    李常非没有,我以前高中基础太差了,我会努力补起来的。

    行了,你那个学校和专业没什么习可学的,不如努力去打工吧。

    从这个月起,我不会再继续资助你了。

    发出这句话之后,对方没有再回消息过来。

    程愿等了一会儿,收起手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好,这点钱干什么不行。

    正巧此时,公交车准备进站,缓缓降下了速度。

    程愿不经意偏头往外看,刚好看见一家眼镜店,门口大屏海报上的模特鼻梁间架着一副细框银边眼镜。

    程愿近视看得不太清楚,隐约朦胧间,程愿竟觉得模特的轮廓和xu有点像。

    念及此,他不由自主地便开始想象,对方真的戴眼镜会是什么模样

    对方鼻梁高挺、气质冷峻,戴起来应该会相当斯文败类程愿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正好他也是时候去配一副眼镜了,这几天模模糊糊的总是有点不方便。

    于是公交到站时,程愿立刻起身,从后门下了车。

    去往眼镜店的路上,程愿主动给对方发了消息。

    你近视吗,多少度

    顶端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xu怎么,想玩道具y

    xu好啊,那我戴着眼镜,你不能背对我,要一直从正面看着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