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程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心脏亦是为此蓬蓬跃动起来。
或许他更应该问,我是不是在这里见过你,我是不是忽略了很多,而你是不是都还记得。
可他此刻虽说是灵光一闪,但他也只闪出了一个大概,很多细节都记不太清楚。
他只想起来大约是六年前,哦不,现在应该是快七年前了。
具体的时间他想不太起来,只记得那时像是已经到了夏天,那年他十九岁,大二即将结束。
那天他在图书馆补完堆积已久的课程作业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
他像往常一样,在这里坐了下来。
原本打算静一静就走,可当时程愿自己都没有想到,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触及了他,或许是初夏的微风、也或许是碧色的湖水或者是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掌声。
总之他情绪突如其来地决堤,像是濒临崩溃一般,无声无息地便哭了起来。
那时他爷爷刚去世不久,程愿亲自将爷爷的骨灰送回了满星岛。
其实自从爷爷生病以来,除了爷爷不肯花钱治病的那次,程愿几乎没有再哭过。
之后从爷爷咽气,到预约火化,再到他把爷爷的骨灰下葬。
封棺盖土、立碑成墓,从此他世间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
他一直都没有哭过,全程冷静又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些后事。
之后他也没有在满星岛过多停留,回到学校,照常上下课照常补作业,照常独自在人潮涌动中来来往往,看起来是那么正常。
他原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却不想那样一个不期然的时刻,终是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许时悬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偶然撞破他的现场,他没有大惊小怪,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也并不丢脸的事,他只是向他递出手帕,温和平静地对他说“擦一下,脸花了。”
可那会儿程愿取下了眼镜,又哭花了眼,本就不太清晰的视力越发模糊,他根本没太看清许时悬的长相。
只是许时悬逆光走来,停留在他面前的这一幕,他却记了很久。
是每每午夜梦回,也会怦然回顾,觉得那天是否有白白的月光照拂而下的程度。
可当时程愿从未养成求助他人的习惯,更羞于让别人看见他的脆弱,于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之后,便起身匆忙离开。
后来程愿回去发现手帕还在,他把手帕洗干净,想还给对方。
但他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更遑论去哪里找他,程愿那时有些懊恼,后知后觉自己那样好像有点不礼貌。
他之后又去了那个湖边两次,但也都没有再等到对方。
再之后,便发生了程海要将满星岛的房子变卖的事。
那时恰逢期末,程愿考完试就匆匆回了满星岛,经过一番拉锯,他还是什么都没留下。
等他再回学校时,已经差不多时临近开学的时
候了。
人海茫茫中,程愿知道大约不可能再碰见那个人了,并且本就是萍水相逢,对方好心施以援手,大概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于是程愿也将手帕收起,任由这段记忆日渐褪去。
如今骤然再揭开帷幕,只觉冥冥之中,万事颇为神奇。
此刻再回想大半年前,他所以为的南城初见。
他那时也问过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许时悬。
当时程愿还以为是在天锐楼下的惊鸿一瞥,又或者是那晚醉后的乱语胡言。
却不曾想过,这竟然会是埋藏在时光里的模糊印记,在无意识之中便驱使他问出了那句话。
此刻许时悬听他突然这么问,也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他之前明里暗里地暗示了这么多次,这人都毫无反应,居然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
不过他看了看四周,心下恍然,还得是情景复刻。
早知道就早点把人带来了。
许时悬笑了起来,惯常凌厉的眉目染上笑意,许时悬得意地问“终于想起来了”
还真的是他。
程愿接过水没喝,放在一边,他依旧抬着眼,认认真真地望着许时悬,好像忽然之间有些不认识他了似的。
许时悬原本为这事郁闷了好久,想起一次郁闷一次,但此刻被程愿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竟难得开始不自在起来。
许时悬眼神飘开,轻咳一声,在程愿身边坐下,有些别扭地说“看什么,这么久才想起来,我是有多不入你的眼。”
程愿却还是看着他,那眸光如有实质似的打在侧脸上,许时悬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竟是有些不敢回眸。
渐渐的他竟然紧张得有点毛了,刚想把气势提起来说点什么,却听程愿轻声问“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许时悬一愣,眼神微顿,不由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许时悬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七年前的6月12号,下午四点十分。
那天是他本科的毕业典礼,就在身后的礼堂举行。
其实三点多的时候大部分的流程就已经走完,他爸妈还有事,观礼结束得提前走,他便送了他们出去。
回来时许时悬莫名其妙地不想再回去,因为他和大部分大学同学其实不怎么熟,也不想跟这个跟那个再三合照,他觉得有点烦,便往背后的湖边去了。
但许时悬平时压根儿就不喜欢散步找清净,如今想来,那天大约是有神在指引。
湖边一路没人,许时悬沿着走了一截,刚想打道回府,却在绕过一棵树后,突然见到了坐在那里的程愿。
程愿大约是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偏头看了他一眼。
晴光微风间,骤然对视。
若不是当时距离够近,或许许时悬都不会发现程愿在哭。
因为程愿哭也是低调的,只是安安静静地淌眼泪,一串串泪水如珠落玉盘似的顺着洁净的脸颊簌簌而下。
没有
其他任何动静,但看起来却十分忧郁破碎,叫人完全移不开目光。
许时悬很难形容那一眼对他的狙击。
好像沉寂了二十来年从未曾萌芽的某些情愫突然间便破土而出。
那也是许时悬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人有时活的不过就是几个瞬间。
这个瞬间,许时悬觉得他好像铁树开花了
不过人家哭得那么伤心,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他却还在心里觉得人家哭得美死了,好像有点不太像个人。
于是许时悬紧急公关,绅士地递出了手帕。
本想着等他哭完了再说,却没想到这人嗖一下站起来就跑了。
完全不给许时悬说话的机会。
而那天的毕业典礼本来应该是许时悬最后一次回学校,他应该在典礼结束之后回到燕城,然后等待着出发去国外留学。
可那天之后,他莫名其妙地又回了j大几次,但很可惜都没有再见到过他。
许时悬那时也不知道程愿的名字,他有好几次都想打听一下,回过神时,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毛病。
本来就是素昧平生不期而遇,而且许时悬也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一直以来,天之骄子是他、众星捧月也是他,向来都只有别人追着他捧着他的份,他这是在干什么
所以他只是在他后来生日时,默默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有缘可以再见一面,对方能亲口告诉他他的名字。
于是就这么一念之差,多年耽搁又错过。
即便许时悬后来意识到自己大约是一见钟情了,可他囿于那时的高傲,并不愿承认,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忘怀的事。
区区心动而已。
却是没想到,后来的许多年,许时悬一直都没能忘掉初见那一幕,并且随着时不时的念想回忆,竟变得越发清晰。
他经常想,他还会哭吗
虽然哭起来很好看,但还是不要了吧。
可惜这些他也无从得知了。
直到去年在南城再见时,许时悬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又是一眼对视,许时悬缓缓平静了许多年的心,又一次蓬勃生长了起来。
第二次了。
许时悬终于承认,即便是时隔多年的第二次,他还是会一见钟情。
于是那一次,许时悬没有犹豫,紧紧地抓住了对方。
其他的他才不管,先建立起关系再说。
而之后随着慢慢的接触,他越发觉得程愿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
几乎是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好像全部印进了许时悬心里。
这回许时悬也彻底不再挣扎,他想,栽了就栽了吧,谁叫他先喜欢人家,是真的喜欢,无法控制地喜欢。
只可惜程愿对他好像完全没有印象,即便他三番两次地暗示也无济于事。
明明当时都那样直白地对视了
所以这些年来,念念不忘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喜欢归喜欢,许时悬也没受过这种打击。
但其实内心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并且程愿那时对他就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叫他实在说不出口。
当然本来也没什么,他们之间只是有过那一点点可怜的交集罢了。
所以他到底是没提。
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便更无法开口了。
不过倒也没什么,就当是蕴藏在时光里,他年少心动的秘密。
如今秘密却忽而得见天日。
很神奇的感觉。
许时悬回过头,先前的忐忑褪去,突然松弛下来。
他笑着问程愿“告诉你什么”
程愿张了张嘴,倒是被他问住了,仔细一想,只是曾经偶然见过一面,好像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
他那样不起眼,时隔多年,许时悬还能记得这件小事就已经不错了。
也是。”程愿眨了眨眼,“倒是我应该谢谢”
可他话还未说完,许时悬便拉过他,倾身吻了下来。
唇齿碾磨间,许时悬终是嗓音低低地开了口。
“虽然你大约早感受到了,但我似乎是从没亲口告诉过你。”许时悬说,“我喜欢你,七年前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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