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寿宫出来,康熙没有回乾清宫,而是直接去了翊坤宫。
虽说关于九阿哥“气病”之事,宫外传得沸沸扬扬的,下午又加了一条“九阿哥可能不好”的新闻,可是内廷却一片安静。
宜妃这里,也并不曾听闻。
她正准备用晚点。
是包饭。
白菜叶、小香菜、小葱、小水萝卜,都是九皇子府孝敬进来的。
另外叫膳房做了二米饭,鸡蛋酱,还有一盘酱炒鸡肉丁,一盘红烧萝卜,也没有预备羹汤,就是直接用的米汤。
圣驾到时,就看着这接地气的晚点。
康熙看了食指大动。
被九阿哥闹了一上午,中午那顿就没吃好,下午在九皇子府喝了半天茶,又是刮肠胃的,好像真有些饿了。
宜妃见状,笑吟吟道“想起小时候的包饭了,正好老九媳妇叫人送了洞子菜过来,就叫人预备了,皇上也尝尝,看看是不是过去那个味儿。”
说着,她拿了干净毛巾给康熙擦手,又示意佩兰添了碗快。
康熙也不着急说了,毕竟喜忧参半,宜妃跟两个儿媳妇关系还好,别再吃不下饭。
他就接了碗快,示意先吃饭。
宜妃也擦了手,亲自做了一个饭包。
底下是白菜叶,上面放上一层二米饭,再放一层酱炒鸡肉丁,上面撒香菜、小葱、小萝卜缨子。
包好的包饭不大,就是小碗大小,康熙吃了一个,觉得有些不足。
见宜妃还要再动手,康熙摆手,道“朕自己来”
这回他没有放鸡肉丁,换成了鸡蛋酱,也去了小萝卜缨子,只有香菜跟小葱两样。
这一回,他才觉得味道正宗了。
他指了那鸡肉丁、红烧萝卜跟萝卜缨子,道“宫里的包饭,没有这几样,这是盛京的吃法”
宜妃点头又摇头,道“盛京包饭,不放鸡肉丁的,倒是做萝卜酱放里头,萝卜缨子是臣妾自己放的,看着嫩生生的,吃着正好”
康熙注重养生之道,晚点这顿素来吃得少。
两个小儿拳头大的饭包已经尽够了。
宜妃跟着吃了两个,有些不足,可还是克制了,示意人撤了膳桌,换了大麦茶上来。
这个晚上喝了不影响睡眠。
康熙喝了一口茶,想起了九福晋。
这还是九福晋在二所的时候弄出来的,不单翊坤宫这里晚上用这个,就是乾清宫那里,晚上也是上这个茶的。
清口、解腻,喝着正好。
他撂下茶杯,道“朕来给你报喜,下午老九福晋生了,两男一女,母子平安”
宜妃之前与他对坐,听了已经傻眼了。
她将这个话思量了两遍才明白过来,一下子站了起来“这臣妾没听错吧皇上您是说两男,还是一女”
康熙不由失笑,道“没听错,全有,两个阿哥、一个格格,老九那边多了三个嫡子女。”
在大婚的几个皇子中,九阿哥这回算是出息了,嫡子女的数量仅次于大阿哥,跟三阿哥比肩。
宜妃露出惊喜了来,不由地红了眼圈,抚着胸口,道“万万没想到,老九还有这样的福气,全赖皇上的恩典,给他指了个好福晋”
先头不是说两个么
怎么变了三个
宜妃是自己生过的,晓得孕育胎儿都在胞宫中。
差不多大的地方,怀双胎都叫人悬心,换成三个得多小
她简直不敢想。
她忍了惊骇,只笑着说道“九福晋立了大功,这回得好好养养,这可不容易。”
康熙点头道“老九福晋不错,虽说不足月,可小格格五斤一两,大阿哥四斤,二阿哥略小些,也有三斤二两。”
他会看脉桉,也做了三十多回阿玛,晓得婴儿出生的分量。
三斤二两确实偏轻,可是另外两个分量够了。
尤其是小格格那个,比一般的孩子还要大些。
宜妃听着这重量,放了一半心,欢喜道“两个阿哥先不说,这小格格可是比她十八叔落地还重呢”
五皇子府,正房。
五阿哥也在给五福晋说九皇子府的喜讯。
五福晋没有生产过,这两月在家养胎也没有去过九皇子府,所以反应跟四福晋还不同。
只能说无知则无畏。
她倒是觉得是好事,直接就儿女双全不说,还多了一个儿子。
她已经有些显怀,只是还不明显。
她就道“弟妹可真是好福气”
五阿哥点头道“也是老九的福气,汗阿玛还给三个皇孙、皇孙女赐了小名”
五福晋闻言一怔。
她玲珑心肝,自是听出其中不对劲之处。
别说是皇子福晋生产,就是宫里的娘娘生产,也没听说皇上过去守着。
她忍不住攥紧了帕子,道“是九弟出事了,弟妹才动了胎气”
能让皇上动容的,只有皇子本身了。
尤其九阿哥那个身体,前年的时候就闹过两回病。
五阿哥原不想跟五福晋提这个,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可是想想,也瞒不住,就说了今日之事。
从早到晚的,出了不少事儿。
因此听闻九皇子府那边要用太医,皇上才不放心,也过去坐镇。
五福晋目瞪口呆,不知该说庄亲王骄狂,还是说九阿哥娇气了。
她有些心疼舒舒,忍不住跟五阿哥抱怨道“九弟那里,也十八了,爷就不能好好教教,老让弟妹操心,这往后什么时候是头儿”
就算跟庄亲王置气,也不能这个时候闹。
这听着,都叫人后背发凉,太凶险了。
五阿哥纠结道“打到大,也不顶用啊,现下汗阿玛也训教几回了,要是能扳过来,早扳过来了还是算了,现在有老十在他身边,吃不了大亏;过几年侄儿大了,由弟妹教养,差不了,就有支撑门户的了”
五福晋看着五阿哥“”
她以为丈夫在说笑,可是这位爷正经八百地道“这也是老九的福气,混是混了点儿,可是省心,身边人妥当”
五福晋“”
省心
省心的只有九阿哥一个,操心的却有一大堆。
只是她是当嫂子的,也不好说多了,要不像是嚼舌说小叔子不好似的
九皇子府,大门上。
左侧悬挂着两张小弓跟六支小箭,箭头向外,右边悬挂着红色绸带。
小弓跟红色绸带早就预备好。
两张小弓,两条红绸。
旗人家里重视新生礼,这悬物之俗,也是其中一项,除了祝福吉祥之外,还有驱邪之意。
因此,即便九皇子府还没有往各处送帖子报喜,这周遭人家也都晓得了喜讯。
怪不得是正红旗地界来人,原来是九福晋生了。
谁敢想呢
居然直接生了三个
当天不少人家的饭桌上,就有人提及这个新闻。
最触动的,还是相邻的八阿哥。
八阿哥今天一直在衙门,等到日暮才回。
因此消息比旁人迟缓了不少。
结果他刚下马,就看到自己门前不少人对着九皇子府那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他见状不由皱眉,刚要训斥,结果就有管事上来,低声禀了“主子,九福晋发动了,生了两个阿哥一个格格,下午皇上也来了”
八阿哥跟五福晋一样,立时想到九阿哥身上。
皇父训儿子训的厉害,可是关心起儿子来也是慈父、
他不放心,将马鞭丢给管事手中,就大踏步往九皇子府去了。
可是站在九皇子府门口,看着大门两侧悬挂的弓箭跟红绸,他又却步了。
他攥着拳头,居然生出几分羞愤来。
比他小两岁的九阿哥都有了儿女
旁人会怎么看他
九阿哥是不是也得意了
八阿哥苦笑,站了半柱香的时间,还是转身离开
三皇子府,上房。
三阿哥奉命送淑惠大长公主的骨灰回巴林,还没有回来。
三福晋已经出了月子,过的肆意。
现下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盼着进宫请安的日子,妯里相见,哪怕是比比新衣裳什么的,也比现下强。
可是昨天是入宫请安的日子,就只有她跟七福晋、十福晋三个人了。
不单五福晋告了假,连四福晋也告了假。
五福晋这里不用说,怀孕满了三个月,大家都晓得了。
没想到四福晋那里也有了动静。
这应该是没到三个月。
三福晋想到这个,有些坐不住了,吩咐人道“去暖房,将那两盆竹子抬到上房来”
这两盆竹子,就是五阿哥去年冬月送的那两盆。
三阿哥嘴里说着抛费,还是叫人精心侍弄了。
当时三福晋已经大了肚子,顾不得别的,没有理会。
现在想到四福晋的身孕,她想到那两盆竹子了。
两个嫡子也不保准了,要是四福晋生了嫡次子,就能跟她比肩。
她可想做妯里里头一份的。
那就再求个嫡子。
到时候四福晋装的再贤惠又如何,子嗣不如她顺利。
至于舒舒那里,三福晋没有放在心上。
小阿哥就是小阿哥,后头的阿哥跟前头的阿哥不是一个分量。
这夫贵妻荣,后头的皇子福晋也就比不得前头的。
这是她坐了一个多月月子明白过来的,往后没有必要跟舒舒跟十福晋这些小妯里犯酸。
少一时,去暖房的丫头却是空着手回来了,脸色很不好看“福晋,竹子不在暖房了”
三福晋坐起身子,气得脸色发白“爷叫人给西院搬过去了”
西院住的就是三阿哥最宠爱的田格格。
那丫头点头道“搬了一盆,另一盆搬到王格格院子里去了”
三福晋立时起来,冷笑道“好啊,我坐了一个月的月子,竟成了聋子了”
旁的可以让,这个竹子哪里能让
虽说她心里不信这个,可也不会让旁人占这个便宜。
尤其这两人贱人,一个人夭了一个阿哥,背后鬼鬼祟祟,恨不得将罪名推到她身上。
呸
包衣秧子,就算立下了也就是庶子。
也值当她去算计
三福晋早憋了一肚子邪火,叫了正房的丫头、婆子,浩浩荡荡的往西院去了。
西院正房里,田格格拿着喷壶,正小心翼翼地给竹子浇水。
随着天气转暖,竹子颜色也泛了青翠。
田格格脑子里想起一句诗来,“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
不知三阿哥还有多久才能回京,一千三百里。
三阿哥出京,也有一个多月了。
没有三阿哥在,这府里冷冷清清的,叫人难熬。
可怜她的二阿哥殇了,要是站下了,已经三岁,都有这竹子一半高了。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田格格带了焦躁。
自打三阿哥离开,这位福晋就没有闲着,隔三差五的打发人过来,让她抄经,做针线,真是拿她当宫女子似的使唤。
三阿哥不在家,田格格没有法子,只能虚应着。
等到看到竹子,她不敢耽搁,忙迎了出去。
结果就见来的不是正院的嬷嬷跟丫头,而是耷拉着脸的三福晋。
田格格忙上前,道“福晋安”
三福晋瞥了她一眼,就往里间走。
田格格急了,伸手要拉扯三福晋。
三福晋冷笑道“放肆”
田格格忙道“好好的,您这是做什么”
三福晋轻哼道“做什么翻贼赃”
红螺寺的竹子,外头都叫价到两、三百两一株了,还没有地方买去。
谁家的竹子,不给嫡福晋预备着,会让格格占了的
庶子生再多,也是庶子,有什么稀罕
田格格带了羞愤道“福晋怎么能血口喷人,那是三爷送来的竹子”
三福晋嗤笑道“我是福晋,你是福晋你也配得竹子”
“怎么就不配了”
门口有了声音,正是风尘仆仆的三阿哥。
他看着三福晋皱眉道“好好的日子,闹腾什么”
三福晋气了个仰倒,指了三阿哥道“爷还真是倒打一耙,我怎么就闹腾了那竹子,我就不能问问了”
三阿哥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道“行了,挣命呢,都生仨了,还打算生竹子是爷给的,怎么不行了田氏跟王氏一人折了一个小阿哥,爷就补给她们一个小阿哥,不应该么”
三福晋气得直哆嗦,三阿哥不耐烦,看着正院的丫头、婆子道“爷不在家,倒是让你们闹夭了,这是抄家呢”
丫头、婆子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应声。
三阿哥呵斥道“还不快扶了福晋下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没脸,三福晋差点昏厥过去,却不敢跟三阿哥硬碰硬,任由着婆子们扶下去了
九皇子府,后罩房,东稍间。
舒舒是被饿醒的。
不但是饿,还渴,嗓子响干。
还有就是三急。
也因为这个的缘故,使得她的注意力往下走,就又感觉到疼了。
她呻吟着张开眼睛
九阿哥就在旁边,也眯愣着,却没敢睡实,听到动静立时醒了。
舒舒也看到九阿哥,见他合衣躺在旁边,心里有些感动。
虽说遭罪的是自己,九阿哥不能分担什么,可真要是袖手看着,自己也要闷气。
九阿哥扶着她的胳膊,关切道“是要吃饭,还是要更衣爷扶你”
舒舒的感动立时烟消云散,道“爷去帮我看看吃的,让小椿跟核桃扶我去更衣”
九阿哥不肯撒手,面上带了不乐意。
舒舒正色道“爷在这里,我不放心爷,怎么能歇好爷就心疼心疼我吧”
今天只是坐月子的第一天,还不算狼狈,后头的日子长着,她也不想惯着九阿哥这个毛病。
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她可不想自己狼狈的模样全让九阿哥见了。
九阿哥跟小狗似的,可怜巴巴道“可爷不放心你”
舒舒道“有额涅,还有阿牟在,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爷,太医开了药,也要好好休养几日。”
九阿哥还要再说,觉罗氏跟伯夫人听到动静,已经进来了。
齐锡已经回都统府了,觉罗氏会在这里留上十日,等到舒舒停了奶再回去。
两人看着九阿哥,也是为难。
这小夫妻感情好不是坏事,可是为了长长久久的,也不能由着他们。
不单单是坐月子利索不利索,还怕九阿哥吓到。
万一怕了生孩子,往后夫妻不敢亲近,那也麻烦。
觉罗氏叹气道“晓得阿哥是担心福晋,可是福晋这里实在耽搁不得,也不好耗费心思,请阿哥多体谅”
九阿哥耷拉着脑袋,点点头,道“嗯,小婿晓得,一会儿看福晋用了饭就回前院”
大家都退了出去,只有小椿跟核桃进来,服侍舒舒更衣,才扶回炕上。
少一时,小棠带了膳桌过来,好几碗汤菜,海参汤,撇了油星的猪蹄汤,还有鲫鱼汤,都是催奶用的。
旁边放着芝麻盐,还有一盘煮鸡蛋,一碗的红糖小米粥。
舒舒看着膳桌,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当额涅了。
“阿牟,额涅,孩子们呢不喂么”
她道。
她想到那备用的六个奶嬷嬷,生出反感来。
不想让旁人喂孩子,那是她用尽了力气,忍着疼痛生出来的三个大宝贝。
不愿意让人沾手。
伯夫人道“睡着呢,月子娃,且能睡呢,饿了就醒了”
舒舒也是真饿了,外加上也担心孩子们饿了,开始吃了起来。
虽说她不是医科生,不明白这母乳产生的原理,不过有个猜测。
那就是真正催乳的未必是汤里的营养,或许就是水。
她就将那些汤当水喝,看着黏湖湖的小米粥,跟小棠道“不用预备这么稠的,下回还是跟之前的一样就行”
小棠应了。
等到吃了两个鸡蛋,两碗汤,半碗粥,舒舒才撂下快子。
当着觉罗氏跟伯夫人的面,她没有抱怨。
等到长辈们出去,她就忍不住跟九阿哥抱怨道“就一个芝麻盐,顶什么用为了这几个小的,我可是辛苦了,回头有不听话的,爷可要好好教训”
九阿哥舍不得她忌口,道“少喂几天不行么”
舒舒摇摇头,道“再看看,要不我不放心,更难受”
夫妻说着话,外头就有了动静。
虽说孩子们也在后罩楼,可是在西稍间,为了防止他们哭闹扰了舒舒休息,中间的三层隔断都放了羊毛毡,隔音不错。
是齐嬷嬷带人抱了孩子过来。
小祖宗们醒了
九阿哥不肯走,舒舒却不惯着他,还是指了指门口,将他轰走了
等到回到正房,一个人躺在炕上,九阿哥才有些为人阿玛的感觉。
他可太厉害了
居然生下了祥瑞
虽说大头的辛苦是福晋的,可是他也占一丢丢的功劳
九阿哥在炕上打了两个滚,就爬起来了。
何玉柱正好进来,手中端着好几个药碗。
“爷,该喝药了”
九阿哥呲牙道“怎么这老些”
何玉柱就道“那是安神的,那是疏肝的,剩下一碗是败火的”
九阿哥伸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都是水泡,是有些难受。
算了,还是喝吧,省得舒舒还要担心自己。
他也心疼她呢。
他喝了败火的,又喝了疏肝的,就有些顶到了,瞪着何玉柱道“就不能机灵点儿,恨不得用海碗装药了,这是要撑死爷”
何玉柱看着正常的药碗,老实认错。
确实疏忽了。
对旁人来说,能喝下三碗;对自己主子来说,确实为难人。
“奴才叫人再熬熬,收收汁儿”
何玉柱躬身道。
九阿哥摆手道“算了,明天再开始喝这个,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
何玉柱应了,端了药碗下去。
正房的丫头都跟着福晋去了后罩楼。
何玉柱就提了小包裹,过来次间值夜,服侍着九阿哥洗脸洗脚歇下。
九阿哥以为自己会睡着,可是睡不着。
外头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四更了。
九阿哥有些着急,要是再睡不着明天该没精神了,到时候还要福晋担心。
他坐起来,想要唤何玉柱将那碗安神药热热。
没等叫人,就察觉到不对。
东南方向好像有动静,还有犬吠声
“汪汪汪汪”
九阿哥披着衣裳,走到门口,推门出来。
还真没听错,确实是东南角方向有动静。
那边
暖房
有人偷菜
再次感谢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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