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暮烟的生父是谁,沈黎砚已经不想知道。
她知道戚秉章不是个好父亲,可他愿意接受怀着别的男人骨肉的姑母,他就是个好丈夫。
他应该是爱姑母的吧,兄妹俩也只是他恨屋及乌的牺牲品罢了。
而那个抛弃姑母的男人更可恨,亦不值得被原谅。
“暮烟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戚秉章眸中闪过微诧,他看着将熄未熄的烛火,声音有些涩滞,“她当年怀的双胎,一直以来就情志不畅、肝气郁结,生下他们兄妹俩后,更是气血枯竭油尽灯枯,不到一个月便去了。”
“当时定北将军秦伏渊,没去找过你”贸然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她显然有些不太习惯。
“殊儿出事时,他正在龙渊北部战场与北燕军作战。倒是他的夫人派了人去,将我”
他轻咳一声,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暴打了一顿,顺便带走了殊儿的很多遗物。”
他抿了抿口中的三颗假牙,当时的痛感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不过,他并不觉得委屈,他当时在船上答应过秦伏渊,会照顾好殊儿,可他没有做到,后来被打,也没什么好怨愤的。
沈黎砚静静听着,她的母亲伏鸢么她当时肯定瞒着父亲,父亲从战场回到盛京得知姑母的死讯后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自己当时应该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像一个小豆芽一样感受着她的悲伤与难过。
“在殊儿过世的第二年,有一次我去祖坟祭拜她时,见她坟头上摆放了新的祭品。我问过奶娘李氏,她说在那段时间并没有去祭拜过殊儿,我便知道是他们夫妇俩去过了。”
看出她表情中的疑惑,他道“你还不知道吧,秦伏渊当时为了伏鸢不被送去北燕和亲,无召回京,被东岳先皇微生明辉以谋反的罪名全城搜捕。
幸好有我和殊儿暗中相助,他们二人才得以逃出瀛都。至此以后,他们便再也不能轻易回到东岳,所以那次,也只能暗中祭拜殊儿。”
沈黎砚没想到当年父母逃离东岳,其中竟有如此多的曲折,甚至还与戚秉章有着莫大关联。
她本想再问些有关父母亲和姑母的往事,却听戚秉章道“沈世子,我不知你为何会问秦伏渊夫妇和殊儿的陈年旧事,但我知道的都全与你说了。你今日若想为九儿出气,就尽管来吧,这是我该受的,至于其他,我也没什么可与你说的了。”
沈黎砚知道,如果她再继续追问的话,就会触及到他痛恨的那个男人,所以他将话题止住了。
“我没有立场拿你出气,只是为沐九感到惋惜。如果有什么想说的”
她语声微顿,转眸看向犹自颓废的戚秉章,“与暗夜门往来,如同与虎谋皮,还是趁早切断为好。”
墉城是个不错的地方,戚秉章只要合规经营,完全可以凭着多年的经商经验东山再起。
至于柳氏想来他此次回去一定会与她翻算旧账,是休是留也就全凭她的造化了。
戚秉章看着微掩的房门,心中一片寂寥。
夜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他错了吗
他没错。
凭什么陆玦可以在盛京得享富贵安宁,而他却要在安州二十年如一日忍受苦痛折磨,他不甘心。
既然老天做不到公平,那便由他来。
他捏紧手中那张猎猎作响的书信,眸中一片心安理得,这是他欠他的。
离开望云客栈后,沈黎砚内心感慨万分。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却深知它并不轻松。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信誓旦旦地同姬冥修说,要以李湛的身份对戚家进行报复,帮戚家兄妹讨回公道。
可此时此刻,或是刚才在客栈面对戚秉章时,那种欲将其杀之后快的决心却不知不觉地消弭于无形。
或许是她并非戚沐九的缘故,对他自小经历的那种惨痛,难以做到感同身受。
又或许,是听到戚秉章说曾经救过自己的父母而无法做到恩将仇报。
她想,或许她能体会到戚沐九当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感受了。
杀了又如何他背负着那种刻骨仇恨整整十一年,又有谁能帮他将时光倒流,让他免于那些阴谋暗算与颠沛流离
没有谁能做到,就连上天都只是悲悯地看着他经受着那些煎熬,直到煎熬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他是个拥有大智慧的人,直到现在,她才渐渐明白他当时那种看似自欺欺人的背后,所隐藏着的坚强忍耐。
她看得出来,戚秉章这些年也同样在忍受着无尽的悔恨与自责,他当时的那种痛苦难以言表又无处诉说,而他又做不到放下,所以只能任由心中的恶念蔓延,进而造成了戚家兄妹的悲惨境遇。
她不由想到了自己。
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为保护她伤重去世,母后将她视若己出,也只是陪她走了人生的一小段。
现在她只有父皇了,却也只能与他远隔千里。
她做错什么了么戚家兄妹又做错什么了么不,他们都没有。
是无常的命运将他们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死去的人,接受了命运对他的安排,而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承受命运对她的诸多考验。
她在命运的泥淖中苦苦挣扎,却也终有一日,会在挣脱命运的束缚中获得新生。
戚沐九在这种摧残中了悟到悲悯与放下,而她身处这样的漩涡中又将体会到何种缘法呢
夜色黢黑,王府屋檐下暗红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晕,照亮着回家的路。
沈黎砚没敢从前门走,只能照旧从府门后墙翻入。
穿过两道月洞门,她熟门熟路地越上桃园小径,一片暗香浮动,让急行中的她不由放缓了脚步。
檐下风铃发出空灵的脆响,似在迎接主人归家。
沈黎砚心中蓦然漫起一丝淡淡的柔和,一种类似踏遍千山万水而终至归处的小确幸。
这种美好虽只是稍纵即逝,却也带给了她暖暖的感动,如果忽略掉廊檐下那道高大身影的话。
“你还知道回来”
某男低沉的嗓音中犹带火气。
“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三更半夜地不睡觉,却跑来蹲点捉她,有意思么
“怎么,你还想等着天亮再回来”
某男已走近她,犀利的视线从头到尾将她洗涮了一遍,发现她只是黑衣黑帽的装扮,才渐渐缓了神色。
“我就出去一小会儿,你这样跟查岗有什么区别。”
她很不服气,想越过他回屋睡觉。
“查岗”
夜色中,他眸色很亮,就那样疑惑地看向她。
“啊,呵呵,就是放哨的意思。”
她企图打哈哈。
“沈黎砚。”
她将他当成什么了,严防妻子外出偷情的偏执男
“我好困,你可不可以不要无理取闹”
“你去见戚秉章了”
“你怎么知道你派人跟踪我”
“你半夜出门还有理了,本王只是”
她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笨死了,说句关心她的话都被他搞得像吵架一样。
“我没事,就是问了他一些有关戚暮烟母亲的陈年旧事。”
他派去的人保不齐听到了她与戚秉章的对话,倒不如抛出姑母这个话题,好转移她与父母亲之间关系的猜疑。
“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戚暮烟并非戚秉章亲生,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姬冥修眸中闪过意外,他没想到她今夜去是为了证实这件事。
他语气不由缓和下来,“以后不许再半夜出去了,知不知道岁旦期间外面很危险。”
“知道啦。”沈黎砚感觉他现在就是个管家婆,让她有种别样的负担。
她不知道的是,喜欢一个人时,就很容易患得患失。
当然,这是她在后来的某一天才幡然体会到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