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塔内的电量再次下降,光是传输信号用的发射装置,启动一次就几乎要抽干储备的能源。
赤红的星辰,罕见地再次闪烁。
又一轮天火。
从天而降。
这一次,光柱持续的时间甚至更长了,它径直照射在地上,然后开始平移起来——数十道光柱狂舞,组成了一张密布的大网,切割灼烧着网内的一切生物。
从气候上来说,复仇地应当同闪地东部一般水草丰茂,甚至可能遍布河流与湖泊……但植被连带着水分一起,全被这些天火给炙烤得一干二净。
“不……不要!”
任林拔腿就跑,也不再选择路线,径直向东方冲去。
在星辰发疯,肆意倾洒天火的现在。
原本的安全路线,已经没有了意义。
原本,若是白眉氏族的牧民全部死在了第一轮天火中,生物量下降,短时间内这片地区不会再遭到第二次天火袭击。
现在,天火的效果不佳。
却是完全启动了复仇地的应激反应。
哪怕是科技猎人,也谨遵在复仇地的生存法则,不会大规模结伴而行。
怎么会像这样疯狂?
然而,人的速度才能跑多快?
这一轮天火本就锁定了目标,大部分的光柱,集中倾泻在了上一轮天火的幸存营帐之上!
这一次,更多的牧民有机会如同巫马一样,目睹天火从天而降的场景。
数十轮大日。
在头顶亮起。
隔空而来的灼热,能够让人的汗水如瀑布般涌出,又将它们瞬间蒸发干净。
滋——
光柱射在靛青色的蓬面上,发出淬火般的气响,仿佛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要马上炸开。
蓬面震动、呼啸……坚挺!
“它……”有人下意识喃楠出声,“它挡住了天火!”
哗啦。
一瞬间,有更多的人跪倒在地。
然而这一次,他们不是在朝向天火本身,而是在向这阻挡天火的薄薄布料而祈祷。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局面。
突然出现了生机。
哪怕是再绝望的人,当真正的希望出现时,他们也不会视而不见。
只是,遥远的某处。
青年看着浮空的面板。
在他的视野中。
代表着一行建筑的血量,在飞速下降。
跳动的数字,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哪怕已经通过模组增幅,也还经受不住这样的狂轰滥炸。
路梦默数着时间:
“……不多了。
“不……”
任林只能眼睁睁看着,灭世的天火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们营帐的防护。
在第一轮就已经被摧毁。
大地现在与星辰之间,毫无阻碍——有武士下意识拔刀,看向天空,可又不知道该向谁挥刀。
然后,光圈就将他笼罩。
湮灭一切。
数十道的光柱轰击在大地上,将沿途的空气都炙烤出火花,如同点燃,硬生生将整个黑夜都照亮得如同白昼。
喙嘴兽惊恐地逃窜。
无面施加的影响力,到这个时候早已经消散,它们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在这片原本永远不该来的地方。
然后被平移的光柱扫中。
血肉崩解成灰,庞大的身躯被拦腰截断,散发出焦香刺鼻的味道。
在天火降临的最后一刻。
任林绝望地翻出之前的那卷备用布料,蒙住头,盖在自己身上……
姬海爬起身,向着正在遭受轰击的白眉氏族营帐跑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力气。
或许是,因为还谨记着那个人的教诲:
当天火第二次降临,除了重点打击外,它们极有可能组成扫荡的激光网,逐一清扫划出的网格,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找出规律,躲开它们。
以天火的密度……支撑不起同时覆盖这么一大片的区域。
“如果天火不像你说的这样,如约降临……”他当时表示不信,“该怎么办?”
“那,算你倒霉。”
对方如是说。
“轰!”
迎面而来的热浪,直接将他掀翻在地——哪怕没有被直接击中,可被加热到极致而膨胀的空气,也掀起了一阵可怖的飓风。
身体接触到地面的部位,传来一阵滚烫、刺痛……随即失去了知觉。
他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白眉氏族的临时营帐,此刻四周都被光柱覆盖,激光织成了一张光栅大网,根本就闯不进去。
而且,被轰击的蓬顶。
靛青的颜色也越来越淡……在白炽的曝光下,都快要消失不见。
它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或者,你可以赌。”那个人继续说。
“赌什么?”姬海问。
“赌你可以等到……的时候。”他说,“这样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
“当然,虽然是下赌注,但胜率还是有办法增加的。”
“比如……拖延时间,越晚进入复仇地越好,最好是等太阳下山,光照完全熄灭。”
夜幕降临,双月高悬。
如果没有贯通天地的光柱,四周就已经是漆黑一片。
姬海在吸引兽群时。
已经竭力做到了最后一刻!
“还是不够么?”尖叫者端详着黯淡的显示屏,代表着天火的光柱红点,已经和代表着生物的绿点,重合了很久。
有许多绿点已经熄灭。
包括喙嘴兽群和位于他们特意留出来的通道、所谓“复仇之谷”上的一批过客。
但总有那么一撮,还在顽固地闪烁着。
“是科技猎人?”尖叫者说道,“这么大规模的入侵……他们是发现什么了吗?”
那些自作聪明的赏金佣兵,还以为自己捣鼓的小玩意没有人知道,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就像特意留出来的复仇之谷一样。
总要给世人开一道口子,让他们觉得自己有办法通过复仇地……才会满足现状,不对其他看起来更危险的地方,起深究之心。
“不,不可能。”庞克的逻辑电路飞速运转,“他们不可能知道些什么……我们的人,不会让他们知道。”
“我只是有一种感觉。”这位骨人如是说,“我们,被人利用了。”
尖叫者:“"感觉"?人类才用感觉,这真是不精确的词汇。”
他对庞克的说法,显然不置可否。
“也许吧。”庞克这么说着,继续按下红纽,“加大功率。”
随着鹤形发声器震动。
语音输入。
整座控制塔,这一次全部陷入了漆黑,电灯一盏一盏熄灭,到最后连主控板上的显示屏都黯淡了下来。
光点接连消失。
房间内,只余两位骨人的摄像头,散发的微弱光芒。
“……”
他们却沉默了。
因为,在显示屏熄灭之前,他们愕然看到——最先消失的,不是象征着生物量的绿点。
而是代表着,激光发射的红点。
天火停歇了。
复仇地的夜空,星辰闭上了它的眼睛。
庞克:“……现在几点了?”
“23点13分。”尖叫者回复道,“我说的是地区时。”
“我对时间一向都不太敏感。”
庞克说。
但他已经知道了原因。
——信号发生器还有能量。
但“目”……已经没有了。
接连几轮的天火已经耗干了它的能量,更重要的是,随着星球转入暗面,遮住了射线,目也无法再从恒星中得到补充……
“下一轮发射需要再等四個小时,或者你可以从东边再调几个过来,只需要两小时四十分。”尖叫者说,“当然,让我直接出动是最快的。”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重型长柄刀,这是一把长兵,足有七尺。
即便在黑暗之中。
刀刃都泛着一丝微弱的光亮,灰尘一落在上面,就自动弹开,像是完全不能沾染。
铭刃。
底部镌刻着方正的十字纹。
“如果真惦记你的军团,那就注意一下南边,”庞克说,“有人在和你抢人——再这么下去,我们就无兵可用了。”
“是吗,那可不能忍……而且怎么有这么多人,还惦记着陛下的"遗产"?”尖叫者冰冷的音调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我还以为他们都准备在黑色沙漠里待到世界毁灭。”
“我不清楚。”庞克重新罩上了黑袍,走回到研究台上,摸起从骨人身上拆解下的智能芯片放到兜里。
“小心点。”尖叫者提醒,“他还没死。”
庞克低下头。
才发现研究台上的这名骨人士兵,明明已经被拆解得七零八落,可他在刚刚的断电下失去光彩的摄像头,忽然又亮了起来。
直愣愣盯着他,默默记录着什么。
显然,刚刚只是伪装。
“你说什么?”庞克看到他的喉部有电流闪动,于是就将发声器装了上去,连接着电线凑到自己耳边。
“叛……”
微弱的电流声。
咔。
庞克捏碎了对方的脑袋。
“坚韧和忠诚是我们骨人的品质,”他说,“但伱想说的那些,都是没有营养的废话。”
“走吧。”
尖叫者点点头,跟上前去。
……
……
来到复仇地的人们,仰望天空,惊讶地发现,夜幕上那些赤红的星辰,在一颗颗熄灭。
或者说,汇聚在一起。
最后,全部重叠起来。
化作唯一一颗,赤红的星星,像是眨巴着眼睛一样闪烁。
又陷入沉睡。
它需要休息好一阵子,下一次睁眼,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天火……结束了……”
有人颤抖着发声。
他们头顶上的蓬顶,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像是纸张一样,珍贵的涂料只剩下不贴近看都难以发觉的浅蓝色。
然而,终究是没有破裂。
“……兽灾,也结束了。”巫马看向远方,他的须发都被热浪烤得卷曲起来,这个族长却毫不在意。
焦黑的尸骸,挣扎的巨兽。
在夜幕下排列四散,像是一座座永恒又脆弱的雕塑。
在热浪的席卷下。
尘埃一寸寸剥离,漫天飞舞。
“姬海……”
他看到一个人形,从尘埃中站起,连忙奔跑过去。
地面,被激光持续照射过的区域,已经产生了玻璃化的现象,砂石熔化,凝固成琉璃的色彩。
同时,散发着灼热的高温。
缓缓流动。
巫马只得避开这些区域。
姬海浑身已经大面积烧伤,天火虽然在袭来的最后一刻耗尽了能量,但哪怕是直面热浪,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快要被煮熟了,还残留下一些肌肉和神经,能够这么站起,都算是奇迹。
只是,年轻人此刻没有回应父亲和白眉氏族更多牧民的呼喊,而是看向了怀里。
他抱着好几只草原地鼠。
从老大、二号……到小七。
不过,它们现在已不似平日里肥硕的模样,而是全部化作了焦炭。
刚刚若不是它们抱上来,护住姬海的头部与胸腹……如果一个人的内脏也被烤熟的话,那真是神仙难救。
看着这些草原地鼠,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盐渍随风吹散。
对一个驯兽师来说。
它们当然不是什么强力的伙伴,除了吃喝跑路打地洞……别的什么也不会。
然而在独处的那么多年里,也就只有这些误入偷食的小家伙,会陪伴在人的身边。
姬海放下了尸体。
整个人一软,就要向后倒去。
“姬海……医生!医生呢?”巫马接住了他,连忙向着身后喊去,“快叫医生过来!”
“医生……他不就是吗?”一个跟上来的侍卫一愣,下意识答道,“他就是我们白眉氏族,最好的医生了。”
巫马这才想起。
在白眉氏族和闪东部族一般牧民的眼里,姬海此刻的身份,还是那位颇有人气、又医术高超的军医。
某种意义上,这也没有错。
姬海虽然不会治病。
但是已经学会了救人。
而引荐“医生”的人……以及姬海现在所处的阵营……
【白眉氏族对“无名者”的派系关系:——】
【血盟】
【闪地部族:血盟】
复仇地的天火肆掠,在黑夜之中,哪怕是相隔千里的闪地西部,都能够看得到。
光柱轰鸣而下,
在夜空中留下摇曳的尾线。
“光明之主将要惩罚不义的人,于是降下祂的怒火……”敞袍的男人浅吟低唱,“只有信者从中永存。”
《光辉圣典》第二卷。
“如果改编一下的话……”巴德停下抚琴的手,抬起头,“又是一份显现于世的神迹。”
新词与故事,已经在他的心中蠢蠢欲动。
“是猜到我会来么?所以趁机……再借助一次宗教的力量。”
诗人的目光闪烁。
被利用了……
但是,我乐意。
巴德的身边,人群欢呼。
沉重的长颈巨兽倒下,黑甲的圣骑士双手齐握十字重剑,缓缓高指向天,血珠滚落。
“初火降世……”他说:
“余烬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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