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路梦转向他。
查德看了躺在床上的黄相一眼,也不避讳,开口道:“因为他满身的纹身,第一眼我还没有认出来,这个叫花豹的老大,我以前其实见过,那还是在一次科技猎人招新的时候”
彼时他还是一个在斯托伯的花园活动的悍匪,只是由于手下的势力被一伙崛起的神秘人所袭杀剿灭,自己走投无路之下来到洼地泻湖,寻求加入科技猎人的组织。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什么绰号,叫着另一个名字。”查德说道,“只是按照黑色划痕总部制定的条例,他身上之前背的血债实在太多,科技猎人不可能将之吸纳。”
科技猎人招募成员的条件已经相当宽松,无论你来自何方势力,只要之后表面上与他们断了联系,不要有过多牵扯,这都不会成为加入科技猎人的制度障碍。
但其中也有例外。
那便是新兵不能是各大王国的重要通缉犯,也不能在此前招惹下太多的势力科技猎人要招的是能够干活的人,而不是来给他们背黑锅、当庇护所的。
否则,只要犯了事就往科技猎人中一躲,能人是有可能招到不少,但同时会引起各方的仇视,与这一组织在大陆上的安全原则不符。
路梦已经试过手,若那花豹真的成为一个佣兵,以他的实力应当还算优秀称职,可即便是在科技猎人这样宽松的招募条件中都刷了下来,之前惹下的麻烦肯定不小。
相比之下。
查德这样的哀矿镇人,出身干净,实力过硬,就成功入选。
“被淘汰之后,他并不服气,或许是知道离开了洼地泻湖之后,就会遭遇仇人的追杀,十死无生,只有留在科技猎人中寻求庇护才能得到一线生机。”查德结合着回忆与拷问出来的内容补充道,“据说气急之下,还大闹了一场但肯定很快就被执法队镇压逮捕,之后就没有了消息,当时我和许多人都以为,他是被逐出了洼地泻湖,自求多福生死不知。”
“结果没想到,”路梦说,“今天,我们在下城区里面看见了他。”
并且还在社区经营了多年。
从时间上算,这个曾经的悍匪,在被科技猎人拒绝之后,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洼地泻湖镇。
湖镇可以不管飘流者社区具体的运作,但对于他们的管理者,不可能没有丝毫的了解。
只能是默认与许可。
这是被收编了。
“没错,按理说这违背了组织的条例”查德苍白地重复了一遍,“但对于走投无路的他而言,这是最后唯一的去处,只能忠心耿耿。”
比任何通过正规渠道招募的科技猎人,都要忠心得多。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私人势力哈。”路梦一语点破,“人呢?”
“已经处理了。”查德一指另一边已经目瞪口呆的黄相,“你不是要我带着他么,那就没空带另一个累赘了。”
那悍匪原本已是重伤、奄奄一息,全靠科技猎人的药物才钓着性命,能够支撑查德与玻拷问一轮消息出来已是不错。
这事早在查德来之前就已经做完,他这会儿这么说,倒有些自暴自弃认清地位的意思。
“什,什么?”黄相诧异地看向两人,“你们说的是花豹?”
如果不是双腿已经被截肢,他这会儿一定已经吓得跳了起来。
“也许吧,放在外面这样的绰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放在这里只是为了掩藏自己原本的身份罢了不过是只不敢让人认出来的小老鼠。”路梦不以为意,随口道:“但是以后,下城区应该是没有这一号人了。”
黄相木愣愣的。
他想说两人是不是为了安慰他刚刚失去了双腿,而编出一套笑话来哄自己开心。
可是无论看路梦的随意,还是看查德的认真,他们都不像是在说玩笑话的意思。
回忆涌入心头: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突然来到下城区、根本不似一般黑道头目的强者,黄相自己也绝不可能坐视那些小喽啰在社区管道肆意横行,欺压那些对他笑脸以对、互帮互助的漂流者,也不会被处处针对。
但是现在,他就没了?
“所以”黄相依旧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
“所以如果你感觉自己的伤势已经稳定了,那就跟我们走来一趟。”另一道略带磁性的女声传来,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李叔和小李茵都已经转移走了,连带着还有其他的漂流者,如果你再不醒过来,我们说不定真的会丢下你。”
玻靠上墙壁:“花豹遇害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到了其他的社区,如果速度快得话,有人应该都做好了准备。”
这样的变故意味着他们可能被整个下城区的社区管理者敌对,未来的报复也如疾风骤雨一般然而黄相听几人的语气,竟好似在谈论一件寻常的事情,轻松如故。
他一时痴了。
注意到男人的神情,玻笑道:“说实话,我以前也从未干过这么大的事情。”
反蓄奴者行动的时候,也有可能以迪乌等战争级浪人带队但那也要看敌人是谁。
即便没有遇上同等级的对手,仅凭一人之力,他们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战胜一座城邦的坚防与守军,尤其是那些有名的坚城雄关。
洼地泻湖成名不久,然而驻扎在其中的是大名鼎鼎的科技猎人,装备顶级、各个实力强劲,除了组织松散之外,几乎就是世界上最一流的军队。
即便是与路梦随行,玻其实也不觉得他们可以正面与之抗衡,顶多是在事发之后能护送着从中安全逃出。
这已经算是奇迹了。
但在此之前,过去的生活以及一路上的经历明白地告诉她:自己想要知道他们可以闹得多大。
“你们到底是谁?”最后,黄相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与其问我们是谁,”路梦没有回答他,“我倒是想知道,你拖着这么重的腿伤,也要回到洼地泻湖你原本是想要到哪里去?”
“治伤。”黄相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然后呢。”
虽说回洼地泻湖需要涉水泅渡,无疑会进一步重创感染,加重伤势但只有湖镇的科技猎人组织,拥有可以治愈伤口的高级医疗模块甚至机械维修床,而待在外面就只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希望十分渺茫,但黄相以其意志回到下城区,一定是还没有放弃,心中有所执念。
只是途中又与黑帮起了冲突,伤上加伤,这才泯灭了求生的愿望。
而且他也低估了自己的伤。
一边的查德撇了撇嘴。
之前的手术,虽然都是路梦操刀,但这一过程中用的药剂与医疗模块可都是他出的。
查德倒也不是心疼这点积分。
而是他不相信作为堂堂红之王,身上连这点药剂都没准备,开口就问自己这个科技猎人要
实在是抠死了。
但是,一想到那对漂流者爷孙看着自己时,透露出来的期盼与惊喜的眼神,查德其实就没有丝毫不快。
这位科技猎人也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一贯沉默冷硬的脸上,也挂起了一丝微笑。
“伤好之后”黄相看向自己空荡荡的下身,心中苦涩。
按对方说的。
自己的命是保住了,但要说伤算不算好了,却是一件笑谈。
他已经是残废了。
这样的人,别说当一个漂流者能不能活下去,哪怕是一个有功的将士,在这个世界上,此后的半生恐怕都要全完了。
但是,这份绝望黄相将之很好地藏在了心底,并没有表露出来。
对面的这个青年,看起来儒雅得体,手术技艺又娴熟高超,应当是哪个地方的名医,他愿意诊治自己就已经是心善了。
怎么还能这样扫对方的兴?
而且不知为何,另一边的那名蛇头姑娘也略带期望地看着自己。
于是,黄相释怀地笑了起来,决定坦诚相告:“其实,不久前在我们下城区,流传起了一道可笑的传说,说是在北方的那片草原上,出现了一位无名的王者,他统御群狼、驯服巨龙,让各大部族一齐坐在帐中,合而为一,从此以后不再有纷争扰乱,大家世为兄弟”
男人越说越娴熟,显然这则传说他虽称之为可笑,却在心里面重复回忆了无数次,以至于都快要背下来。
路梦的面色如常,但玻和查德的表情都开始有些诧异与古怪起来。
“而后,他们谋划着要修筑一座闪耀之城,好似暗夜的星火,一明千里,流离之人如同扑月的飞蛾吸引而来,有工作、有居所”
“所以,你想要前往那里?”查德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道。
“是不是觉得我也很可笑?”黄相自嘲道,“但是你们应该可以理解,对于下城区的漂流者而言,听到这样的一则传说,哪怕知道它可能就像所有宗教里编纂的救赎一般虚无缥缈,但还是止不住会下意识心生向往,希望它是真的。”
查德并没有觉得可笑。
他完全能够理解对方的感受,黄相说着的故事神话与史诗并存,最后又抛出了衣食住行这样最吸引漂流者的直接需求,就好似圣国的教士在传教时,总捧着本圣火说他们的奥克兰之傲是流淌着蜜与奶的乐土一般,也不怕腻查德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这口吻,怎么和自己在闪地时听过的一样?
像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等等”玻好似有些焦急,“你就没想过其他的什么选择吗,比如反蓄”
“玻,”路梦笑道,“是我赌赢了。”
看黄相一脸茫然的样子,他之前显然并没有听说过这一组织的存在。
他们太过重视隐秘性,某种程度上也降低了自己的影响力。
要想挖掘新人,只能像玻这样一个个去考量与接触。
不过这一场,显然是她输了。
“嘁。”反蓄奴者耸耸肩,看她翻了个白眼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服气。
但是,就连洼地泻湖的漂流者都听说了这些故事,路梦其实并不意外始作俑者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自从他在复仇之地的边境,与巴德谈过一次话后,这位吟游诗人此后虽说一直待在闪地,也在创作初火相关的的诗歌但竟是从未再与路梦本人接触过。
就好似,担心被窥破什么秘密一般。
这一趟南下,路梦原本想着将巴德一起带上,对方最初跟随余烬教团的时候就说过,他是想沿着他们那位大团长的脚步,搜寻编排他的事迹然而这一次,他竟是“失约”了。
这名吟游诗人在正式队伍出发之前,就独自踏上了旅程,没有告知任何人,就连影部都没有发觉。
如今看来。
他所到达的地方,竟就是路梦准备到达的下一站。
传说比他本人还要先一步到达。
“手无寸铁,独自跨越骸骨荒原、泅渡跋涉到洼地泻湖这样的能力也是叫人佩服。”路梦略带戏谑地想,“难道这就是独属于吟游诗人的规则系能力么。”
按照对方的个性。
这一会儿,要想在洼地泻湖寻找到这位吟游诗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多半在风暴到来之前,就已经离开前往了下一站,哀矿镇。
路梦并不在意对方的不辞而别,他们早有默契,巴德本人不算是路梦的势力成员。
路梦真正在意的是,“巴德”这个词汇,在古语中其实就是“吟游诗人”的意思,那么这片大陆上传唱的那些歌谣传说、甚至是等级设定是否真的是他认识的这位巴德一人所为?
毕竟再怎么说,一个人的鼓动能力再强,要想创造一个让整个世界都认同的共识,那可是相当艰难。
不过现在,他来不及管这些。
管道中,传来陆续的脚步声。
“走吧。”路梦叫上查德,科技猎人背起了黄相,自己则看着这位漂流者,直视对方的眼睛,“你想要去的地方,之后会有人带你去。”
漂流者大病初愈,恍惚之间并没有注意到刚刚裹在自己身上的纯黑色衣袍,它在极其隐蔽的角落,纹着一抹银灰色的图饰。
如余烬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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