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晚明这时代礼崩乐坏,从花场里的女子身份也能看出一些。
原来干这行的大都是乐籍女子,世代贱户,典型代表就是南京城的秦淮旧院。
但近几十年,因为各种原因,大量良家也不断涌入这个行业,比如之前的五钱小妹。
为了与官属乐户区分,这种良家下水的称之为“自营”。
总而言之,下水的女子不一定是乐籍,而乐籍也不一定非要下水。
当然对客户们而言,管你是官营自营,这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而白美人的户口本就是乐籍,挂在县衙礼房,身份上所受限制稍微大一点。
但也因此得到了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的大量资源投入,所以白美人才能夺得上届花榜状元。
这些资源投入当然都不是免费无偿的,而是要得到回报的,不然就是巨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总管在白美人这里,扮演着老鸨子的角色。
这就是为什么听说白美人深夜拜访林教授后,徐总管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也要跑过来阻挡的原因。
无关人情世故,这是商业精神。妓儿爱俏,鸨儿爱钞,也是千古至理。
徐总管也不想和林教授闹翻,又很坚定的说“你对白姬的恩义,校书公所一定报答。但一码归一码,不能乱了规矩。”
林泰来顿时嘲笑道“徐总管你看看伱这样子,简直就像是梁祝里的祝英台她爸,白蛇传里的老法海,天仙配里的玉帝”
徐总管敢怒不敢言,只要不损害利益,你林教授可以随便侮辱他,这就是商业精神
冯时可看了看两边,便劝道“此乃我危急存亡之秋,先把我的焦虑解决了你们之间的事情从长计议”
自从徐总管来了后,失去说话资格的白美人这时候忽然开口
“徐老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奴家只是想聘用林教授,护卫奴家出门活动而已。”
徐总管很警惕的说“最近又没有大的危险,何至于出动林教授”
花魁的贴身护卫想都别想
这回却是冯二老爷跳了出来,对白美人说“林教授要出城几日,暂时无法护卫你身旁左右”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美人似乎也只能离去了。
此后冯时可便对林泰来劝道“白姬能夺得花魁,也不是单纯傻白甜啊。
她心思一样很复杂,你不要太沉迷了,深陷于中不是好事。”
“她心思复杂或者单纯,又关现在的我什么事”林泰来诧异的反问。
冯时可疑惑的说“你怎么只有十八岁是不是虚报年纪了,我看着像三十八岁”
永远十八岁的林教授不爱听这个,“夜已深了,冯二老爷请回吧。”
冯时可临走前,交代说“我来负责雇船,还是大座船,请你去太湖游玩几天,明天就出发。”
然后又提醒说“我劝你这个年轻人,要好自为之。要讲文德,不要再偷袭老盟主。”
林泰来嘀咕说“你这话用松江府口音说出来,不够地道。”
然后林泰来又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派人监视我”
冯时可叹道“古之豪侠尚有一诺千金,今布岂能不如古人耶我相信你。”
这种信任让林教授非常感动,直到第二天在校书公所的后码头上了船,又在船舱里看到了戚继光戚少保。
“你怎得在这里”林教授感受到了惊吓。
如果说全苏州城有谁能让林教授躲着走,大概只有一个戚少保。
听到林泰来的询问,戚少保淡定的说“老夫也住在姑苏驿,在王弇州那里遇到了松江冯时可。
而后又听说冯时可与你很熟,便私下里聊了几句。”
林教授心里不停埋怨,冯二老爷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事都能往外说
船开了后,先驶到运河上。然后沿着运河往南走,到了横胥口再折向西,直达太湖。
戚少保带了四个护卫,林教授带了左右护法,如果只是三四十里的短途旅行,一艘大座船也足够用了。
但戚少保却没有提起学枪法的事情,先说了句“听说你想打入文坛
但你已经直接恶了王弇州,只怕以后不会顺利。”
“那又怎样”林泰来没好气的说。
戚少保诱惑说“老夫或可帮你转圜,如果王弇州这里还是不行,老夫还可以将你介绍给汪伯玉。”
戚继光所说的汪伯玉就是汪道昆,与王世贞同辈分的另一个文坛巨佬,徽州新安诗派的领袖。
他和戚继光的关系极为亲密,甚至在历史上,连戚继光的墓志铭都是他写的。
具体就不多说了,只用一句话表述
若当今一个文人遭到王世贞的打压排斥,而后还想继续在文坛混的话,那也只有汪道昆才能罩得住。
林泰来呵呵笑了几声,“老英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林泰来坐这艘船出城,并不是因为怕了什么文坛盟主,而是给冯二老爷的面子
我不想因为自己,妨碍到冯二老爷成为新五子之一的心愿,虽然这个心愿在我眼里很可笑”
戚继光愣了愣,忽然从林泰来身上感受到了一点年轻人才有的锐气,竟然说完全不怕老盟主。
可能是因为被迫出城产生了些许怨气,林教授内心还是有些憋屈,语气不知不觉逐渐凌厉起来
“而且我林泰来若想要打入文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什么文坛盟主也不行
大势所趋浩浩荡荡,一个宛如冢中枯骨的复古派,岂能拦得住我林泰来
那些只知道崇古的刻板人物,知道什么叫性灵说吗,知道什么叫神韵说吗,知道什么叫肌理说吗
他们这些只知道抄几个典故的写手,写得出人生若只如”
戚少保也笑了,哈哈哈的打趣说,“不至于吧,你为了不学枪法,竟然拼成这样
老夫只是个解职老军而已,又不是文坛人物,你在我这里装模作样的高谈阔论,也没用啊。”
林泰来“”
戚少保不愧是精通兵法的武略大师,一招就将林教授的气势化于无形
“学学学”林泰来无奈的说“虽说以后火器越来越重要,但学几天大枪也好。
没准过上几年,还能上阵杀敌,亲手宰几个倭寇,再刺几个建酋老奴”
“听到火器越来越重要”这句,戚少保对林教授更欣赏了。
但有个护卫不满了,插话说“戚大将军扫平狼烟,海疆清平,哪里又来的大股倭寇让你上阵”
虽然当今小股海贼是免不了的,但要说还有大规模到战阵级别的倭寇,那不是诋毁戚少保的功业吗
林泰来对区区一个护卫就不客气了,斥道“你懂个屁
倭国内部一统,田土分封功臣不够,肯定要举倾国之力来向外打”
戚少保再次感慨,此子见识绝对不凡,去混文坛太可惜了
此时有艘花舫驶近了并行,船头有个绿头巾的人叫道“旁边船上可是林教授冯老爷买单安排了美人伴游”
于是这边又搭了船板,将花舫上两个美人接了过来,戚少保和林教授每人分了一个。
“奴家乃是本城花榜第十一的孙怜怜。”
听到第十一这个名次,林泰来便很同情的说“那可真惨。”
孙怜怜也很委屈的答道“那些先生们都说奴家长相太妖了,不够雅正。”
船不知开了多少里,林教授正要与孙美人深入交流时,忽然听到外面船夫叫道“岸上似乎出事了,要打起来了”
春日融融,船舱全都是打开通透的,外面一览无余。
林泰来转头就看到,岸边有数十人拥挤在一团,似乎是一群人围着另一群人。
本来没什么可关注的,作为见惯群殴的社团骨干,林泰来不觉得这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他忽然又望见,在岸上最大那群人的外围稍远处,还有两方七八个人对峙。
而且两方人里面,都有令人瞩目的美女
一边是五钱小妹,另一边是和义堂的范娘子
林教授顿时惊愕不已,好像真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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