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月份极度喧嚣热闹的苏州城,到了下旬时,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主要是屡屡贡献热议话题那个人,最近深居不出。
不要误会,这句说的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
在文征明孙子文元发的斡旋下,王老盟主终于和申用嘉申二公子见了一面。
本来申二公子秉持宰辅公子傲气,不想屈尊到姑苏驿“拜见”素无交情的王老盟主。
但文元发劝道,王老盟主毕竟是老前辈,而且眼下又生病在身不易行动,不可能让王老盟主到申府造访晚辈。
所以申二公子还是来了姑苏驿,与王老盟主在书房进行了既友好又坦率的交流,并对苏州城最近形势交换了意见。
文元发很聪明的没有参与会谈,只管牵线促成见面。
介绍了王老盟主和申二公子互相认识后,文元发便退出了书房,只在廊下赏花喝茶。
不知过了多久,看到申二公子从书房里出来,文元发上前问道“谈得如何”
申用嘉很不爽的说“弇州公与我说话,竟然有一半时间都在谈林泰来
莫非他只是为了林泰来,才肯抽时间与我会谈”
文元发苦笑着开解说“王前辈最近确实对林泰来耿耿于怀,你是晚辈,见谅则个。”
申二公子还是很介意,吐槽说“我现在简直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林泰来,弇州公可能都没兴趣与我接触”
对于这个情况,申二公子不知道该骂王老盟主还是骂林泰来。
文元发也不想明显偏向谁,岔开了话题问道“王前辈可曾对你有所勉励”
对文元发没什么可隐瞒的,申用嘉如实说“弇州公确实也说了,可以将我选入新五子之列”
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个条件的诱惑不可谓不大,哪怕他是个宰辅公子。
这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直接在文坛进位一线
当然,如果想要这个虚荣,肯定也要付出点什么,比如帮着王老盟主去除心魔。
文元发问到这里后,也就不再继续说了。
别人如何衡量得失并做出抉择,都是各自的事情,与他无关。
走出姑苏驿,申二公子忽然对文元发问道“听说最近有个五龙茶室在文坛名声鹊起,位置就在附近”
文元发指着方向,“就在那边,步行二三百步就是。”
申二公子辞别了文元发,自行前往五龙茶室。
来都来了,就顺道看看
很容易就找到了茶舍,又在茶舍里找到了高长江。
但申二公子眉头却皱起来了,怎么此人大白天就喝上酒了
从上到下,这社团作风也太差了
于是申二公子上前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不是高长江作风不行,就在昨天之前,他还是一个全心为社团大业着想的热血人士。
但此时理想已经幻灭,他只想用酒精麻醉自己。
听到有人问话,高长江抬头看了眼,答道“路人皆知,在屈驾桥孙怜怜家里”
申二公子又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高长江带着醉意答道“明知故问,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孙怜怜”
申二公子“”
那晚看到林教授的手下们,感觉是挺有活力的一个社团,但今天这个传说中的军师怎么如此费拉不堪,言辞也如此鄙俗
“我是问做了什么事,没有问干了什么人”申二公子叱道。
高长江答道“那就是准备县试了。”
申二公子无语,伱们信誓旦旦的奉正讨逆、扶申灭奸呢
口号喊得震天响,结果就这
越问越生气,申二公子又喝道“我发过话,但为何一连数日,他也不曾来见我
我知道你们想借用申家的旗号,但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
你们以为,王老盟主就不会来拉拢申家么”
话已至此,高长江无言以对,因为坐馆近几日的拙劣表现,让他根本无从辩解。
本来申二公子和王老盟主那边没什么交情,这是坐馆的机会,结果现在被坐馆硬生生推过去了
申用嘉说完了后,转身就走,感觉这帮底层社团人士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原本还指望林泰来真能做出点业绩,帮申家涨涨声势,看来都是白想。
而另一边的王老盟主,起码还能给自己一个“新五子”的虚荣呢
但高长江身边一名平平无奇的手下,突然出言道
“今日文化大讲坛即将开始,申二爷不妨坐下听听”
高长江愕然的看着这名手下,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然后这名手下没顾上高长江,又对申用嘉补充说
“我们坐馆还说过,只要申二爷过来,就让高先生专门为申二爷讲一个。
如果申二爷不肯听,那就是申二爷的损失,也不强求了。
但要请申二爷隐藏身份,坐在角落听。”
这个说辞,倒是激起了申用嘉的脾气,便大马金刀的坐在了角落。
他倒是想知道,有什么不听就是损失的内容
高长江盯着这名手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手下赧然笑了笑,掏出一张文稿递给了高长江
“坐馆吩咐过,只要申二爷出现,就讲这个”
高长江心里无比悲愤,自己在坐馆心目中,难道还不如这个手下
有关机密信息,还需要这个手下选择时机告知自己
还是说,这个手下负责监视自己这是吕奉先能干出的事儿
今天讲完,就不干了辞职
此后有些读书人踩着点进来了,讲坛前桌子也都坐的差不多了。
大讲坛每天开三场,内容都一样,每个人可以选择自己方便的时间过来旁听。
高长江做完心理建设,在讲台上开口道“今天就预测一下文坛新五子的人选,绝对是全苏州最准确”
下面就有人叫道“昨日不是讲过了么怎么今日又重复”
还有人叫道“昨日你信誓旦旦的预测,一定是李维桢、邢侗、王稚登、胡应麟、冯时可这五人为新五子”
对高长江昨日所预测的五人名单,众人都是非常信服的。
这五个人各有代表性,每个人都能代表一个地域和一个群体,而且每个人与王老盟主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维桢是荆楚,邢侗是北方,王稚登是苏州本地加布衣山人,胡莹林是浙江加文艺评论。
至于冯时可,既是交际型名士的代表,也是忠义的符号。
这些年冯二老爷为了复古派没少出钱出力,也资助过很多复古派文人。
高长江拍下醒木,再次开口道“但今天情况有了变化,所以我的预测名单也会跟着变化”
吴地士子向来以刁钻轻狂出名,最不怕事,发起疯来连衙门都敢砸,更别说一个高长江。
当即就嘲笑道“糊弄谁呢每天只换用一次名单,就算一次开讲
你高长江这样做,莫不是想骗我们的茶水钱”
高长江对嘲讽充耳不闻,只解释道“今天情况不一样
我斗胆预测,云间冯时可将被撤下来,换成我们苏州申府的二爷”
先前吵闹的士子也不吵闹了,拍案叫道“这可有点意思”
申府二爷这个首辅公子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立刻就引爆了众人的议论。
有人说“原来堂堂的文坛盟主,也要趋炎附势,逢迎宰相”
有人冷静的分析道“先前预测的新五子里面,年纪最轻的胡应麟、邢侗也是在文坛打拼了十几年的
那申用嘉二十出头,在文坛岌岌无名,何德何能可以位列新五子”
还有人突然就愤慨了起来“权势,这就是权势有权有势的人,就可以走终南捷径,后来居上”
更有人不平的说“冯时可为人忠义,当年对老师张江陵也不离不弃,所以才导致辞官去职
多年来冯时可为复古派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受助文人无数,乃是文坛及时雨也
老盟主如果为了讨好首辅,就排斥冯时可,未免令人齿冷寒心”
还有人很诛心的质疑说“这不是当年老盟主驱逐谢榛的旧事重演吗”
在家奴掩护下,躲在角落里的申用嘉听着场内议论,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他虽然为人处世经验少,但智商并没有问题,当即就明白了。
林泰来让自己坐在这里,并不是让自己听什么大讲坛,而是让自己听一听别人的议论
全踏马的都是负面评论,一个比一个尖酸
啪申用嘉实在听不下去了,从角落里拍案而起。
然后对着高长江叫道“林泰来在哪里我去撕了他”
高长江十分诧异,你申二公子气糊涂了吗
刚才明明已经说过了,坐馆在屈驾桥孙美人家,沉迷酒色数日不出。
申用嘉带着家奴,气冲冲的走出了茶舍,进城去找林泰来了。
刚才大发议论的一干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申二公子离去,已经有人认出来此公子是谁了。
等回过神来,纷纷对着高长江破口大骂,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这姓高的坏种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安排了申二公子在暗中,偷听他们议论
以后仕途堪忧了,实在不行,还是趁早转型儒商吧
虽然被泼了茶水,但高长江无悲无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辞职我要辞职
还在找状态,今晚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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