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到这里时,蔡御史心里稍微轻松了点,总算确定了一个办法,有个章程了。
按照那林泰来的习性,只要王老盟主来扬州开文坛大会,就一定能把喜欢虚荣的林泰来引过来。
然后让这文坛大会开上一个月,能拖林泰来多久是多久吧。
至于林泰来能不能捣乱成功,王老盟主会不会被打脸,复古派是不是被羞辱,蔡御史并不放在心上。
他的目的只是尽力拖住林泰来,尽量让林泰来在扬州多滞留一段时间而已。
想了想后,蔡御史又问道“如果只有一个办法,还是有点单薄了,不太牢靠。
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一并用上,多多益善,效果更好。”
另一个师爷张先生说“若东翁还想另求良谋,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蔡御史对两个师爷都很信任,点头道“张先生尽管说来”
张师爷又开口道“林泰来三番两次到扬州,堪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显然渴望进入盐业。
从他的做法也能看出来,第一次到扬州,从郑家手里强租七千盐引,上次到扬州,从汪家手里强租五千盐引。
由此可见,林泰来对盐引是贪得无厌,极为渴望的。所以只要有盐引,不怕吸引不住林泰来。”
蔡御史点头称是,林泰来对盐引的吃相,简直如同恶虎抢食一样,说是生撕活咬也不为过。
也正因为如此,去年汪庆登高一呼,好多人才肯附和汪庆,形成一个松散的反林同盟,那都是被林泰来吓怕的。
然后又听到张师爷说“东翁可以让盐运司放五千新引窝出去,招纳盐商认窝
我就不信,林泰来还能对此不上心只要把认窝程序拖延着,总能让林泰来在扬州滞留一两个月。”
蔡御史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也点头道“这个主意也不错,总体可行”
“窝”在盐业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意思就是资格凭证。那么所谓引窝,就是盐商购买盐引的资格凭证。
盐商从盐场买盐需要盐引,但是领取盐引又需要引窝。
简单地说,盐引是一次性的,每年用完就作废了。
而引窝是固定存在的“不动产”,每年都可以凭借引窝的窝数来领取相应数目的盐引,当然要先交钱。
五千引窝的意思就是窝数五千,可以据此每年领取五千盐引。
而且引窝是能够世袭的,就像田地一样,可以代代相传,又称为窝本。
所以说,林大官人强租来的一万两千盐引,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一万两千引窝或者窝本。
至于引窝怎么来的,当然是盐商花钱从盐运司买来的,这叫做认窝。
当然引窝的数量是有限的,而且价格很贵,一般没有大资本玩不起。
比如想全部吃下五千引窝,总花费至少需要白银万两以上。
这对林泰来而言肯定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但吃力就对了,越吃力越能让林泰来在扬州消耗时间。
见蔡御史不反对,张师爷便道“既然东翁也同意了,那我尽快与盐运司商议个章程,怎么放这五千引窝。”
虽然蔡御史是巡盐御史,不是盐运司的主官,但是对于蔡御史的指令,盐运司不敢不听。
在大明的最开始,巡盐御史只是负责对盐务进行监察和查账,和盐运司没有上下级关系。
但是大明官场体制发展到现在,带风宪衔的官职权力越来越大,巡盐御史已经成为盐运司事实上的上司,和巡抚变成了布政使的上司一个道理。
蔡御史心里也有数,这些年淮盐购销状况不错,所以再放五千新的引窝出去问题不大。
长随蔡十全看到两个师爷的意见都被采纳了,唯独自己作为绝对心腹,没有表现机会,心里就有点急。
他赶紧又说“其实也可以给林氏盐业找一点小麻烦,只要不是太过分就行。
林泰来肯定要花费时间精力解决麻烦,这样也能把林泰来拖在扬州城。
而且这样也能显示出老爷的威风,免得让外人小看了老爷。”
蔡御史也同意了,又强调说“但只能是小麻烦,不可大动干戈,以免林泰来狗急跳墙、铤而走险,本院可不想重蹈杨俊民的覆辙。”
巡盐御史所以决定的事情,立刻就开始大张旗鼓的布置起来。
在扬州城这特殊的一亩三分地上,巡盐御史是超于知府的存在,说话甚至比巡抚还硬。
知府最多就是挖一下护城河,堆积出一个梅花岭,绝对不敢想着,请王老盟主到扬州开文坛大会。
至于放出五千引窝的风声,在扬州城里也引发了不小的关注。
晚明并不是清代中期,扬州盐业的各种数值还没有那么膨胀,至少官方数据还没有膨胀起来,而且还没有出现窝本高度集中的情况。
以当今的划分标准,拥有五千窝本就能称得上中等盐商了。
这次官方一口气放出五千引窝,如果全部吃下,可以立刻造就一个中等富商家庭。
巡盐察院这些动作,汪员外算是最先感知到的人之一,毕竟委托了汪员外向盐商募资。
于是汪员外毫不犹豫的,立刻把远房亲戚陆君弼请了过来。
说是远亲,但陆君弼还是偷偷摸摸过来的,与汪员外也是偷偷摸摸的会见。
毕竟陆君弼现在的主要身份是林氏盐业的大掌柜,而汪员外则是反林同盟的盟主,两人名义上应该是为了利益而水火不容的关系。
汪员外开门见山的问道“巡盐察院动作频频,林大官人什么时候再来扬州”
陆君弼警惕的说“怎么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还是你不想看到林坐馆”
不怪陆君弼多想,五千引窝这块肉太肥了,而林氏盐业目前手里窝本都是租来的,没有属于自己的窝本总是不踏实,就好像大厦没有基石。
此刻他还以为汪员外想趁着林坐馆不在,吞下这五千引窝。
毕竟汪员外也是很有声望的人了,在盐商群体里也是具备了话事资格的大捞家。
汪员外看到昔日远亲如此不近人情,心里有点生气的说
“去年一开始,我号召反林聚会时,尚有五六十人肯来;到了年底时,就只有三四十人了;而到今春,更只剩下二三十人了
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对林大官人的恐惧又渐渐淡化了。
如果林大官人再不来扬州,只怕这二三十人也剩不下几个了。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愿意看到林大官人我比谁都希望林大官人出现在扬州城”
陆君弼无语,汪员外这番话倒也是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汪员外说出了自己的诉求“面对新放出的五千引窝,如果林大官人想认窝又缺钱,我可以借钱给他
但是希望他能把先前租走的五千窝本还给我,不然我手里没剩几千窝本,说话都不硬气。”
陆君弼这才说出了实情“林坐馆已经在路上了,不久之后就会抵达扬州。”
但现在面临复杂的局势,陆君弼觉得自己不能只干等着了,从汪府出来后就启程南下,主动沿着运河去找林大官人了。
在这个时候,林大官人还在运河上慢慢悠悠的晃荡。
制式漕船的标准容量是四百石,这次运送五万石漕粮,连带损耗以及其它,船队总共一百几十艘。
这次傍晚靠岸后,随行的张凤翼老先生忍无可忍的来到林泰来的大座船。
不过没见到林泰来,只看到了左护法张文,张凤翼抱怨说“这路程速度也太慢了。”
张文打个“哈哈”说“一百多艘满载漕船的队伍,当然不能和单独座船的速度相比,老先生见谅则个
如果老先生着急,可以脱离队伍,先行去扬州城。”
张凤翼心里吐槽,如果他们自行去扬州城,那边的一帮子暴发户谁认识他们啊
又忍不住说“不只是这些缘故吧本来可以夜航的,但听说伱们坐馆每天都要固定花费半个时辰,与一队五十人谈心,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张文反问道“我们坐馆效仿古之名将爱兵如子,与士卒亲切相处促膝长谈,有什么问题”
张凤翼挥了挥手说“不与你啰嗦了,我找你们坐馆去”
在岸上不远处,林大官人与五十名官军围坐一圈,对着旁边的军士亲切的问道“去年多赚了几两”
那军士响亮的答道“托长官的福,去年能往回运盐,能比往年多挣了七两,家里宽松多了”
林大官人欣慰的说“为下属伙计们谋福利,都是我这个首领应该做的。
听到你们都得到了好处,我这心里非常高兴,也不枉我在扬州打生打死了。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重整盐业秩序,以后这大概就是一个长久的活计了。”
“多谢林长官给的饭碗”那军士激动的说。
苏州一般打工人年收入也就十多两,普通军士除了管饭外月薪只有九钱,每年增收七八两已经是巨额增长了。
张凤翼走到近前,听到了这些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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