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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专业
    林泰来和黑指挥一直闲聊到了半夜,涉及到宣府镇的方方面面。

    只要不“恶意”引导话题攻击许巡抚,黑指挥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眼看夜色深了,林泰来准备去休息,黑指挥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我那义子黑风虎在京城如何”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询问武试成绩了。

    林泰来答道“我出京时,武试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是在文场考试里,我给他定了个第一名。”

    黑指挥万分感激的说“多谢下官感恩不尽,真是无以为报”

    懂行的都知道,武试分为文场和武场,文场定去留,武场定名次。

    文场得了第一,那么就肯定能中武进士了,无非就是名次高低。

    中了武进士后,有官职的升一级,无官职的给官职。

    主要是黑晓子嗣也不繁茂,当年没有子嗣,就收了一个同袍遗孤为义子,取名黑风虎。

    谁知道五六年前又亲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黑云龙,指挥佥事这个世官将来肯定要交给亲儿子继承。

    那么义子黑风虎的出路就成了一個问题,如果这次能考中武进士,相当于解决了黑晓一个心病。

    “不打紧,一点小事。”林泰来很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我看那小子也挺懂事的。”

    黑风虎就是在搜检入场时,当众对林泰来喊出“老恩师”的那个考生。

    这让林考官心情不错,就不图报答的白给了他一个文场第一,相当于保送武进士。

    世事就是如此,在黑晓这样草根出身的武官眼里极为难办的事情,林考官高兴了提提笔尖就解决了。

    晚上临睡前,林泰来又仔细想了想自己当前要做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斡旋”北虏右翼的内讧,黑晓已经把思路讲解明白了,只需要极限施压就能白捡功劳。

    最大的难点反而是自己人这边,毕竟宣大这边还有总督、巡抚,估计都想把持斡旋权力。

    若想争斡旋之功,就得先把己方的督抚都压下去。

    想到这里,林泰来忽然理解了什么叫“攘外必先安内”啊。

    第二件事情,就是整治宣府巡抚许守谦。

    本来单纯只是为了帮李如松出气,但现在许守谦许巡抚又成了斡旋之功的竞争者,那就更是必办不可了。

    哦,对了,或许还有第三件事,那就是奉旨巡视宣府镇巡不巡的吧,先办了前两件事再说。

    林钦差泰来暂时忽略了第三件事,又开始琢磨巡抚许守谦这个人。

    在京城时,吏部的赵老头曾告诉林泰来,去年有科道弹劾宣府巡抚许守谦贪鄙。

    但是吏部有人为许守谦辩解,极言许守谦有边才,所以最后许守谦继续留用了。

    在史料上,也许就是这样记录的,似乎平平无奇,只是一次普通的人事公务。

    但往深里想想,许守谦和赵南星是同乡,而吏部核心业务岗位都把持在陈有年、赵南星、顾宪成这帮人手里

    所以有时候林泰来真的很难理解,清流势力这些人或者说未来的东林党,凭什么能理直气壮的批判别人任人唯亲、裙带关系

    到了次日,林泰来对黑晓说“昨日多有打扰,今日欲离开贵府,另找其他地方。”

    黑指挥连忙挽留道“莫非是下官款待不周,慢待了贵客”

    林泰来话里有话的说“我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黑指挥回应道“怎么会有麻烦下官也不是怕麻烦的人。”

    林泰来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有这个心意,帮我办件事也好,很简单的小事。”

    从黑府这里出来后,林泰来就前往财神庙附近的户部驻宣府行司。

    宣府城里面的机构和官员非常多,除去耳熟能详的巡抚、总兵官、监军太监、万全都司、宣府三卫等衙门之外,还有户部行司、刑部行司等等。

    顾名思义,户部行司就是户部直接派驻宣府的分署。其实也不止宣府,九边都有户部行司。

    因为朝廷每年都要往九边输送大量白银也就是军饷,所以才会就地设置户部行司专门管理这些现银的开支。

    比如宣府镇,今年朝廷计划发放的官军抚赏年例银合计二十九万两,用于贡市的马价银十八万两。

    这几十万两银子就先运到宣府城里的户部行司,再由户部行司负责发放、划拨,当然也不是一下子送到。

    托张居正的福,现在边军的年例银还能比较正常的发放,等万历皇帝再摆烂二十年,年例银就开始逐年拖欠了。

    户部行司的主官称为督饷郎中,也是由户部派出和管理的属官,上级是户部而不是督抚。

    要不说宣府这地方机构很复杂,水不深但很浑。

    林泰来先去对面财神庙转了一圈,然后才不慌不忙的站在了户部行司门外。

    这里门脸不大,甚至都不能称为“大门”了,装饰也很朴素,低调的完全看不出来像是财神爷衙门。

    林泰来表示可以理解,毕竟宣府镇最大的银库就在里面,当然不适合张扬。

    常年存银的地方,必定有重兵把守,林泰来也不敢造次。

    于是就亮出了敕书、凭照、关防三件套,让门丁传话,招呼督饷郎中出来接客。

    现任督饷郎中姓文,很快就出现在行司门口

    他满脸都是疑惑的看着林泰来,这位奉旨巡视的钦差看起来不太正规的样子

    官场上讲究程序章法,哪有这样办事的像是个不速之客似的。

    林泰来没管文郎中怎么想的,进了判事厅后,直接问道“京银解送到库后,是谁负责签发开支”

    如果换成几百年后的行话,这意思就是本地的财政一支笔是谁

    文郎中答道“自然是听从巡抚调拨。”

    林泰来点了点头,很自然而然的说“那么从今天起,没有本官签字,库银就不许动。”

    文郎中“”

    状元公你玩闹呢一年几十万两的流水,你说负责就负责

    林泰来掏出了长方形的钦差关防,在文郎中的脸上拍了个印记,问道“巡抚的关防就是关防,本官这关防就不是关防了”

    文郎中极力解释说“上差你的职责主要是巡视,检查账本或者点检库银都可以。

    但是关于日常管理事务和正常的划拨手续,上差没有必要直接干涉。”

    林泰来再次掏出一份文书,递给了文郎中“给你看个好东西。”

    文郎中接过来,展开看去,只见得这是一份来自户部的谕令,由户部尚书王之垣亲自签押,盖了户部大印,非常正宗。

    谕令里内容就是,吩咐宣府户部行司全力配合奉旨巡视宣府钦差林泰来。

    这个谕令没有作出任何具体指示,似乎就是很场面的要求“全力配合”,但懂的都懂。

    配合不全力,就是全力不配合。

    文郎中很幽怨的看了眼林钦差,“上差有这道谕令,为何不早亮出”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本欲以普通钦差身份与你相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疏远。”

    文郎中急忙辩解说“这并不是疏远,而是牵涉到责任问题责任重于泰山,能叫疏远么”

    如果林泰来一说话,自己就全力配合,那所有责任都是自己的,出了问题自己就承担全部罪责。

    现在有了户部谕令,自己全力配合林泰来,那责任都是户部的,自己只是执行命令而已。

    林泰来懒得再计较,直接发号施令,“现在先听我的,四月份是惯例上的马市开张之月,是不是要往边市调拨马价银了”

    文郎中答道“是,第一批六万两已经从京师解送到本库了,下一步就根据贡市情况往张家口堡划拨。”

    “先暂停了”林泰来简单粗暴的说。

    文郎中愣了下,提醒说“分守口北道、经理马市王大参临去张家口堡之前,嘱咐过不可耽误马价银。

    上差莫非不知,这位王大参乃是大司徒的长子。”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本官还是这王大参的长辈呢他叫我姑爹”

    文郎中“”

    抱歉,是在下多嘴了。

    林泰来又道“去跟马市那边说,今年情况特殊,本钦差奉旨巡边,要重新审核北虏诸部参加贡市的资格”

    听到这里,文郎中才开始真正重视眼前这位年轻的钦差。

    这种扯起大旗,没有审核也要制造审核环节的手段,一看就是老官僚了,断然不可继续轻视。

    其实如果不能掌握户部行司银库,这些命令就是屁话你又不管发钱,审核不审核的没人搭理。

    但林泰来就是坐在户部行司判事厅发号施令的,显然具有威力。

    随即林泰来又从户部行司翻出了近期的文牍,对文郎中吩咐说“把巡抚签押的资金划拨申文,全部退回去”

    文郎中劝说道“不可不可,这样就太不专业了,我们度支衙门主要讲究一个拖字诀。

    遇到那种来自上面的不合理请求,先放着吃灰就可以了,没有直接原件退回的道理。、

    真要那样的话,就有点对上面挑衅的意味了,做法确实不合适。”

    林泰来反问道“伱在教我做事”

    文郎中暗叹口气,宣府户部行司的专业声望,只怕要一落千丈啊。

    随后林泰来又环视了一圈厅内,“本官瞧着,你这判事厅不错,暂时借用办公了。”

    文郎中感觉自己要抑郁了,不想说话了。

    就在今天,宣府巡抚许守谦接见了一位来自北方的神秘客人。

    正坐在许巡抚对面的这位客人,双耳坠着大环,上身半臂青锦袄,下身一袭绛裙,乃是一位充满了异族风情的美貌少妇。

    按照大明的规定,除了边市之外,北虏不许进入边墙内,更不要说深入到内地了。

    就连进贡、册封等仪式,也要在边墙之外搭建营帐和典礼台进行。

    唯独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北虏头领里最大的亲汉派三娘子。大明官方默许三娘子可以悄悄在边镇活动,并和边镇官员接触。

    例如在前些年,三娘子和前任宣大总督郑洛的私人关系就很不错,据说两人相处如同父女。

    三娘子可以随便进郑总督的起居之处,看到好东西也可以不见外的直接拿走。

    但郑洛已经调回京师为京营总督了,三娘子失去了她最信任的边镇大佬,也只能换人寻求支持,所以才有拜访许巡抚的事情。

    三娘子虽然不识汉字,但自学了说汉话,不甚流畅,但基本交流无问题。

    此时她对许巡抚说“今年大明朝廷发到张家口堡的赏银,可否增加一半从十八万两到二十七万”

    这里所谓的赏银,其实就是马价银。

    在大明朝廷的官方概念里,马市性质是贡市,北虏卖马的性质是进贡,而朝廷给的马价银性质是赏银。

    所以朝廷官方在马市花十八万两购买三万匹马这件事,在政治语境里就是大明天朝收到北虏三万匹马进贡,然后恩赏给北虏十八万两银子。

    当然,这价格确实也不贵,双方各自都有得赚,皆大欢喜。

    所以三娘子请求“赏银增加九万”的意思,其实就是恳请大明朝廷比原有定额多拿出九万两马价银,让北方部落能多卖一万五千匹马。

    这些多出来的利益,三娘子要用来拉拢一些部落,支持她儿子布塔施里上位。

    许巡抚“呵呵”笑了几声,答复说“九万太多了,六万如何”

    然后又强调了一句说“夫人能听懂本院的意思么”

    三娘子除了美貌,还以聪慧著称,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不就是向朝廷申请九万,其实只拨付给六万的意思么

    然后三娘子答道“六万两换不出一万五千匹马,至少需要七万五千两。”

    九万减去七万五,能留给许巡抚贪污的,只能是一万五千,没法再多了。

    许巡抚不满的说“你还能获得本院的支持,只值一万五千两么”

    正在这时候,一个师爷走了进来,低声对许巡抚说了几句。

    许巡抚脸色变了,脱口而出的骂道“这什么王八卵子钦差他以为这宣府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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