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注意到医生措辞里的重要信息,愣怔地接过单子,起身道谢后,就往收费室走。
到了门外,睨着那张写着2000元的住院单,沈晚欲才发现钱包里的钱不够。他包里其实还有一张黑卡,那是孟亦舟硬塞给他的,金额没有上限,可沈晚欲盯着那张黑卡看了半晌,还是收回去了。
一动卡,银行会发短信提醒,孟亦舟这时候应该在为面试做准备,沈晚欲舍不得让孟亦舟为他的家事分心,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敢让孟亦舟看见这些不堪。
贫穷,疾病,糟糕的家庭。
犹豫片刻,沈晚欲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他大学里关系最好的一个朋友赵奕。
“是我,”沈晚欲嗓子沙哑,听起来像涩生锈的铁皮刃。
赵奕心细,几乎下一秒就听出他不对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沉默几秒,沈晚欲抛下所谓的自尊心,开口说“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妈生病了,现在要办理住院,可是我身上的现金不够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再问问别人。”
“要多少我转给你。”
赵奕为人很是仗义,他家做生意的,也不差钱,二话不说就把两千块转到沈晚欲银行卡上。
沈晚欲付完医药费,拿了单子,带着一身颓丧气走进住院部病房。
宋丹如呈半昏迷状态,手上吊着点滴。病床旁边站着一个孑然的高大身影,当沈晚欲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时,一时震惊的没说话。
“好久不见了,阿欲哥哥。”许军转身,率先打破沉默。
脑海里回忆起医生的话,送宋丹如来医院的是个年轻小伙,沈晚欲一开始以为是隔壁邻居,或者来水果店买东西的客人,他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再一次见到许军。
沈晚欲回神,问道“是你送我妈来医院的”
“嗯,我刚好去宋姨店里,她晕倒了,我就搭了把手,”许军借着微光,发现沈晚欲侧脸苍白,他安慰道,“你放心,医生看过,宋姨已经没事了。”
那场六月的大雨过后,稻北巷就不再有许军的身影了,听街坊邻里讲,在外务工的苏父回家,知道了许军的事,父子俩闹得天翻地覆,许军被赶出家门,北上打工去了。
沈晚欲扭过头,看着许军,如鲠在喉,最后也只说了句谢谢,麻烦你了。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蔓延着几分尴尬。
沈晚欲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脸上扣着吸氧面罩的宋丹如。不过几个小时,沈晚欲却觉得宋丹如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变老,白发也更多了这是一张被疾病折磨得不再美丽的脸庞,甚至散发出了枯萎的气息。
沈晚欲伸手探了探宋丹如冰凉的左手,把被子掖到她下颌处,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抬头问许军“对了,我妈的医药费是你垫付的吧,多少钱,我转给你。”
许军没着急回答,他抬手指了下周围,这间不是独立病房,里头还躺着两个已经睡着的病人,听到有人交谈,嘴里发出了不满意的哼声。
许军压低声线“这里会打扰到别人,我们出去说吧。”
沈晚欲把视线落去宋丹如挂输液的小管上,滴水瓶剩三分之二。再怎么说,许军也算是他的救母恩人,不至于单独说两句话的要求都不答应。
住院部的病人都歇下了,医院走廊异常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许军背靠窗户,从裤兜里摸出一包压得皱巴巴的中南海,问沈晚欲“抽烟吗”
沈晚欲坐着长椅,胳膊支在膝盖上,他身体疲惫得厉害,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谢了,我不抽。”
许军嘴角一撇,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也是,你一直都是好学生,好学生不抽烟。”
沈晚欲没接这茬。
许军抽出一根叼到嘴边,手里拿着个塑料打火机,在点烟的间隙里一直偏头打量沈晚欲。
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天花板上投下的白光映亮他的侧影,那抹身影是那么单薄,好像随时会被吹走。
“阿欲哥哥,你瘦了,”许军眼神有些痴迷,看着沈晚欲说。
沈晚欲无意跟许军重温往昔,从书包里找到破旧的夹子,又问了一遍“医药费多少”
许军走近一步,反手摁住他的手背“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沈晚欲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抽回手,把夹子里的四百块全塞给许军“你数数,差着的,我等会回家再送给你。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这里我守着,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面对沈晚欲的冷漠,许军眯了眯眼睛,他捏着票子掂了掂,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这么着急赶我走因为你身边有人了经常送你回家那哥们叫孟亦舟对吧。”
许军第一次撞见,是他俩跟张敬明打架那次,沈晚欲和另一个少年牵手窜逃,以及他们双双躲进桥洞。
昏暗的灯光下,许军仍然记得沈晚欲看向孟亦舟的眼神,那是看见喜欢的人,才有的眼神。他也记得孟亦舟那身打扮,虽然穿着低调,但手腕上戴了一枚百达翡丽的手表,随随便便就小一百万。
后来,许军经常看见巷子隐秘的路口停着一辆宾利,模样英俊的少年靠在车边等人,手里拿着包装精美的早点盒。那辆车早上和下午都会出现,少年会目送沈晚欲进家门,直到那抹身影完全消失,才会幸福地低头一笑,驱车离开。
像孟亦舟这样的人,父母是名人,自己又玩乐队,李翘经常把乐队的视频发上网,只要随便一搜,就能查到他是谁。
沈晚欲额角一跳,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抵到眼底的那束目光阴冷又暗沉,是小狼护食的那种眼神,凶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住你的喉咙。
许军站在墙根的垃圾桶旁,头发有些乱,碎发垂下来,挡在眼睛前面。沈晚欲看不清他的眼神,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许军紧抿的嘴唇,他看起来有些委屈。
许军说“阿欲哥哥,你好凶啊。”
初中时许军最擅长耍赖,沈晚欲比他大几个月,他就叫他哥哥,后来两人决裂,沈晚欲再也没听他这么叫过。
沈晚欲意识到自己口气僵硬,他抿抿唇,收敛些许眼神,补充了句“你别打他歪主意。”
许军嗤笑一声,失落地掸了掸烟灰,他盯着沈晚欲脸上变幻的光影,说“放心,我只不过很好奇,和你在一起的是个什么人而已。”
走廊十分安静,沈晚欲仓促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宋姨还没醒,”许军说,“她不会听见我们说了什么。”
许军看着沈晚欲,仿佛能看穿他所有想法。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没穿衣服,沈晚欲再次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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