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日夜。
镇江。
风很冷。
屋檐上结着厚厚的冰凌。
长长短短,像一把把晶体剔透的锥子。
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
长乐帮随处是一片厚厚的白。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夜。
月亮少了大半个。
狂风呼啸,像索命的女鬼,疯狂拍打着门窗。
窗外光秃秃的柳树,柳枝摇摆,像极了女人的头发。
已经是这样深的夜。
依然有一盏不灭的灯。
透过窗口的缝隙,隐约可见一间花团锦簇的房。
明明应是酣睡的时辰。
可床上的年轻人却不敢阖眼,他缩在被窝里,双眼充血地盯着门窗,焦黄的脸色,宛如油尽灯枯的老人。
他颤着声音道“几时了天快亮了吗”
话落,一道干哑的声音响起
“回帮主,还有两个时辰。”
只见屋梁落下一道黑影。
被子里的年轻人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抬起了头。
面前是一个很瘦的中年男人。
和床上的年轻人一样,瘦子的下眼一片青紫,他抱着一把剑,身上的衣服倒是很体面。
奇怪的是,他明明在和床上的年轻人说话,可眼珠子却一直神经质的在屋子里扫来扫去,好像在提防什么。
兽炉的香片已经燃尽。
二人熬得双眼血红。
“嘭”
狂风拍打着门窗。
灯台上的烛火剧烈摇晃。
被窝里的年轻人面露惊恐。
房间里的瘦子两股战战,他抽出剑,浑浊的双眼盯着紧锁的门窗。
他们在害怕什么。
敲门的风也不知道。
两个时辰后,窗外终于露出灰蒙蒙的白。
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碎雪。
“帮主,天亮了,我该走了。”
因为一夜未曾饮水,瘦子的声音干哑的就像老旧的风箱。
可他的神色是舒展放松的。
好像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房间。
床上的年轻人,紧紧抓着被子,将自己捂得更紧了。
“不,还没有,天还没有亮这不算天亮。”
年轻人神经质地说道。
瘦子笑了笑,说“帮主,天已经亮了,我确实该走了。”
“米横野,你不许走我才是帮主,你必须要听我的。”年轻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大声嘶喊道。
瘦子撇了撇嘴角,垂头道“是,您是帮主,属下都听您的的。”
年轻人露出恶意满满的笑容。
米横野瞥见后,不动声色扯了扯嘴角。
半个时辰后,窗外凉雾散去大半。
阳光拍在窗纸上。
和煦,温暖。
连风都变得很轻柔。
米横野开口道“帮主,属下已经守了您两个晚上,现在太阳都出来了,属下真的要走了,帮中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属下处理。”
年轻人低下头,眼睛里充满愤恨,嘴上却道“辛苦米香主了,米香主请回吧。”
米横野哪里看不出年轻人眼中的不忿,可他也没有办法。
他收起佩剑,大步外走去。
未等米横野走出大门,门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休说是年轻人,就连米横野也吓了一跳。
他倏然拔剑,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米香主,外面来了一男一女,自称是玄素庄庄主和庄主夫人,他们要见咱们石帮主”
屋外之人话未说完。
床上的年轻人已掀开被子,连鞋子也没穿,光着脚跑下床。
不等米横野阻拦,他已将门打开,满脸激动道“他们人在哪里”
“猛虎堂。”
年轻人听后,拔腿跑出房间。
米横野见状,急忙在后面喊“帮主,你的鞋子,你还没有穿鞋呢”
米横野急急忙忙跑回房间,去找年轻人的鞋子。
传话之人亦随米横野进屋。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米横野有些奇怪,他回头,看着这个没规矩的下人,训斥道“你是新来的怎么不懂规矩帮主的房间岂能乱进”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诡异冰冷的眼睛。
黑漆漆的,像是没有光的深渊。
米横野来不及挣扎,意识已被深渊吞噬。
“去给你们帮主拿鞋子吧。”
“是。”
长乐帮,猛虎堂。
石清和闵柔焦急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
闻讯赶来的长乐帮众人,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江湖上颇有侠名的夫妇。
长乐帮和玄素庄素无往来。
谁也不知“玄素双剑”跑到长乐帮总舵所为何事,又为什么要见他们的帮主
鉴于自家帮主平日那淫邪的做派,不由得蹙眉。
不等众人细想,一道急切远远传来
“爹,娘”
众人心头一震,不可置信望向门外。
“那个人唤爹娘的,是咱们帮主”
“不,不会吧”
长乐帮众人的小话,石清听得清清楚楚。
事实上,来此之前,他已在镇江附近打听过,长乐帮新帮主的为人了。
新帮主姓石,平日作威作福,糟践过的良家妇女,更是不可计数。
当地人怨声载道,不明白长乐帮为何推举出这样一个人,担任他们的帮主。
石清羞愧难当。
他的儿子,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闵柔却不知丈夫内心所想。
她虽也恼怒儿子为人,但终究是慈母之心占据了上风。
听到儿子的呼喊,闵柔红了眼眶。
“师哥,你看到了吗,是玉儿,是咱们玉儿”
说着,闵柔冲出厅堂。
只见一个穿着单衣,头发凌乱的年轻人,急切向她跑来。
赫然是她苦寻多年的儿子,石中玉。
“玉儿,玉儿”闵柔顿时流下两行热泪,“玉儿,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光着脚娘把鞋给你。”
石中玉根本没有看闵柔,他四处张望,口中道“娘,爹呢,爹在哪里呢”
“我在这里”石清红着一双眼睛,出现在石中玉面前。
石中玉向来害怕这个父亲,可如今却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爹、娘,你们终于来了,咱们快走,你带我回家,有人要杀我。”
石中玉抓住父亲的袖子,仓惶道。
石清看到光着脚的儿子,默默解开自己的披风,裹住衣着单薄的石中玉,又脱下自己的靴子,蹲在儿子面前,为他穿鞋。
石中玉很小的时候,石清也曾这样为他穿鞋。
可石中玉却不记得了。
他觉得父亲老糊涂了,听不懂自己的话,气急败坏道“爹,都什么时候了,孩儿说了,有人要杀我,快带我离开这儿,您别管什么鞋不鞋的,快带我离开要杀我的是无面偃师”
石中玉飞快踩进靴子里,扯着石清闵柔的胳膊,想要离开这儿。
让他没想到的是,爹娘居然没动。
石清和闵柔对视了一眼,夫妻俩苦笑道“孩子,我们不走了,我们就在这里陪你。”
说话的是闵柔。
她的声音温柔的像水,目光充满了慈爱。
石中玉却瞪大了眼睛,宛如看一个犯了癔症的病人“娘,你疯了要杀我的人是偃师,无面偃师你说你不走了,留下来陪我你是想要陪我死吗”
闵柔笑了笑“可以啊,这样我们娘俩还在一起。”
石中玉脱口而出“可我不想死您和爹那么大的本事,不想着替儿子除掉那个偃师,以绝后患,非要我留在这里等死,你是疯了吗”
闵柔定定地看着石中玉。
虽然她早已知道儿子是个品行不堪的人,但亲眼目睹,和从旁人嘴里听到,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此时,闵柔后悔的无以复加。
若非她一味溺爱玉儿,玉儿如何长成现在这副没担当的模样。
石清叹道“玉儿,我和你娘也收到了偃师的信函,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年你都躲在长乐帮。”
石中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
石清又道“玉儿,你做错了事,应该担起自己的责任,待会你穿戴整齐,我和你娘带你到临近的村庄,挨家挨户向村民道歉,这些年你害得这里的百姓夜不能寐,人家要打你骂你都是应该的,你不要怕,爹娘陪你一起承担。”
“我和你娘商量过了,偃师既然要杀你,祂势必会在附近盯着你。偃师不是嗜杀之人,只要你诚心悔过,或许祂愿意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石清想要拍拍儿子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安抚儿子的情绪。
可石中玉却像看到鬼一般,躲开了石清的手。
“什么重新做人的机会要不是你把我送到雪山派,我哪会落到今日田地,你害得我吃了那么多苦,反而要我道歉,我不我不大不了一死,反正你们也不是死了我一个儿子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