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季卷足够厚脸皮,在一瞬的心虚之后,立即对雷卷道“小雷门淫浸火器多年,有所创新,是水到渠成的事。青田帮可没有这份家传,若是别人知道了暗地钻研火器,难保不会怀疑我心怀不轨。”
她顿一顿,观察雷卷脸色,又理直气壮道“雷堂主就算帮一帮我,有什么不妥”
她的称呼已换成了“雷堂主”,其间意味,自是不言而喻。是她与她的“离”字堂相帮,才能使小雷门成为霹雳堂内斗中最终的胜者,那么雷卷替她担一个甚至有助于扬威的美名,自无什么不可。
但雷卷关注的并不止于此。他冷冷注视她,忽而问“你对我还有什么算计”
“这回真的没了。”季卷苦笑,一摊手,道“余下的经营民生,只要按我们之前谈好的去做就是了。我即将远行,会留温趣在江南,作为你的协助,她能代表青田帮全权行事。”
雷卷正待点头,却见季卷一拍脑袋,又补充说“对了,我的确还有件事忘了和你说霹雳堂内,大量的火器工匠,可否租借我们一用青田帮会开给他们双倍薪酬。”
雷卷看季卷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坦诚又狡诈的大骗子。
他用看骗子的眼神看她,同时问“你要远行何处京城”
季卷一愣。她立即意识到雷卷猜测她一旦事毕,就要迫不及待地上京帮助金风细雨楼,心下暗笑,脸上却霎时涌出无尽怅然,叹着气,泫然欲泣地道“苏公子难道当真会缺我一个帮手”
“苏公子此时忙于楼中事,恐怕也不愿见到我,唉,我只希望他健康就好。”
雷卷苍白的脸色更白,像是马上要把昨夜吃的饭全部吐出来一样。他转身,学着叶孤城的样子,忙不迭地带着小雷门诸位离开,脚步飞快,简直生怕再多听季卷说一个字。于是雷家堡的断壁残垣边顷刻就只剩下了青田帮的一众人等。
温趣等雷卷他们走光,才幽幽地说“你演得太叫人反胃了。”
季卷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演的了年前不还觉得我情根深种”
温趣道“你要真对苏楼主情根深种,刚刚那句话就该是笑着说的。”
季卷这回当真有些发愣。
她向来认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微笑,是一种非常了不得的情绪管理能力,不仅能让敌人心虚,更能让下属充满信心。这使得笑容已成为她刻意营造的标志,也使笑容成为她掩藏情绪的唯一方法。
所以她在表演痴情人时是快乐的,演一个凄苦的、梨花带雨的人,而不是平常表演的自信的、笑容满面的季卷。即使没有附加的理由,她也很乐意夸张地去演一个不笑的季卷。
她想着,又下意识笑起来,拍拍温趣肩膀说“没想到你这么了解我,等下回我用笑容再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可别再说恶心了。”
温趣翻了个白眼,打掉肩膀上的手,说“别装样了正好把雷卷支走了,我还有些火炮测试的机密数据要跟你说。”
对于季卷来说,战后的事务反而比那场机械降神的战斗本身要令她头疼。“离”字部首战中暴露的问题比她想象中更多,尤其是她最为关注的,在与草原骑兵运动战时的机动性一项,无论火器还是火炮的表现都不算好。她需要的并非要与宋军阵地战的队伍一支能被方腊起义弄得疲于奔命的军队有什么威胁而是能跟在她身后突入关东,把金人彻底打怕的强大军队。
因此在霹雳堂一战后,她再次陷入连轴转的状态,这回好在可以拉上雷卷,让他在沈边儿等人欲言又止、怀疑这种强度的加班会极大折损雷卷寿命的眼神中,没日没夜地梳理江南路内务,自己更在无尽多的工作中着手调动霹雳堂内工匠帮忙改进火器。
直到沈边儿终于受不住,闯入新建的雷家堡,坚定要求找些人来分润雷卷的工作,季卷这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是还有州府众多缙绅之士么霹雳堂总有些交好的官府中人,此时不正是拉他们帮忙的好时机”
青田帮在福建路自然也是这么做的,只是江南毕竟非自己多年经营,对盘根错节的官府势力辨识不清,这时候让霹雳堂继续维持名义上的领袖的作用便体现了出来青田帮在江南官场没有熟人,你们霹雳堂难道还没有吗
雷卷又瞪她一眼,很怀疑这样下去,他所执掌的究竟是霹雳堂还是另一个青田帮。但青田帮的确足够大方,出手足够阔绰,令他一忍再忍,依然决定按季卷的建议,去做拉拢州府官吏这等几乎等同于大逆不道的事。
雷卷忽然很想同两浙一带的“下三滥”何家家主聊一聊,问一问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被季卷巧言骗上船,此时不得不任由青田帮模式强势改变他们一贯的治理帮派的方式。
在他们埋首于处理公务时,京城持续日久的、甚至持续过了上元节的两大帮派火并终于有了个阶段性的结局,由官家随口一提、诸葛神侯亲自出面,向雷损、苏梦枕两人隐晦传达了官家的意思既是在京城下谋生,打打杀杀无妨,但打扰了官家出宫寻欢作乐,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苏梦枕笑着示意领会。他甚至笑出几分无辜,带着一身新伤,咳嗽着,虚弱地向诸葛神侯暗示主动挑起两帮战事的,可是率先扑向天泉山的“六分半堂”。
他上完眼药,立即见好就收,前一天还不破六分半堂誓不为人的金风细雨楼第二天就放起刀兵,又拾掇着把那些耽搁了的店铺开业。他当然舍得结束争端,作为新崛起的势力,在与六分半堂的正面对抗中并未落下风,有这一个摆给江湖群豪看的结果,金风细雨楼已不需要其他任何收获。
而雷损显然比他不甘得多。因底蕴差距,争斗拖得越久,对六分半堂的优势越大,事实上除去正月初十的惨败,六分半堂在拉锯中已逐渐将损失扳平,如果再能拖上一段时间,恐怕金风细雨楼的财政将直接被他拖垮可就是这个时候诸葛神侯
他已暗自咬碎牙根,却绝不敢表现出来,连得知霹雳堂又换了雷卷做新堂主都不敢多生事,只能唯唯应承,默默吃了这个闷亏。
苏梦枕知道雷损在想什么,也知道雷损经此一次损失巨大。他为此高兴得愿意听从树大夫的话,按时吃了几天的汤药。在高兴的时候他很愿意向人分享,于是甚至写了封信,遥遥寄到江南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