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者的家属连夜赶到殡仪馆,何剪烛与协助民警一起接待,告知他们情况后,两人的情绪濒临失控。
死者名叫韩天,21岁,师范大学体育学院的大三在读生,来认尸的是他的父亲韩建国和母亲李梅。
李梅哭喊着要见韩天最后一面。考虑到尸体的状态与她的情绪,何剪烛委婉劝导,提议韩建国单独进去,毕竟韩天的dna信息与他们报案时留下的血样经dna鉴定属亲子关系,年龄和随身物品也相符,不可能再认错。
被拒绝后,何剪烛只得带着夫妻二人一同认尸,果不其然,尸袋拉开的刹那,李梅腿一软瘫在了地上,众人赶紧抬她出去。
李宁玉和和顾晓梦等人到达殡仪馆的接待室时,还未进入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摔打声。
文件夹档案盒散落遍地,茶壶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上,洇开一大摊水渍。屋内分成两个阵营,一边忙着拉韩建国,一边忙着拦李梅。
李梅的手边已摸不到能扔的东西,便又冲上前打韩建国。
“都怪你,都怪你”她流着泪疯狂捶打,“你如果不跟他吵架,他就不会跑出去,也就不会死了”
韩建国不甘示弱地反击,“你就没错了吗儿子被你惯坏了,动不动就玩失踪,谁想这次真出事我早说过,家里一个人赚钱就行,让你安生在家陪儿子,偏不听他失踪了几天才发现”
“我是嫁给你,不是卖给你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圈吗韩建国,我起码兼顾事业的同时还有照顾儿子,你呢你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吗”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民警碍于男女有别,只能拉李梅的胳膊,阻力的重心全在拦腰抱着李梅的何剪烛身上。奈何体重悬殊,李梅又情绪激动,动作猛烈,累得她双臂发酸,看到有人进来急忙求救。
“宁玉你们快来帮忙”
分神的当口,李梅一个猛力撞得何剪烛趔趄着后退,眼看要跌倒,被董超及时扶住,“何法医小心”
“哎呦谢谢谢谢。”何剪烛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地上的玻璃碴,幸亏被他挡住,否则自己恐怕要血溅当场。
李宁玉和顾晓梦合力拦住李梅,她仍挥舞手臂试图挣脱,混乱之下指甲划到李宁玉的脖子,立刻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疯够了没有”
顾晓梦突然推了李梅一把,李梅猝不及防下跌入身后的椅子。
“顾晓梦”李宁玉抓住她的手腕,拧着眉警告“她是受害者家属,你不能这样。”
面前的人像是没听到,下颌紧绷,疾言厉色。
“你如果还想打就继续,都别拦着,让他们打让你们的儿子好好看看这到底是对什么样的父母,他躺在冷柜里死不瞑目,他的父母却在这儿推卸责任,打架斗殴”
屋里瞬时寂静无声。
李梅似乎是被骂清醒了,茫然地扫了眼满屋狼藉,伏在桌子上埋头痛哭。
“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啊”
韩建国也停下来,喘着粗气抹泪。他一身成功人士的打扮,大肚腩顶得衬衫鼓起来一块,随着呼吸不停颤动。
“站在这儿的每个人都有家人,我们都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顾晓梦的语气缓和几分,“但现在最重要的找到凶手,让你们的儿子安息时间紧迫,韩天被害到现在已经9天了,我们警方不舍昼夜地侦查,但也需要你们的全力配合。”
“听到了吗李梅,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别在这儿吵,丢人。”
韩建国面有愧色,看得出他还有情绪,但在努力压制。
李梅没有回嘴,仍哭泣着,算是默认。
松了口气的何剪烛赶紧安排韩建国先补全手续,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则忙着清算损失。
“李队,你的脖子出血了。”
顾晓梦转过脸,才发现血珠从她的伤口处冒出来,急忙拿出湿巾。被按住伤口,李宁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刺痛,很快又被微凉覆盖。
两人的身高差只有两公分,她垂眸就能看到顾晓梦柔顺浓密的眉毛,动了动薄唇,还是开口,“你刚刚不该冲动的。万一推伤了她,属于职务侵权行为。死者家属的情绪不稳,任何负面情绪都会被放大,倘若她回过神,也可能借此投诉你。”
面对一个说话并不直白的人,理解能力尤其重要。倘若听到的是旁人,肯定会心态爆炸,气愤好心没好报,但站在这儿的是顾晓梦,总能从李宁玉看似一板一眼的冰冷下找到重点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因此受到处罚。
“我知道。”
顾晓梦擦干净她的伤口,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上。颈部的皮肤娇嫩,毛细血管丰富,容易受伤,做下处理方便更快止血。
李宁玉默默地想,这姑娘的口袋怎么好像哆啦a梦的百宝袋,什么都有。
“你肯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我性子急,奉行速战速决。”
扔掉包装,顾晓梦向她展示手臂上的掐痕,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不过你放心,我不至于没轻没重。她如果不高兴,尽管投诉。她告我暴力执法,我告她袭警,公平公正。”
李宁玉板起脸瞪她,但并无责怪的意思。
事主在眼前互殴,她们有义务阻拦,万一打坏了还要承担渎职之罪。看得出来,韩建国与李梅的夫妻关系很差。家庭发生重大变故,两人的悲伤都需要宣泄,相互指责是为了转移愧疚。看似你来我往越拦越打,实则都在等对方先低头。
顾晓梦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喊停,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不过手段并不十分温柔罢了。
暂时调整好情绪的夫妻二人被分开,李宁玉和顾晓梦在屋内询问李梅,董超和同事则带着韩建国到外面交谈。
屋内,李宁玉平和地问“李梅,你最后一次见到韩天是什么时候”
“3月31日中午我跟他一块儿吃的午饭。”
握笔的手顿住,顾晓梦不禁蹙眉,“什么那你怎么4月6日才报案”
“我儿子在上大学,平时住校,我出差回来才发现他失踪了。”李梅羞愧地低下头,鼻音浓重。
“不是,那他没上课,舍友和指导员也没通知你吗”
“那几天他发烧在家休息,说等过完清明节再回去上课,我就给老师报备了。这孩子你们不知道,好动,平时除了上学就是跟朋友到处跑。3月30日刚跟他爸吵完架,我俩又恰好都有事外出,给他打电话不接,回短信说别烦他,我,我以为他又赌气出去玩儿了”
思及此,李梅再度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她从未想过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屋外,韩建国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抖着手抹了把泪,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韩建国,冷静点。”董超制止他,“现在需要你多有用信息,才能尽快抓住凶手。”
“对不起,失态了。你继续问吧。”
“你跟你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韩建国犹豫着说“老夫老妻了,还算和睦。”
“你说这几天一直在外地出差,在哪里”
“沙南市,我办了个洗化厂。这几天在沙南市找人谈合作,开拓新渠道。那个,我有合作伙伴的电话,你们可以问。”
韩建国了解些警方的办案流程,一个人出事,都是先排查直系亲属有无作案动机,他当然不可能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尽快摆脱嫌疑,主动说出自己的行动路线。
“我从3月30日离开家,到4月6日李梅打电话通知我,都在朋友帮我安排的公寓住着,看看市场,约下合作方。每天去的地方,见的人,我都可以联系方式。”
“李梅自己去外地出差,那谁陪你见的合作方”
“朋友啊,老王”韩建国显得词顿意虚。
“韩建国,我们是在帮你,如果你有所隐瞒,害的是你自己。”
董超一脸严肃,“你身上的女士香水味还没散呢,衣领后面还有吻痕,莫非都是老王做的李梅知不知道我们想查是分分钟的事,但为了你的儿子,劝你实话实说,不要浪费警力。”
队里的老烟枪很多,自己一身烟味,对其他气味就没那么敏感。香水味是李宁玉闻到的,至于吻痕,其实没有,但对本就心虚的人来说,很容易诈出来。
韩建国的悲痛不是假的,扇自己巴掌是明显的自愧表现。他听到“吻痕”后果然上钩,支支吾吾地承认“是,我有个情人,叫林丽,我其实是去找她了,不过她跟这案子肯定没关系她前几天都在医院。”
“她现在在哪儿”
“前两天陪我回来找儿子,我担心李梅知道,今天让她先回去了”
太阳底下无新事,董超见识过有些男人名为出去谈生意实则结伴在外鬼混,再相互为对方做假证欺骗家人。想到韩天惨遭杀害时他爸还在跟情人你侬我侬,董超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儿子失踪了,你不闻不问,倒有闲情逸致会情人,怎么,跟她有孩子了”
“没林丽为了逼我离婚割腕自杀,我没办法才找借口过去陪她几天,可我没想到出事的反而是我儿子啊”
韩建国哽咽着,“其实我跟李梅感情不合好多年了,刚创业那会儿真的忙,李梅非但不体谅我,还跟我闹,不让我碰,我不得已才有了情人我没想过跟林丽生孩子,我很在乎儿子的,他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但韩天被他妈惯坏了,每次说不了几句我们就会吵架,他一赌气就不接电话,我以为这次也一样”
董超懒得听他狡辩,将话题又带回来,“你儿子平时跟谁走得近,会不会得罪了什么人或是你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
“我不清楚,他妈应该知道。”韩建国深感懊悔,“我生意上也没得罪什么人啊,哦不,有一个叫赵铁力,我们有次差点打起来”
做完笔录,李梅由于情绪波动太大昏了过去,李宁玉暂缓搜查计划,让韩建国先送妻子去医院,等安顿好再说。如果他的家是关联现场,根据相关法律规定,被搜查人或其他见证人必须在场。
何剪烛整理完材料准备回去,出来碰到李宁玉,亲昵地拍拍她的肩,“有新线索了”
“嗯,回去做汇总。”
“尸源确认了,那案件进展应该就快很多了。”何剪烛瞥了眼她身后的顾晓梦,凑近小声问“这小丫头什么来路不错嘛。”
在垃圾场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对刑侦新人来说,法医的一些专业性术语和鉴定报告是较难理解的,案发现场也很考验人的承受能力。那个出去吐的小伙子符合新人的表现,顾晓梦却完全不像,能有理有据讲点东西,面对高腐的尸体也毫无畏惧之色,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刚才屋里乱作一团,顾晓梦反应迅速,敢做更敢说。何剪烛起初听说李宁玉带了徒弟还很惊讶,现在明白她为什么愿意带了,瞧瞧多机灵,给她她也乐意带。
李宁玉凉凉地睨她一眼,径直离去。
“”
何剪烛满腹狐疑,公事公办也不用到这个地步吧
aaaaaaaaaa
刑侦大队第一会议室内,白板上画出最新的人物关系图,桌上则摆着抛尸案现场示意图。
3月31日中午,李梅和韩天在家吃过饭就独自乘坐高铁去了花市,参加一个美肤品牌的答谢会,顺便玩了几天。4月6日回家没看见儿子,她查了小区监控才意识到韩天失踪了。
李梅讲,韩天性格开朗,成绩优异,跟同学和老师相处都很融洽,不过曾跟同校外语学院的一个女生有过情感纠纷,名字叫刘素素,把韩天迷得五迷三道,还为了她跟一个男生打架。李梅高度怀疑儿子遇害和刘素素有关。
卢涛和齐国栋带人在凉河村和夏王庄跑了一天,仅仅查问了不到四分之一的住户,都说没见过死者,也未发现可疑的陌生人或车辆。不过,有三个村民于4月1日凌晨前后也曾路过垃圾场,0点前经过的毫无发现,1点后经过的同样闻到焦糊气味。
“韩天的死亡时间是在3月31日晚11点到12点,可李梅收到韩天的最后一条短信怎么是4月1日下午3点”
“肯定是魏全啊他还有事瞒着,等技侦恢复了手机数据还得再查查他”
“嫌疑车辆的筛查现在已经缩减到20辆了,要不先查问车主和当晚的行动路线”
“刘素素的嫌疑也很大,说不定是情敌干的呢”
“韩建国提到一个叫赵铁力的人,竞争对手,半个月前他们因抢客户曾酒后对骂,差点打起来,赵铁力当时放放狠话让他走着瞧,我觉得这个人同样有作案动机。”
董超在意的还是手表那条线,“李队,李梅说韩天的手表是她在专卖店买的,家里有发票和收据,那韩天的表被掉包过啊。”
“他看样子是个好学生,父母真是心大,一个忙着旅游,一个在搞外遇。”白小年听说了今天在殡仪馆发生的事情,一边遗憾自己又错过一次与何剪烛接触的机会,一边为韩天惋惜,“年纪轻轻就丧命,太可怜了。”
“单方面的口供不可全信。”齐国栋提醒他,“查案切忌先入为主,别让主观情感影响判断。”
“嗨,都在呢李队,我来了。”
大江推门而入,众人停止讨论,好奇地看他,“有新发现”
“有,当然有。”大江径直走到李宁玉的身旁,递给她一个u盘,“李队,我们照你说的做了多次模拟实验,血衣上的血迹形态几乎一模一样。”
李宁玉点点头,将u盘插上电脑,“大家一起看看吧。”
视频里,三个技术员分别扮演凶手、死者和帮凶,大江负责拍摄记录。当看到“凶手”将“死者”砸倒后脱去了他的外套、裤子和鞋,穿在了自己身上,白小年疑惑地问“凶手这是干什么”
“伪装。”顾晓梦和几位老刑侦异口同声。
在许多刑事案件中,凶手会有销毁作案工具、制造假的案发现场和伪装成受害者行动等行为,意在误导警方,试图藏匿犯罪痕迹。根据血衣上的血迹形态,李宁玉和大江几经探讨后推导出凶手的行动路线,用最直观的方法向大家解释。
只见倒下的“死者”摇摇晃晃地起身,被“凶手”用麻绳从身后勒住了脖子,接着“凶手”又转过身以背靠背的姿势弓腰持续发力。“死者”的双脚悬空,剧烈挣扎,这时“帮凶”握着尖刀站在死者的面前发起进攻,利刃猛地刺入“死者”的胸部,血包立刻喷射出大量血液。
“神了”林七惊叹,“之前我就听前辈说根据血迹形态能重建犯罪现场,这还是头一次见。”
他的水平还在各类血痕的单独分析上,多组血痕混合,单是捋清成因就够复杂的了。
“这靠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经验的积累,慢慢学吧小子。”卢涛哼哼两声,“难怪死者的鞋子上没有血,不是被洗掉的,是因为衣物被提前脱掉了。”
“在某些持刀伤人案里,凶手会因为剧烈动作导致手滑造成自伤,所以我们在死者的胸部伤口周围又采了几处血,想碰碰运气。”大江摊开双手,说了个寂寞,“结果证明这个凶手握刀很稳。”
“解剖时发现死者的颈背部有皮下出血,当时推断他曾被压在光滑的物体上。”齐国栋指指自己的脖子位置,“既然凶手用这个姿势勒过死者,会不会也磨到过自己的颈部。对,他还穿过死者的衣服,皮屑有没有”
“这个我们也考虑到了。”大江摇摇头,“微量物证,需要足够的样本数量才行。”
齐国栋叹了口气。案件现场的生物检材本就容易变质、降解和腐败,若是凶案发生后立刻按图索骥寻,单凭伤痕就能找到凶手,现在都过去九天了,有点伤早长好了。
“毛发呢”
“有几根,有毛囊的都是死者的。理化实验室还在做微量元素分析。”
“靠,搞这么干净,凶手做家政的啊”王宽忍不住嘟囔。
董超眼睛一亮,拍拍桌子,“你还别说,真有可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