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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待盛拾月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日光落在偌大宅院中,匆忙挂上的红布条已塌下半边,贴上的囍字没了踪迹,不知道是宁清歌让人撕去,还是被风吹去。

    盛拾月半靠在床头,缠在脑袋的白布条松松垮垮,依稀能瞧见里头一点儿血痕,便衬得面色越发苍白,在日光下,宛如脆弱的薄纸。

    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在马球场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竟变得如此凄惨。

    倒也不只是因为额头上的伤,盛拾月再怎么气愤,在撞向墙时还是收敛了些力度。

    请来的医师看过之后,说是盛拾月前日饮酒过量,又一下子情绪起伏过大,再加上一整日没吃东西,这才撞晕了过去,无需太过担忧,第二日就能醒来,于是便简单包扎了下,开了几副药就离去。

    屋外传来脚步声,盛拾月表情稍微一肃,紧紧盯向门外,直到瞧见是个提着食盒的仆从,才稍微放松了些。

    那仆从先是走到床前行了个礼,而后道“九殿下,家主吩咐厨房熬了些清粥,让您先垫垫肚子再服药。”

    听到服药两字,盛拾月明显皱了皱眉,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又饿得难受,只得挥了挥手表示同意。

    那仆从便将食盒打开,端出里头的白粥。

    盛拾月半躺着一动不动,到底是个祖宗,直到那仆从将盛满白粥的小勺递到她唇边,她才懒洋洋地张了张嘴。

    在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她仔细思考了下,宁清歌这人软硬不吃,商量不成,寻死也不妥协,一整个硬骨头,她一时半会也无计可施,干脆先吃饱养好伤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等到小姨回来,再央着她帮自己去陛下那儿说两句,到时就算宁清歌不想和离也得和离。

    她想得挺好,可在白粥入口时就变了脸色,含在嘴中,咽下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半天才像吞刀片似的咽下去,立刻就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仆从被吓了一跳,有些慌不择言,连忙道“是厨房按照医师估计的时间,等殿下快要苏醒时,才下锅熬煮的白粥。”

    盛拾月恶名在外,这仆从自然也听说不少,思绪一转就误会盛拾月要冤枉她。

    她身体一抖,声音发颤,努力强撑着道“府中的仆从都是用好些年的旧人,食材采买三天一次,装盘之前也要请厨师先尝过,确定菜品咸淡适宜才能端上来。”

    言下之意是绝不可能有人下毒。

    盛拾月才不管她误会了什么,拿起旁边的水杯就往嘴里灌,连着咽了几口温水,挤出一句“这是什么米”

    仆从观察着她表情,小心翼翼道“是今年的精米。”

    盛拾月又问“怎么煮的”

    仆从满脸迷茫,但仍老老实实道“先将精米盛于碗中,以清水浸泡半个时辰,而后倒入锅中,滴上些许油,再让人站在旁边一直搅拌。”

    宁清歌虽有清官之名,但也不至于故意克扣着自己,吃穿用度在京中也算精细。

    可眼前这人是名满汴京的头号纨绔,既是纨绔,又怎能在最重要的“吃”上亏待自己

    寻常精米都嫌糙,有钱也难买的胭脂米、珍珠米也才勉强入口,更别说煮粥时要取鹿汤熬煮,以添其味,不然孟小四两人也不会说盛拾月挑嘴。

    盛拾月眉眼耷拉下来,整个人往床里一躺,殃殃道“你去帮我问问宁清歌,她想方设法将我抬进来,就是为了蹉跎死我吗”

    这青山她实在要不起。

    那仆从听来听去,终于明白了几分,不清楚这祖宗往日是如何奢靡,只能苦笑着去喊宁清歌。

    午间的日光强烈,一股脑地从雕花木窗里挤入,成束的光线落在地上,如同复杂缭乱的花纹。

    盛拾月眯着眼往那边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晃了眼,不过短短两日,这人就瘦了好些,连身上的白色里衣都变得松垮,露出一截平直锁骨。

    刚刚跨过门槛的宁清歌,一抬眼便瞧见这一幕。

    她边走边问道“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床上那人才恢复一丝神采,眼睛一酸,眼尾竟多了淡淡的红。

    盛拾月是真委屈了,她虽个不受宠的皇女,可前有皇贵妃惯着,后有小姨宠着,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娇惯出来的小祖宗,长那么大没受过几回气,如今倒好,吃了一堆闷亏不说,现在还得挨饿。

    宁清歌原以为她又在闹脾气,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结果却瞧见这一幕。

    她面色一缓,随即坐到床边椅子上,声音不自觉放低,问“是府中吃食不合你胃口”

    床上那位点了点头,半点面子都不给地回答“难吃。”

    宁清歌表情僵了下,有些无奈,只能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将樊楼的厨子请来”

    汴京酒楼众多,但最奢华的唯有樊楼,京中达官贵人宴请宾客,若不是在樊楼设宴,难免被取笑看低,而盛拾月这个嘴挑的家伙,也常往那边跑。

    盛拾月瞧了她一眼,又冒出一句“床也不好睡。”

    宁清歌不禁愣了下,视线挪到被褥上,问“怎么不好睡了”

    难不成是仆从偷了懒,这几日没有换被褥

    盛拾月便答“又沉又闷,我夏日只用香云纱做的薄被。”

    宁清歌有些无言,这人倒是会享受,即便是她这个当朝丞相,一年也只得几匹香云纱,勉强做几件贴身的衣裙。

    盛拾月接着补充“还硬。”

    宁清歌不想再细数自己垫了几床软垫。

    盛拾月越说越委屈,眼泪珠子都要挂到眼尾了,再道“还有那帐子里,也没挂着个香球,我说丞相大人,你平日里怎么睡得着的”

    丞相大人无话可说,只能垂眼看着她。

    盛拾月这人相貌生得太好,精致明艳,微微泛蓝的眼眸在覆着一层水光后,便如宝石般耀眼,即便胡作非为,也让人生不出半点气。

    就好像她幼时瞧见宫中妃子饲养的狮子猫,也是这般矜贵漂亮,性子顽劣些也无妨,将算伸出爪子将主子衣裙扯成条条破布,也只会被笑斥几句。

    于是,宁清歌叹息道“那你要如何”

    盛拾月停顿了下,才试探着开口“我想回去”

    “好,”出乎意料的,宁清歌答应得很快。

    盛拾月甚至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惊喜,便听见宁清歌接下来的话。

    “我去收拾行李。”

    刚刚上扬的嘴角骤然僵住,盛拾月不可思议开口“你要和我回去”

    那一位表现得十分自然,诧异地瞥了对方一眼,就道“大梁建国至今,还没有刚成亲就分居的妻妻。”

    那也没有那么仓促且莫名的婚礼。

    盛拾月将这话憋了回去,害怕对方突然改变主意,也不敢阻拦几句,只能退一步道“那能不能叫我府邸的马车过来接”

    她怕宁府的马车和这床一样硬。

    瞧见对方无意识露出的嫌弃,宁清歌少见的沉默下,然后点了点头。

    许是早就在等待,宁府的仆从刚离开不久,盛拾月的马车就已停到门口,不久,马车便又一次驶出,快速往回赶。

    白日的汴京尤为热闹,特别是无法避开的西坊,每到下午便人头攒动,将道路挤得难以通行,马车行驶在其中,难免冲撞到行人。

    有些性格暴躁的,当即就转身想要破口大骂,可等瞧见车厢上的满月标志时,又瞬间就熄了火,缩着脑袋去看坐在车轼前的女人。

    她大抵四十几许,不仅不貌美,反倒十分骇人,从脸到脖颈全是深深浅浅的刀疤,没刀疤的地方也被药水腐蚀,只剩下一双极锐利的眼眸,能依稀瞧出当年的风采。

    汴京人都知,这人之前是武安君的得力部下之一,名为曲黎,因一场战事落了伤残,被武安君调至盛拾月身边,如今已有数年,两人说是主仆,实际更像毫无血缘的亲人。

    方才她驱马匆匆赶来,便瞧见盛拾月那副凄惨样,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动手,幸好盛拾月及时拉住她,这才免于一场混乱,但她面色仍然极差,时不时冷冷扫向里头,宁清歌的位置。

    宁清歌只当没瞧见,偏头看向车厢里。

    果然比她的马车讲究得多,这车厢四面都用软布棉花包裹住,角落里设有专门位置,夏设冰鉴冬摆碳炉,再里头的暖塌,铺的是一尺千金的蚕丝锦衾,勉强食了半碗碧粳粥的盛拾月,便歇息在柔软被褥中,半阖的眼眸几次闭上,整个人都在昏昏欲睡。

    宁清歌不知是何表情,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里,许久不曾开口。

    这三人里唯有盛拾月最舒服,可能是前头受得委屈太多,现在不仅躺回了舒服马车里,还填饱了肚子,而且马上就要回到自己府邸,往日只觉寻常的事,现下竟觉得莫名满足,无意识地蹭了蹭怀里的柔软抱枕。

    这让曲黎瞥见,便越发觉得心疼,出声宽慰道“已经快到许府了,殿下再忍忍,等回到府中再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盛拾月便一下子睁开眼,像是想起什么,赶忙问道“曲姨,这两天可有人送东西过来”

    曲黎不明所以,但也认认真真想过一遍,而后才道“没有。”

    “什么”盛拾月顿时坐起,速度太快扯到额头伤口,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家伙,下一秒就疼得哎哟一声。

    曲黎看着又气又心疼,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我这不是气的吗”盛拾月语气颇虚,她连母皇都不怕,就怕眼前这位曲姨。

    “气什么”

    盛拾月语气幽怨“许正明那家伙还欠我一对蛐蛐和紫檀琵琶。”

    “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曲黎毫不留情。

    盛拾月瘪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旁边人突然出声“躺回去。”

    盛拾月有些诧异地瞧过去,自从上了马车后,宁清歌就不曾开口,这下怎么就突然说话

    那人面色如常,眼眸如同夏日湖泊,无声沉静中带着一丝微凉,只道“又流血了。”

    盛拾月下意识抬手去摸,还没有碰到就被宁清歌拽住手腕,低声斥道“别碰了。”

    “疼,”这家伙自然不肯听。

    宁清歌无奈,只得道“躺下,我帮你揉揉。”

    这祖宗平日被人伺候惯了,就算说这话的人是宁清歌也未察觉不对,或者说她两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现在又成了所谓的妻妻,再怎么避开也无用,索性破罐子破摔。

    唯一阻碍是盛拾月还惦记着她的债款,眼睛往外头一扫,嘀咕道“我还想去许府一趟。”

    她盛小纨绔横行到现在,还没有谁敢欠她的东西。

    宁清歌便说“我去。”

    “嗯”盛拾月挑了挑眉。

    丞相大人温声解释“等会我过去给你讨来。”

    这祖宗终于满意,躺下时还不忘叮嘱“轻一点,我好疼。”

    宁清歌嗯了声,不曾反驳。

    倒是坐在前头的曲黎,神色难辨地朝宁清歌看了眼,便再也不曾开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