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孟清心与萧景就赶来,显然是已做好决定。
盛拾月匆匆走到时,只剩下萧景一人,便出声问“孟小四人呢”
萧景眼下青黑,想来是一夜未睡好,见到盛拾月,先是鼻子一皱,用手在面前挥了挥,出声道“好大一股坤泽味”
她话语一顿,继而视线上上下下,将盛拾月扫了一遍,笑意涌现,揶揄道“九殿下,昨日是在红烛昏罗帐中听了一夜雨声吗那些物件可曾用上”
盛拾月自然知她在说什么,恼羞成怒地瞪了对方一眼。
萧景便笑,终于回答上一个问题“她去寻金夫人了,应该快过来了。”
闻言,盛拾月微微点头。
自从昨日金夫人给孟清心表演了几个千门小把戏,这人就对千门产生浓重兴趣,一直缠着金镜怜。
不多时,这两人连带着叶流云、叶赤灵出现在回廊。
盛拾月面色一肃,便道“此事不必我说,你们也知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会惹得一身麻烦,所以我们行事必须小心。”
“所以我们的目标有两个,一是捣毁这个地方,二是隐藏身份,全身而退。”
几人连声称是。
孟清心最耐不住气,直接道“盛九你既然想好了,就直接吩咐吧,别绕这些弯子。”
盛拾月今儿心情好,只横了对方一眼,便看向金镜怜,说“你先说说里头情况。”
金镜怜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就将他们先前的做法说出。
这群千门人也知里头牵扯甚多,只能想方设法寻到一个渠道,混入其中,一方人负责花钱、尽量救下一些孩子,而金夫人和田灵,一人靠灵活身法、一人靠声音,互相配合后,模仿了个小管事,将里头情况大致打听清楚。
“这地方每七日开一回,整理好的银两和账本,每半个月就会被人带走一次,不过奇怪的是,我和灵儿几次查看,却没有瞧见他们从那儿运出银两。”
盛拾月听完之后,问道“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
金镜怜十分肯定“我们极其小心,只探查好位置,不曾乱翻乱动过任何东西,绝不会让他们察觉。”
“这样就好,”盛拾月当即点头,又看向萧景,突然问道“你那未婚妻最近忙吗”
萧景一愣,继而眼睛突然亮起,说“她肯定有时间。”
汴京之中的家族联姻常见,在子女分化之后,各家就开始商议姻亲,萧景这位未婚妻就是如此定下,不过这桩婚事可没少被汴京人议论。
毕竟一个是名扬汴京的纨绔,看起来还像个文绉绉的病弱书生的乾元,一个是嫉恶如仇、以坤泽之身入了官府,成为查案追证、缉捕罪犯的捕快。
也不知道两家人是怎么想的,竟将这两人并作一块,而最有意思的是这两人竟没有哭天喊地拒绝,反倒就这样默认下来,一直到今日。
萧景解释了句“她
如今就差一件大案就能升为通县了。”
捕快之上为捕头,捕头之后又是通县。
萧景未婚妻虽家世优越,可偏选了个令整个家族都感到不满的小职位,所以不仅没有家族帮忙,还受到不少打压,二年才从捕快升到捕头。
听到萧景有些急切的回答,孟清心不由打趣“你倒是会想着她,可让你过去送茶送水献殷勤,你装正经,不肯往人家面前凑。”
萧景咳嗽一声,解释道“我只觉得她性子正直无私,若能出手帮忙,那这事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话是这样说的,但其他人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盛拾月笑了下,便招手让他们过来,将计划全盘说出。
两日后。
是夜,汴京一处荒废许久的大院突然亮起一盏微弱烛火。
盖着黑布马车悄然行驶而来,刚停到门口,就有两个穿着黑衣,戴着帷帽遮住整张脸的人走下来,继而马车快速离开,负责的管事立马迎上来。
管事压低喊道“大人。”
这人看起来像个常客,十分熟稔地抱怨“现在怎么越来越麻烦了,都不知道城里城外绕了多少个圈,天不亮就出发,天都黑了才到。”
管家立马陪笑,说“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自从上回有大人无意弄丢了个小女孩后,我们就不得不谨慎许多。”
“一个小女孩罢了,能折腾出多大风浪,说不定早死在外头了,”这人却摆了摆手,蛮不在乎。
管家笑道“大人说的是,但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咱们还是得小心。”
见说不动他,这人摇了摇头,自顾自嘀咕句麻烦就停下。
管家也不生气,毕竟这些东西是他一手安排的,确实十分麻烦。
先要让客厅去到京中一个大院里,对上暗号之后,再由仆从领进屋子,换上黑衣帷帽,再蒙眼踏上他们的马车,在城里城外绕上几圈后,才驶到这儿。
有些脾气不大好的人,刚下马车就开始骂人,不过就是几声抱怨,他早就已经习惯。
再说,要不是他如此谨小慎微,这地方能存在那么久吗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又看向对方身后,低声询问道“这是”
对方没好气道“怎么,按照你们这儿的规矩,不是老客每一回都可以带一个新客进来吗
声音带着几分怒气“难不成他们可以,我带我朋友就不行”
管家连忙笑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既是大人的朋友,当然可以进去的。”
不怪他如此做派,面前这人可是他们最近最大的主顾之一,虽然只来了几次,可次次都要买下大批人,出手十分豪爽,他怎么敢得罪对方。
被质疑的人也冷哼一声,手一抬便从袖子里露出大把银票。
管家的笑容瞬间变得更深,连忙朝她解释道“大人误会了,不是小的怀疑这些,只是今
日新客太多,一下子多了四五个人,我们肯定要警惕一些,以免扰了各位大人的兴致。”
他抬起单臂,就往里头迎。
两人跟在他身后,踏入后院一处房屋之中,房门由门外黑衣护卫打开,屋里只有一个破旧神龛,处处是蛛网灰尘。
管家面色如常,几步绕到神龛后头,不知按住了什么按钮,只听见石头碰撞的声音响起,继而神龛突然向旁边滑动,露出底下的石洞,洞中有一条点着烛火的狭长隧道。
管家抬手往里头一指,便道“两位大人里头请,下去之后会有仆人带领你们进去,小的还得迎接别的大人,就先不奉陪。”
两个黑衣人点了点头,便往下走。
石头声再次响起,滑动的神龛遮掩住全部光亮。
隧道安静一瞬,前头的金夫人稍稍回头,低声道“走吧。”
身后的盛拾月点了下头,不由外看了眼。
进入这儿的要求繁琐,盛拾月等人只能被打散,与不同千门人踏入其中。
随着走动,盛拾月袖子微微露出一抹香,这香奇特,味道极淡,除非有人可以寻找,否则极察觉,可却经久不散。
这是盛拾月等人听到金夫人描述时,想出来的法子。
这香是盛拾月看到闲书后,好奇让人去寻的,府中恰好还有些许,恰好能派上用场,而猎狗就更简单了,一群整日养鹰遛狗斗蛐蛐的纨绔,若要寻别的东西还麻烦,可要是嗅觉灵敏的猎犬,还能细细比对挑选一下。
刚好萧景那儿就有只极聪慧的大黄犬,往她未婚妻那儿一递,别管这群人怎么绕,绝对丢不了,最多就是路上耗费些时间,需要里头人多等一会。
见盛拾月脚步迟钝,金夫人不由催促了声“小九快些,她们应该都在里头了。”
为隐藏身份,众人都各自取了别称。
盛拾月回过神,连忙快步跟上。
不多时,就瞧见等候的仆从侧站在一边,将她们带领向更深处。
盛拾月四处观察,不由感慨这地方确实小心,除了外头那位管事,其余人全部黑衣蒙面,完全遮住自己,即便有官府查到这儿,众人往外头一逃,衣服一扒,即便捕快从面前跑过,也不知道是谁。
就是不知他们是怎么分辨客人与仆从的,听声音吗
再过片刻,就走到了一处宽敞大厅,墙壁上镶着数不尽的夜明珠,将地下空洞照得如白昼亮堂。
正中间高台放着铁牢,牢中锁着许多稚嫩小孩,周围几处暗道通向隐蔽房间,有些是供给不方便将人带走的客人,买下受虐待没死的孩子都会锁在里头,等待下次的欺辱,有些房间甚至有护卫看守在外头,除里头管事外不得进入。
见两人走进人群,便有几个客人悄声向这边靠近。
黑袍宽袖隐藏的手稍靠近,盛拾月便伸手,朝对方手背敲了二下。
等待已久的叶流云放下心,便站在盛拾月身旁。
而其他人则各自寻
找同伴,再向别的地方走去。
站在周围的护卫视线扫过15,浑然不知这些黑衣人已互相调换,只知放眼望去,不是单人站在远处,就是两两贴在一块低声闲谈,看不出任何异常。
没让她们多等,再有两批人进来后,之前那个管事就出现在高台之上,铁笼之前。
他恭敬行了个礼,就笑道“让各位大人久等了,这儿的规矩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我就省略说两句。”
“若有能入大人眼的,大人可唤来旁边仆从出价买下,要是有几位大人同时看上一个,可就地竞价,价高者得知。”
众人不出声,便表示默认。
管家便从侧边离开,而其他人则围上去。
或许是知道这事确实不光彩,所有人都很少开口,怕有认识的人依照声音认出,偌大的石室竟只有走动声和牢中幼儿压抑的哭声。
盛拾月心知耽搁不得,视线一扫,便瞧见角落里一个病恹恹的小孩,她半躺着地上,不哭不闹,就连气息都极微弱。
她便招手,喊到旁边一仆从,低声道“这个。”
仆从应是诧异了下,这病秧子自进来之后就摆上来两回,别的小孩都被选中,就她一直被剩下。
他不由问道“这个吗里头还有几个长得不错的,大人不多看看”
有此类癖好的,大多是喜欢逼迫幼儿时,她们崩溃、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个一看就撑不了多久,毕竟是新客,他便忍不住劝了句,怕人家来了一次就不来了。
盛拾月佯装不耐“就这样,我就喜欢这样的不行吗”
这人恍然,黑纱下的眼露出一丝鄙夷,却道“一百两银子。”
盛拾月拿出一沓银票,随意从里头抽出两张,丢给对方后,又道“给我准备一个房间。”
这人笑着称是,又看向她身后的人,问“那这位大人可有看中的”
盛拾月却道“我们一起。”
这人似被震住,眼中鄙夷更深,可嘴上还在笑呵呵道“好的好的。”
“来人,将她抬去两位大人的房间。”
听到这话,那小女孩好似抖了下,却没有说话。
脚步声响起,两人跟着这人走到旁边暗道,再往里入,后头突然传来吵闹声响,像是有人在不满。
盛拾月两人不曾诧异,这也是她们安排之一。
她与叶流云负责进入暗道,凭借田灵等人按照上次记忆绘出的地图,往账房赶,偷出账本。
而金夫人与田灵等人则负责找到地牢入口,以免他们狗急跳墙,要将地牢入口砸毁,毁尸灭迹。
而孟清心、萧景等人则负责在大厅中制造混乱,吸引里头人的注意力,盛拾月怕她们挨揍,还特地将叶赤灵留下了。
脚步一转便进入一处拐角,房间门大开,那个小孩已被拉到里头,外头站着一个护卫。
仆从低声和对方说了一句,然后又看向盛拾月,道“大人,这人会守在外
面保护你们的安全,若有事唤一声就好。”
盛拾月点头,便和叶流云踏入房间。
那小女孩蜷缩在床角,瘦弱躯体忍不住发抖,似乎比其他孩童更清楚自己接下来会迎接什么。
盛拾月并未太着急,和叶流云对视一眼,便坐到床边,本是想告诉这小女孩不要太过慌张,她们离开之后不要发出声音。
可她刚刚坐下,那小女孩就浑身一抖,幼猫似的眼睛无比恐慌地看过来。
盛拾月抿了抿唇,又想起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女孩,眉眼间出现一丝不忍,便低声宽慰道“你别怕”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那小女孩露出更恐惧的眼神。
极少安慰旁人的盛拾月眨了眨眼,居然冒出一点儿不甘心,她对宁清歌都没有那么温柔哄过,对方居然不领情。
盛拾月顿时一咬牙,稍稍倾身过去,就道“你别怕,我们是”
只见方才还无比恐惧的小女孩,瞬间露出一丝狠厉,手突然抬起挥落,紧攥在掌心的石头露出一个尖角,拼尽全力往盛拾月脑袋一砸。
盛拾月瞳孔一缩,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一时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石头打来。
“小九”叶流云顿时大喊一声,快步冲过来。
“疼”娇气的家伙下意识一喊。
而那个小孩直接向她扑来,用力往她手臂上一咬。
哪里还能瞧见病恹恹的模样,明明就是一只尖牙利嘴的猫。
“疼疼疼”盛拾月顿时龇牙咧嘴,偏头一扭看向叶流云,口中却连声喊道“护卫护卫“
而屋外护卫听到声音,直接推门而入,快步闯了进来,当即挥拳就想打开这小女孩。
叶流云本想先将这小女孩扯开,但见此情况,眼神闪过一声冷厉,化掌为刀,用力往毫无防备的护卫脖颈一砍。
嘭
那护卫顿时倒下。
而叶流云不见停,又单手揪住那小女孩的脖颈,冷声道“松口。”
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寒气。
对方固然可怜,但若是伤盛拾月,她也不会留手半分。
原本做好搏命打算的小女孩见到这个架势,不由迷茫了些,稍微松了松牙。
盛拾月连忙扯出,又摸了摸额头,怕是破了点皮,感觉有血冒出。
她顿时哭笑不得,外头看守如此严密,她偏毫发无损地轻松闯入,可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居然被一个小女孩打伤。
再看掉在地上的石块,像是在地上偷偷磨了许久,十分尖锐。
“你倒是聪明得很,”盛拾月无奈摇头。
叶流云担心她,刚想问话,可盛拾月却摆了摆手,看了下躺地上的人,说“先把他藏好。”
叶流云只能压下担忧,快速蹲下将这人脖子扭断,再往床底一丢。
本不想在小孩面前杀人,可这小女孩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反正叶流云心中不满,也不再顾虑那么多,就当给这小孩一点警告。
而盛拾月则扭头,又看向那小孩,低声道“你待在这个房间里头,不要出声不要哭喊,等我们找到东西后就来寻你。”
那小孩极聪慧,居然马上就明白盛拾月两人的目的,不哭也不闹,甚至十分清醒地问道“你们会救其他人吗”
“难不成专门救你”还在隐隐作痛的盛拾月没好气回了句,又补充道“只要你乖乖待着,你们都会得救。”
一边嘴硬一边忍不住安慰。
那小女孩直愣愣瞧着她,像是辨认又好像有一种决然赴死,结果没死的恍然,好半天才用力点了点头,说“你要回来。”
盛拾月瞥她一眼,刚冒出的一点儿脾气又散了干净,抬手想摸这人的脑袋表示安慰,却被小家伙下意识地惊慌躲避打断。
停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说“放心吧小屁孩,肯定会回来接你的。”
话毕,她们不再耽搁,轻手轻脚走出房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