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花落,自那一夜暴雨过后,环绕汴京许久的夏暑终于散去,不过半个月,秋意就染至枝叶,露出枯黄之色。
站在窗前的盛献音转过身,挡住半扇光亮,惯来的温厚面容暗了下来,莫名显得有些阴翳。
坐在里头的幕僚们不自觉低了下头,视线落在石砖上。
盛献音这才开口,说“萧景那群人还没有消停吗”
其中一幕僚,当即出声回道“她们那群人平日就闹腾得很,现在更是不知所谓,自以为能煽动一群愚民就能改变什么”
她语气中的鄙夷不加掩饰,怒斥之后,又补充道“我已让官府的人加强守卫,一旦出现聚众喧闹之事,就立马派人驱赶。”
她话音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府邸外传来喊闹之声。
众人面色顿时一沉。
自从宁清歌被关大理寺、盛拾月被罚至景阳宫禁足后,这群纨绔就和疯了似的,不是折腾什么万人联名书,就是扯着一群人去皇宫门口跪坐请愿。
盛献音只得出手拦下她们的请愿书,又叫人将她们驱赶,并派人去和各家当家人说了声,本以为她们会停止,却没想到这群没皮没脸的家伙,仗着盛献音不敢对她们如何,不仅没有停止,还和官兵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
东边喊一声宁清歌无罪,官兵未至跟前就散开,下一秒又听见西边喊起宁丞相无罪,请陛下明鉴,将官兵戏耍得团团转,将整个汴京都弄得鸡飞狗跳。
盛献音等人被烦得不行,头一回感觉这群纨绔那么难缠。
府外声音吵闹片刻,就有官兵喝声传来,盛献音皱起的眉头稍松,又听见屋外传来仆从的声音,喊道“六殿下,萧景带着几名武举学子要往宫中去。”
盛献音面色一急,连忙喊道“拦住了吗”
“八殿下那边出手拦下来了。”
闻言,盛献音面色稍缓,又扭头向刚刚说话的那幕僚,冷身骂道“这就是你说的增加人手”
“要是让萧景她们那群纨绔闯进宫,坏了本王的事,你就洗干净脖子给本王等着”
她眼神狠厉,面容狰狞,不像是在说笑。
而对面幕僚们都露出恐惧之色,不曾对这话有半点怀疑,毕竟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盛献音盛怒之下,拿起桌边镇纸,硬生生将人打死。
只有一位居于首位的幕僚,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劝道“萧景等人虽闹腾,也不过是一群无权无势的二世祖罢了,殿下无须为此烦心,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陛下突然松口,解了八殿下的禁足。”
盛献音对这人十分敬重,面色怒气稍减,便斟字酌句道“武安君突然失踪,南疆不稳,母皇很可能是想将八皇女派至边境驻守。”
那人就道“要只是驻守还好,若是争得军功,陛下必然更加器重八殿下,那么我们这些日子所做的努力,就得付诸东流了。”
盛献音也知其中危害,忙问道“先生有
何应对之策”
那先生还没有开口,就听见一阵急且快的脚步声响起,大喊道“殿下那武状元突然现身衙门,要击鼓鸣冤”
“什么”
众人大惊失色。
鸟儿拍翅停在枝头,低头看着这被黄瓦红墙束缚住的皇宫,不明白里头的人为什么会被甘心锁住。
直到木窗被推开,一穿着宽松衣袍的人倚到窗沿,将半边身子都探出,倾泻的日光肆意落在她身上。
不过半月,这人就消瘦了许多,明艳眉眼染上沉郁之色,腰带松松垮垮地束在腰上,宽大道袍歪歪斜斜的,从领口处露出一截平直锁骨,长发碍于额头白布并未束住,随意披散在肩,即便有明亮日光照耀,也驱赶不掉身上的颓靡之气。
盛拾月抬眼瞧见枝头的鸟儿,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那鸟儿也不怕她,对她偏了偏脑袋。
盛拾月有心逗弄,就伸手朝那边,发出“嘬嘬”的声音。
那鸟儿起初只是盯着盛拾月拦,后头可能是被吵烦了,居然拍翅飞到往窗沿边上。
盛拾月有些惊喜,喃喃道“你这家伙倒是机灵,但是不如我家震风。”
“你知道震风吗要是你经常飞到城外,应该会见过它,白白净净的一只矛隼,可爱在城外飞来飞去了,不对,那家伙最爱抓鸟了,要是你遇见它,肯定逃不过它的魔爪。”
她在那边自言自语,那鸟儿听得不耐烦,拍拍翅膀又飞走。
盛拾月并未阻拦,眼神跟随而去,看向蔚蓝天空,残留的笑意又淡去。
自那日观星楼后,她就被关到这景阳宫中,像是被遗忘在这儿,没有刑罚,也没有任何口喻,只有定时送来三餐的侍从和换药的太医,像是关在了另类的囚笼里。
也不知宁清歌如何了曲姨等人是否寻到那武状元她入宫之前还嘱咐流云去和萧景等人说,不要再为她胡乱折腾了,若被陛下迁怒,连累整个家族就不妙了。
盛拾月叹息一声,眉眼再一次耷拉下去。
思绪间,有侍人提着食盒走来,没瞧见倚在窗边的盛拾月,以为她还在床上躺着,就低声与旁边人说着话。
“一个送饭的活计罢了,她们怎么都推三阻四的不肯来,是嫌九殿下麻烦吗”
“这几天总算是安静些了,你可是没瞧见,前几天刚进景阳宫时,又是砸东西又是骂人,差点就冲到外头去,大骂陛下昏庸无道”
说到这儿,那侍人不免露出惧怕之色,停顿了下才道“幸好有侍卫及时拦住她。”
那人诧异,又问“九殿下竟那么大胆我这几日过来,只见她在床上躺着,安安静静的,就是不爱说话罢了。”
旁边那人翻了个白眼,说“闹了几天都没用,自然就消停了。”
她又道“就是晚上”
她眼神一扫,声音更低“这景阳宫恐怕真的有点什么事,九殿下在这儿夜夜都睡不好,只
有天亮时能浅眠片刻,就连太医都说,若再这样下去,别说伤口难愈合,恐怕连人都要虚弱下去,生场大病。”
说到这里,她露出些许不忍,又叹气道“闹就闹了,只要不跑出宫外就好,毕竟这儿也无趣得很,连本解闷的书都没有,哪怕是冷宫也有个说话的人啊。”
两人边说边推开房门,还没有进屋就被吓得一激灵,只见那个本该躺在床上的人,竟坐到了椅凳上,还看向这边。
两人慌慌张张跪下,忙喊道“九殿下。”
盛拾月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并未多说些什么。
大理寺,
只听见一声沉闷响声,继而有数人急步走入暗道中,两旁石壁点着的火把摇曳,泛着股焦油的味道。
这地牢虽不像寻常牢房般破旧,但也低矮沉闷,石壁隔绝了外头的所有声响,只听见远处的水珠滴落声。
即便是他们大理寺的人,也很少愿意来这儿,多待片刻都觉得是天大的折磨,更何况是半个月。
走至一狱房门口,里头还亮着一盏烛火,临时搬来的木桌摆着不少折子,坐在床边的人正垂眼批改。
赶来的那人不禁大喊一声“大人”
宁清歌便偏头看来,面色沉静,不见丝毫诧异。
大理寺寺卿萧道成,连忙上前一步,将牢门打开,毕恭毕敬道“新晋武状元在外头鸣冤击鼓,已被带至殿上,陛下请丞相大人入宫。”
闻言,宁清歌并未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揉揉眉心,道“南园,将这些折子带回去。”
南园连忙答应,走回去收拾。
宁清歌便起身,一穿着朝服的女子赶紧跟到她身后,言简意赅道“这几日京中乱的很。”
“那些人见您下狱,狐狸尾巴就都露出来了,争丞相之位的、着急想掩埋之前过错的,”她话音一顿,下意识看向旁边萧道成。
萧道成连忙低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宁清歌反倒不在意,摆了摆手就道“这些日子,多谢萧寺卿照顾了。”
萧道成不敢邀功,只道“卑职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她额间就冒出不少汗珠,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显。
旁边的人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突然开口说“萧寺卿之女,这几日为大人四处奔走,把六皇女、八皇女的人烦得不行。”
宁清歌这些日子只能接触朝政,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闻言,微微点头。
萧寺卿头越低,用宽袖抹了抹额头的汗,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阻拦萧景,任由她去胡闹,只是这样的话,自己恐怕就要被迫加入丞相大人的阵营了
一向中立的人难免纠结。
宁清歌不曾多说,收回视线后就问“殿下呢”
那人犹豫了下,知九殿下在宁清歌心中地位,不敢省略,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方才还沉稳平静的人,从听到盛拾月为她四处奔走开始,表情就出现了变化,更别说知晓盛拾月受伤,被关入景阳宫后。
旁边的火把弹出火星,宁清歌不知何时站在原地,墨色眼眸倒映着摇曳火光,压抑的情绪终于泄出一丝,将矜雅面容染上阴鸷之色,在这个过分昏暗阴冷的地牢中,显得格外可怖。
周围人都不敢再开口,齐刷刷低着头,跟着她站在原地。
过了片刻,宁清歌才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萧寺卿回去之后就好好睡一觉吧,再过几日,这地牢可就要热闹得很了。”
“这”
萧道成不知她话中意思,但也察觉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一时愣在原地。
而宁清歌则快步往前,知道自己能出去时不紧不慢,听到盛拾月受伤后,反倒急切起来。
一行人连忙加快步伐,紧紧跟在她身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