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元宝路,行人和车辆往来穿梭,陈旧中透着精致的骑楼群中档口林立,到处是市井烟火气。
这里是容城老城区最著名的美食一条街,美食扎堆,几乎家家都是老字号,位于街道中段的温氏炖品和温氏凉茶是其中翘楚。
两家档口两个招牌,实际上是同一家,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业至今,刚刚好第三十个年头。
打理生意的老板已经换到第三代,现在管事的是创始人温老爷子的大孙女温苓。
今天是药材批发市场和干货行送货的日子,她一早就等在店里,拿着计算机跟人算货款。
等结完款把送货的伙计送走,再回头把材料登记入库。
她站在门口点单的柜台边上,背对着门的背影玲珑窈窕,黑色的吊带裙和鹅黄色雪纺外套清清爽爽,一头栗色的长卷发别在胸前,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神采深邃明亮,宛如秋水长天。
踩着双容城人经典皮肤的黑色人字拖,脚腕上细细的红绳上穿着小巧精致的足金铜钱,愈发衬得脚踝纤细白皙。
她录入一箱材料,就有人搬走一箱,管着两家店那些鸡零狗碎杂务的钟叔看到干货箱上陌生的商标,忍不住眉头一挑。
“不在你三叔那里进货,老爷子知道了,会不会有意见”
温家产业不多,但也不少,其中就有一处专营海产干货的档口,如今是划归给温苓的三叔温绍龙和妻子苏巧暂时打理,在今天之前,炖品要用的干货,基本出自于那里。
不过,“暂时打理”只是因温老爷子还在世,才有的说辞,熟悉温家情况的都知道,实际上干货行已经成了三房的产业。
温苓闻言,那双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蔑,面上却仍保持着亲和的笑容。
道“钟叔你怎么会这么想,爷爷是老江湖了,几十年生意做下来,不可能不知道控制成本的重要性,我们本来就是走薄利多销,可经不起成本一提再提。”
“这两年生意不好做,我也不好意思压三叔的价叫他吃亏,只好去为难别人了,哎呀,我都是为家里好,爷爷怎么会有意见。”
钟叔听了忍不住哈哈两声,意有所指的应了声是。
温苓点完货,拿袋子拣出一包干货和药材,说要拿回家煲汤。
钟叔见状关切道“广白的身体好点没有。”
温苓的堂哥温广白,原来是温家的继承人,但五年前他查出胃癌,只好退居幕后,一面教妹妹打理家业,一面休养身体。
钟叔在店里做了二十年,亲眼看着温广白从小孩成长为年轻俊彦,以为这两间铺子会在他的带领下重新变得蒸蒸日上,却突逢横祸,他平时没少感慨天妒英才。
“就那样吧,不好不坏,就已经很好。”温苓应道,又叹口气,“倒是小奶奶有些不好,要不是她受不了说要去医院看看,我们都不知道她已经不舒服了半年。”
她说的是温家的老太太,但却不是她亲奶奶。
钟叔一愣,问道“怎么回事”
“阵发性胸闷憋气半年,加重一周。”温苓想了想,用了个相对专业的说法。
“前天刚从容医大一附院出院,没查出心脏有什么器质性病变,我哥今天去中医院复诊,顺便带她去看看中医。”
说完耸肩无奈的笑了一下,说吃苦耐劳还能忍真是老一辈的“优良传统”。
同一时间,省中医老年医学科诊室里,蒋淮南一边录入病历,一边听导师林斌教授对患者进行问诊。
患者是七十几岁的老年女性,身材有点胖,坐下以后时不时用手揉压胸口,问哪里不舒服,就说感觉心口闷闷的,有时候还会一股气往上顶,需用力深呼吸,长出一口气后才能缓解不适。
“不舒服之前有没有诱因比如着凉感冒”
“没有。”
蒋淮南听到这里,在现病史一栏键入一句“患者半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阵发性心悸,胸骨后不适。”
“有没有去医院做过检查”
“查了,我一周前觉得更难受了,家里人就送我去医大的一附院看过,住院做了检查,喏,检查单在这里,教授你看看。”
林斌看完对方带来的病历资料,顺手递给一旁的蒋淮南,接着问道“我看你病历上写你有高血压,多少年啦平时吃的什么药”
一面问,一面把手搭上对方的手腕。
蒋淮南迅速翻阅完检查单,在现病史一栏补充记录“入住容城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进行了ucg、cta及心肌核素扫描等检查,排除心脏器质性病变及高血压心脏病”
刚写完,老师又递过来几个盒子,一看,氨氯地平、美托洛尔、替美沙坦,盒子上还写着服用方法,就把它们录入到既往史里。
写完问陪同病人过来的消瘦青年“温先生,老人家这降压药,平时都规律服用吗”
面前的青年容貌清朗,神色温和,只是太瘦,肤色也有些苍白,一看就是体弱多病,蒋淮南三年前第一次在这间诊室见到他,那时就知道他是重病之人。
他有些无奈的笑笑,温声回答道“不规律,她经常忘记,或者测到血压正常,也没有头晕的时候,就不当回事,等发现血压升高或者不舒服了,又规律吃几天。”
蒋淮南又问“有高血脂或者糖尿病吗”
“这个没有的。”
蒋淮南问完了,林斌才接过话,批评道“高血压是要终身规律服药的,吃几天又停,过几天又吃,对身体不好,二十年你都这样,家里人也不管你”
说完目光移向刚才同蒋淮南说话的青年,“广白”
听他语气有些不满,老太太忙认错道“是我不好,不关别人事的,我以后一定好好吃药。”
林斌摇头叹了口气,让她张嘴给看看舌象。
“回去检测血压,分三个时段测,记下来,下次来复诊带过来我看看,调一下降压药。”
蒋淮南跟着看过去,然后低头继续敲键盘,等导师写完方子,他接过来录入到系统中,诊室里很快就响起打印机工作的声音。
“好了,老太太看完了,轮到你了。”林斌转向温广白,仔细观察他的脸色,问道,“最近感觉怎么样”
温广白是个胃癌病人,做了手术后就一直在他这里调理身体,效果不错,但到底是久病多虚,他看上去依旧有病气。
温广白犹豫了一下,才苦笑道“就那样吧,不过最近睡得不是很好,好几次都做梦梦见复发了。”
“最近复查过吗”林斌眉头一皱,问他要检查资料,“不放心的话,安排你住院做一下检查”
蒋淮南在打印好的处方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导师签,同时点开属于温广白的电子病历,凭记忆将他的现病史和既往史填充完整。
写完后抬眼看一下对面的青年,不由得觉得可惜,才33岁啊
上午的门诊结束,蒋淮南就可以回去了,他今天下夜班。
洗手的时候,林斌随口问道“周末打算做什么”
“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他回答道,又反问,“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吗”
林斌摇头,笑眯眯道“那倒没有,随便问问。”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去参加婚礼好啊,你也该考虑考虑这方面的事了。”
蒋淮南笑笑,嗯了声,林斌也没多说,他一向不怎么管学生这些事,只是话赶话提到了就说一句。
他很快就问起蒋淮南的论文进度,问他实验做得怎么样了。
生怕导师觉得自己不够勤快,蒋淮南吃完午饭也没敢真的下班回家,而是绕过门诊大楼,去了位于致知楼十楼南侧的实验室。
冷气十足的实验室里很安静,跟他打招呼的师妹都下意识压低声音“师兄你来啦。”
比起实验室的安静,元宝路上倒是热闹非凡,哪怕九月的容城潮湿闷热,也没能阻止出门觅食的人。
“哎呀,最近热得我嘴角长个包,老板,来一盅粉葛绿豆炖乳鸽,再要一份瘦肉肠。”
温苓熟练的下单,笑着道“不如喝杯凉茶,清热下火还快点。”
客人一边扫码付款,一边哈哈笑道“吃完饭就去隔壁买啦。”
话音刚落,又进来一个客人,看都不看墙上的菜牌,熟练点单“老板,一个椰子盅炖竹丝鸡,一份煎饺王,打包啊谢谢。”
午市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中午一点半以后,客人都离开得差不多了,温苓才一边吃着龟苓膏,一边跟钟叔说“我明天要去参加同学婚礼,就不过来了,店里麻烦你看着。”
钟叔点头应好,顺口就说了句“这么快你同学都结婚了,你也快啦。”
温苓闻言嗤笑一声,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快不不不,早着呢,我要是现在就结婚,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我们家老爷子,他这么疼爱晚辈,哪里会舍得我这么早嫁出去。”
嫁出去不得带嫁妆啊那是要心疼死老头啊
钟叔闻言一哽。
转天就是周末,艳阳高照的天气格外好,黄历上说这天宜嫁娶,确实是个好日子。
举办户外婚礼的入口处竖着新人的大幅婚纱照,照片上的新郎新娘笑得春花灿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蒋淮南在旁边给过红包后往里走,看到了正在迎接客人的新人,立刻大步走过去。
新娘施蕤是他本科班的团支书,新郎谭靳同是他们班的班长,他们大二就在一起了,是他们班最有名的一对班对。
那时班里凑了好几对情侣,到本科毕业,几乎都分了手,唯有他们还在一起,本科毕业第五年,他们终于结婚。
“淮南”施蕤朝他招手,露出一个热情的笑脸。
蒋淮南过去,和她握了握手,又和谭靳同拥抱了一下,笑道“恭喜啊,总算看到你们结婚了。”
谭靳同哈哈大笑,锤一下他肩膀“干嘛,以为我们过不去七年之痒啊,要我说,你还不如操心你自己。”
蒋淮南当然不会说自己就是这么想的,玩笑着反驳道“哪里,我是怕你老了,不招我们团支书喜欢了。”
说完仨人相视大笑。
笑完,施蕤跟他说“哎,你快进去吧,咱们班的同学能来的都来得差不多了。”
“是啊,温苓也来了。”谭靳同接了句,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揶揄。
蒋淮南一愣“温苓来了”
施蕤点点头,说“你不知道吧我刚才问温苓,有没有跟你联系,她说没有。”
“你们以前关系很好的,怎么现在”施蕤顿了顿,有些好奇,“不联系了”
蒋淮南无奈的笑笑“太忙了,刚毕业那一年还有联系,一起吃过饭,后来我去分院轮转了,又要做实验,她工作也忙,慢慢就没怎么联系了。”
也就是逢年过节发个祝福短信吧。
蒋淮南想到这里,心里弥漫起淡淡的遗憾。如施蕤刚才所言,他们以前关系很好的。
施蕤闻言点点头,也有些无奈,“是啊,都太忙了。”
说完她又笑“那就趁今天好好聚聚啊,难得人齐。”
蒋淮南笑着应好,和他们寒暄几句,就进了会场。
婚礼场地不大,遍植花木,高大的树木张开枝叶,遮挡住灼热的阳光,悠扬的乐曲伴随着宾客的欢声笑语回荡着。
他听见有人叫“温苓快来拍照”
便立刻抬眼四处张望着找人,看见花篮旁边着粉色印花裹身裙的身影,婀娜得犹如柳枝轻舞,栗色的长卷发,眼睛明亮而有神,眼角微微上扬,神色看似温和,却透出一股倔强与执着。
他顿住脚步,远远看着,觉得格外熟悉,仿佛看到了五年前认识的那个温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