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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碗面徐如徽没吃完,她跟任素秋说自己不饿没有在撒谎,她喝了酒吃不下任何东西。

    任素秋拖完地没什么事就在旁边陪着徐如徽,嘴里念叨今天上午的事。

    “茉莉啊,我看还是太小了,一看就是粘家的主儿,酉识这保研了,以后保不齐还要继续往上读,燕京离鹿上又那么远,啧,不过老赵直接让他儿子在燕京定居也说不定,就算燕京房子贵,他家里也不差那儿钱,就是苦了提春,生个孩子长大不在跟前,到时候床前尽孝都尽不上。”

    小时候徐如徽听过任素秋和祝提春闲聊,祝提春时常跟任素秋称赞她,还说任素秋很有福气,一个女人能生一个女儿,以后能多说说心里话。

    如今徐如徽长到了可以听任素秋心里话的年纪,她却只觉得任素秋聒噪。

    可能她骨血里就没那么善良孝顺。

    客厅的窗户被任素秋开了半扇,因为任素秋刚拖了地,需要吹吹沾了水的地板。

    腊月晚上的风刺骨,却怎么也浇不灭徐如徽心中挣扎生长的荆棘火苗。

    碗里的面也逐渐冷掉了。

    徐如徽面不改色起身,端着碗往厨房走。

    任素秋看一眼她碗中剩的,“怎么不吃完啊”

    徐如徽脚步不停,“吃不完了。”

    “你瞧你多浪费,这面不管是谁做的,都是花了心思的,就算不花心思,电费可是实打实的,”任素秋埋怨徐如徽永远没完没了,“你那喝了酒,又睡一下午,怎么不饿”

    徐如徽硬巴巴回一句“就是不饿。”

    因为任素秋,徐如徽连同这碗面一起讨厌,所以把面倒进垃圾桶的动作毫不犹豫。

    快速把碗洗干净放一旁,往自己房间走时跟任素秋说“你把碗给他送一下,我回去睡觉。”

    “又睡”任素秋狐疑地看一眼徐如徽,“你别是发烧了吧过来给我摸摸。”

    徐如徽从小一发烧就犯困,很多次都反应过来。

    徐如徽沉默一下,声音软下来。

    “没有,就是下午没睡好。”

    任素秋这才骂一句“我看你下回还喝不喝。”

    徐如徽回房没多久,听到任素秋开门的声音,都是对门,任素秋也没有关门,因此和祝提春的对话徐如徽听得很清楚。

    “吃完啦”祝提春笑吟吟的,“该饿坏了吧,喝了酒的人就是爱吃面。”

    “吃什么啊,就吃两口,剩下的让我吃了。”任素秋说。

    “怎么就吃两口啊不好吃啊”祝提春问。

    “没,她说她不饿,就是困,又回房睡觉了。”任素秋说。

    “别不是发烧了吧”祝提春问。

    “我刚也问了,不是发烧,估计就是喝得不舒服,长点记性也好,省的下次办事没分寸,”任素秋叨叨,“你说人家千里在这,她喝成这样,人家该怎么想她啊。”

    “不会的,现在小孩比我们那个时候眼见开阔些,女孩子喝点酒有什么了,现在提倡男女平等,人格自由,抽烟喝酒都没什么啦,适量就好。”祝提春说。

    “抽烟”任素秋没控制住脾气,声音大了点,像是故意说给徐如徽听一样,“她敢抽烟我就敢抽她,酒多少还有点活血的效果,烟全是坏处,再说了,一个女孩子抽烟,像什么样子。”

    “是是是,还是不抽最好。”

    “酉识跟茉莉怎么样”任素秋忽然转了话题。

    祝提春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

    房门忽然被关上,躺在床上的徐如徽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窗帘还是下午赵酉识拉上的,书桌上堆着窗帘帘尾,看着是乱七八糟的。

    但她已经看那么多年了。

    徐如徽盯着,翻身拿起手机给赵酉识发了条信息。

    现在时间还很早,不是正常休息时间,徐如徽猜这个时候赵酉识应该在跟赵新良看电视,父子俩也许会对最近医疗现状点评交流两句。

    不知道赵酉识手机有没有放在身边。

    但她没再管,只等两三秒,赵酉识没回消息,她就关了手机,再把灯关掉,闭眼睡觉。

    或许是真的下午没睡好,晚上这觉睡得还算顺利,屋内有点亮的时候,徐如徽醒了。

    她没在床上缓很久,差不多清醒了就准备起床,手机在旁边,她顺手拿过来看时间,发现有微信消息。

    点开看到是赵酉识发来的。

    但是撤回了。

    凌晨两点钟。

    他不睡觉,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又莫名其妙地撤回。

    只留给她一条不明所以的系统提示。

    徐如徽原地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今年这趟回来错了。

    徐如徽自然没有询问赵酉识有什么事,又撤回了什么,她正常开始自己一天的流程,洗漱,吃早饭,陪任素秋逛菜市场。

    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偶遇拿快递回来的祝提春,祝提春看她们母女俩大包小包的,客套地问“中午吃什么好吃的啊”

    任素秋边走边说“准备炒个鸡,酉识呢,他不是爱吃鸡吗中午都去我们家吃。”

    祝提春笑着看了徐如徽一眼,徐如徽不太懂祝提春这一眼的目的,只当普通寒暄流程。

    “酉识有事出门了,大早上就出去了,中午估计不回来。”祝提春说。

    “这样啊,那下次再专门给他做,”任素秋问,“你们两口子呢孩子不在家,去我家应付应付”

    “不啦,老赵早上说中午想吃面,估计下了班自己该买回来了。”

    三个人在家门口分别,各回各家,各关各门。

    午饭后,徐如徽收到导师发来的消息,大意还是保研的事情。

    徐如徽不是不考虑研究生,而是不想再留本校了。

    她今年首战了考研,从考场出来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估计要考砸了,导师也大概询问了她的感觉,两个人都觉得首战无望,于是导师就跟她提出了保研的想法。

    其实保研的机会早没了,每年大四刚开学就要决策,当时徐如徽拒绝了,没想到导师最近跟她说了很模凌两可的话凡事也没有那么死,毕竟人是活的。

    我一直没问你,你是有特别什么心仪的城市或院校吗

    导师这么问。

    徐如徽看着这条消息想了一会儿,回复说没有。

    要北上吗导师又问。

    徐如徽笑了,我考不过去。

    要相信自己啊,徐如徽。导师说。

    徐如徽叹了口气,心想这种事情也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如果相信有用,她现在应该在天京,而不是西京。

    和导师又聊了一句,徐如徽终于表态会把这件事情好好放在心上,争取年前给个答复。

    导师回得很幽默不错,很善良嘛,这样咱们俩都可以过个好年了。

    徐如徽不怎么心诚地回了一个哈哈。

    下午五点,徐如徽正在客厅看电视,不是什么电视剧,而是随机播放的纪录片。

    纪录片味道都差不多,看久了会让人昏昏欲睡,徐如徽浑身发冷前,手机震动起来。

    她迷迷糊糊的,没看来电,直接接通,声音含糊不清地应一句“喂。”

    对方沉默了几秒,才问“在睡觉”

    徐如徽蓦地睁开眼睛,清醒了。

    她拿开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属地是燕京。

    她定了几秒才重新把手机放在耳边,这期间赵酉识并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似乎在等她反应过来。

    “没,”徐如徽情绪很淡,“有事吗”

    “有点儿,”赵酉识没问她有没有空,直接说,“我给你微信发个定位,你现在过来。”

    “怎么了”徐如徽又问一遍。

    赵酉识说“将至生病了,没多少时间了,你过来看看。”

    徐如徽愣住了。

    徐如徽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将至”是谁,直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股冷风铺到徐如徽后背,她被冻得一激灵,才想起将至是谁。

    将至是高中时期她和赵酉识捡的流浪猫,纯白色,一双眼睛如玻璃球,阳光闪出蓝色的光。

    刚捡到它时它很瘦,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后来送到宠物医院,医院的人判定它已经一岁多,体重却只有五点七斤。

    宠物医疗费一向很昂贵,好在赵酉识是个资金阔绰的大少爷,对他来说,不过是少买两三双球鞋的小事。

    可是后续怎么养却很难办。

    任素秋是必然不会让徐如徽养猫的,祝提春又对猫毛过敏,同学朋友也各有各的难处,总之找领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徐如徽记得很清楚,后来将至能送出去,多亏赵酉识牺牲了色相。

    他们俩大冬天在街边找领养,来往很多人看在赵酉识脸的份儿上,停留咨询。

    但是赵酉识是个事儿逼,既要地方有养猫的经验,又要对方有独立的空间,还希望对方经济可观。

    徐如徽当时很绝望,没忍住嘲讽他“要不你等年后三月三给它找个家。”

    鹿上邻省有个庙会,每年逢三月三祈愿上供。

    “我对它都这么好,对祖宗能差哪去”赵酉识很坦荡。

    徐如徽疑惑,“我是在夸你吗”

    赵酉识“不是吗”

    徐如徽冻得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后来大抵是赵酉识运气好,真的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姐姐,和好朋友出来逛街,看见赵酉识长得不错,来给他要联系方式。

    赵酉识很淡定,“我未成年。”

    姐姐哽了一下。

    姐姐好朋友道“姐姐可以等你。”

    赵酉识伸出手腕,“那你以后给我的电话手表打电话吧。”

    姐姐一脸菜色地记住了赵酉识的电话号码。

    徐如徽一直以为他们没有再联系过。

    她也再也没有想起过这只叫将至的小白猫。

    如今时隔五六年,小白猫看上去好像还是那只小白猫,瘦得只有一点点。

    听护士说这只猫已经在这治疗两周了,主人每天都在这蹲守着,一天蹲超过十个小时。

    “真是对不起啊,”姐姐一见到徐如徽就道歉,她好像一直在哭,眼睛看着很红很肿,“本来我把它养得很胖的,这几天一直在瘦,好像又变成当初那个样子了。”

    徐如徽不知道这个时候能说什么,于是她抿了下唇,什么也没说。

    这时赵酉识不知从哪儿过来,他还有些喘,手里拿着一条毛毯,另一只手里抓着几根猫条和一个球状的玩具。

    看上去都是将至的东西。

    姐姐一看到这些哭得更厉害。

    徐如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该不该安慰姐姐,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她下意识看向赵酉识,赵酉识上前一步来到她身边,抬手揽住了她的肩,宛若把她拥在怀里。

    “要去摸摸它吗”赵酉识声音就在她耳边。

    徐如徽张了张唇,又合上,好几秒过去,才声音很小地说“我不会。”

    赵酉识说“我把它抱出来。”

    将至在一个类似保温箱里的箱子里,旁边还有一个软胶细管在往箱子里输送氧气。

    赵酉识将将至抱在怀里,护士立刻把细管递到将至鼻间。

    “徐如徽,”赵酉识唤了一声,“过来。”

    徐如徽原地停了几秒,才迈起灌铅的脚步过去。

    赵酉识坐在椅子上,徐如徽蹲下身,将至睁着眼睛,眼睛里看着已经没什么光了,徐如徽蓦地想起当初刚见它第一面时,它也是这样躺在草地上,后来也同样是赵酉识把它抱起来的。

    不知为何,一瞬间,仿佛时间回到从前那个瞬间。

    眼前的赵酉识似乎也回到了少年模样,她伸出手,摸了摸将至的脑袋。

    同时也好像摸到了别的。

    忽然,将至的瞳孔开始往外散。

    徐如徽惊了一下,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赵酉识很淡定地喊护士,护士迅速将医生喊过来。

    兵荒马乱之际,医生一针打在将至身上。

    “强心剂,”医生说,“今晚估计撑不过去了。”

    姐姐这时哭出声音,她推开医生,把将至从赵酉识怀里抢走,“不治了,我带它回家。”

    话音刚落,将至忽然在姐姐怀里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发出一声很难受的声,它似乎想下来,可是又只能短暂地挣扎一两下。

    姐姐似乎有什么预感,蓦地大喊一声“将至”

    将至一张嘴,吐在了姐姐胸前。

    所有人看到将至瞳仁迅速扩散开来,治疗室头顶的光很亮,照得将至眼睛似乎也在发光。

    这一瞬间,姐姐止住了哭声。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闭眼的顷刻间,眼泪簌簌如雨,全部落在将至身上。

    徐如徽站在一旁,恍惚间想起夏天和导师聊天时,导师说的那句日子一天天地过,今天和昨天没多大区别。只是那个家伙昨天还在,今天,就不在了。离别就是这样,很仓促,但却是瞬间的质变。而质变的瞬间,要在第二天才能意识到。

    离开宠物医院的时候,推开门,一阵风吹到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在眼睛里。

    徐如徽怔了怔,往外看,只见天地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这似乎是鹿上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徐如徽说。

    赵酉识在旁边,“嗯,初雪。”

    “当初给将至取名字好像取错了,”徐如徽说,“好事将至有什么意思,好事已至才值得恭喜吧。”

    又或者,根本不该让她来取名字。

    因为她一直是个运气很差的人。

    “名字又代表不了什么。”

    赵酉识安慰了一句很让徐如徽意外的,因为这话对于一向“舌灿莲花”的赵酉识来说,实在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也许是他也无法反驳她吧。

    徐如徽盯着飞起的雪花看了几秒,用力将门推开,走了出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