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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萧劭走后,阿渺的这一场“补眠”,一直睡到了临近黄昏时分。

    她在榻上睁开眼,意识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盯着织锦帐顶上的嵌宝石金线蔷薇图案、发了会儿呆,隐约听见帐外有人在低声说话。

    行宫的水阁,不比皇城里的寝殿宽敞。内外厢之间,只隔着几道鲛纱帐帘,阿渺侧转过头,透过帘帐外的烛光,依稀能望见帐外影影绰绰的、有好些道人影。

    是阿娘回来了吗

    阿渺动了动身,想要开口召唤,却听见阿娘身边的张姏姆在外厢说话,刻意地压低着声,像是在训斥宫婢“宝华承了圣恩,那是她自己的造化。你们心里羡慕、嫉恨,都改变不了人家飞上枝头的事实以后若是再敢乱嚼舌根,当心你们的脑袋”

    周氏与几名近身侍奉的宫婢,唯唯诺诺地应了话,躬着身,退了出去。

    见宫人们退下,张姏姆呼了口气,叹道“如今宫外不安宁,宫内人心也浮躁公主还在内寝里休息,这些婢子就没皮没脸地在外厢议论起来了,还好被我撞见”顿了顿,语气似有几分埋怨,“娘娘也是,该罚就得罚,不能太心慈手软了。”

    隔了片刻,阿渺母妃程贵嫔的声音,低低柔柔地响起,“算了,就算她们不在阿渺面前议论,难道还能瞒一世不成下回阿渺见到了宝华,总不能还唤她宝华姐姐吧”

    阿渺听见母亲的声音,连忙伸了伸脖颈,透过鲛纱帐帘,瞧见她坐在临窗的坐榻上,姿态一如既往的端庄静谧。

    张姏姆“哼”了声,“什么姐姐她也配宝华那丫头,不过是程家旁支的庶女,若不是她娘死皮赖脸求着老夫人和尚书大人,能把女儿送到圣上的眼皮底下想想那丫头也真是心机深重,平日装得老实、讨得娘娘和公主欢心,娘娘还想着过几年五殿下大了,送去他身边做个侍妾,没想到这丫头心气儿挺高,趁着娘娘午后出门,竟跑去环水阁里勾”

    她蓦地收了声,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程贵嫔沉默了会儿,淡淡开口道“算了,也未必就是她自己的意思。她模样出挑,圣上又又是那样的性子,说不定一早就动了心。”顿了顿,“圣上这段日子,因为凉州叛军之事,甚是心烦,若是有宝华陪在身边、能让他欢喜几分,也是好事。”

    “娘娘就是性子太软”

    张姏姆是程贵嫔从前在程府的乳娘,十分了解她脾性,闻言只觉得又心疼、又怒其不争。

    “圣上那里,自然是不能说什么的。可娘娘若肯听老婢一句劝,还是得把这事在老夫人面前闹上一闹,让尚书大人把他心里的盘算说清楚宝华是他当初劝着娘娘收进宫的,指不定,是想要再送人到圣上身边帮他吹耳旁风而且听说最近朝廷上因为立储的事、一直闹得不安宁。圣上迟迟不肯择定五殿下,老婢估摸着,尚书大人会不会是指望着宝华得宠、再得皇子”

    年初的时候,凉州都督起兵谋反,发檄文昭告天下,痛斥齐帝昏聩无能,任由官员层层盘剥赈灾粮草,造成天下大乱。

    齐帝萧景濂正值盛年,原本并未考虑过选定储君之事。但发生了兵变之事,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各种揣度不断,以宗亲和老臣为首的党派,连番上疏施压,请求萧景濂早日定下储君,以正国本、以稳民心。

    萧景濂一共得了七位皇子,其中二皇子和四皇子早年夭折,七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大皇子是萧景濂当年在潜邸时、与一粗使婢女所生,生母身份低贱、自己又莽撞貌丑,一向不为圣上所喜。三皇子常年病弱、六皇子性情浮躁,都不太适合委以重任。

    而萧劭在齐帝的一众子女中,是最为聪颖沉稳的一个。十岁时,就能与当世名士沧溟先生谈玄对论,不落下风、名震京都,且又生得俊秀文雅、举止落落,在皇族宗亲中声望颇高,也极受太后疼爱,频频赞他“知君德、懂量才”。

    可不知为何,萧景濂对于这个众口称赞的儿子,似乎,也并不怎么喜爱

    程贵嫔内心深处,并不愿意儿子被卷入到朝争权斗之中,眼下听了张姏姆的劝谏,倒不以为意,“兄长他若是真有如此的打算,那倒是成全了我跟劭儿。宝华到底是程家的姑娘,兄长帮扶她,也是为了程府族人。”

    张姏姆急了起来,“可五殿下才是尚书大人的嫡亲外甥宝华不过一个旁支的庶出女,难不成还真要傍上程府娘娘身份何等尊贵当年若不是圣上在潜邸时已经娶了正妻,这皇后之位,就该是娘娘你的此刻再不尽力争取,难不成将来让咱们五殿下像大皇子一样,被送去偏远之地的封邑、一辈子都跟娘娘母子分离”

    程贵嫔被姏姆说得有些心烦意乱起来,站起身来,撩帘进到内厢,去看阿渺。

    阿渺瞧见阿娘走了进来,连忙扯过锦衾、盖到脸上,装睡。

    程贵嫔坐到榻边,见女儿鼻口被遮,一阵心惊,连忙伸手把锦衾给掀开了。

    这下阿渺装不下去了。

    她翻了个身,佯作刚醒来的模样,撒娇似的伸臂抱住了程贵嫔,瓮声问道

    “阿娘,你回来了呀”

    程贵嫔垂眸望着女儿的小脸,心情不觉平缓了下来,任由阿渺抱着自己,一面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轻声问道“睡得可好”

    阿渺摇头,软软糯糯的撒娇道“阿娘不在,就睡不好。”

    程贵嫔闻言,忍不住莞尔。

    “你这孩子。你乳娘告诉我,是劭儿亲自哄你入的睡。从小你就最黏他,有他在,还会惦记阿娘么”

    阿渺鼓起小脸,反驳道“什么呀张姏姆明明说过,是五哥喜欢黏我,又不是我黏五哥”

    萧劭小时候,也跟其他的婴孩一样,喜欢抱着柔软之物、方能入眠。但宫中规矩严苛,皇子一旦满了三岁,就不能再如此行事,以免沾染阴柔之气。据说当时收走布偶的时候,寝宫里的乳母与婢女,很是费了好几日的工夫,才半逼半哄地安抚住了五皇子。

    后来有了阿渺,萧劭总喜欢抱着襁褓中的她、不肯撒手。张姏姆就时常打趣说,五殿下那是又找回了他的布娃娃了

    程贵嫔想着往事,也弯起了唇角。

    她轻轻抚着女儿顺滑乌黑的长发,良久,幽幽开口道

    “这世上,也只有你跟劭儿,才是阿娘最看重的。旁的人、旁的事,也都无所谓了。”

    阿渺伏在母亲膝上,心里默默咀嚼着她的话,不禁有些心绪纷杂。

    刚才阿娘和张姏姆的话,她都听到了。

    毕竟是宫中长大的孩子,心智早熟,很多事,虽然认知得还懵懵懂懂的,但大体上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阿渺把小脸贴在程贵嫔的膝上,沉默了好半晌,蓦地低声开口说道

    “我以后见到宝华姐姐,不会再叫她姐姐的。”

    程贵嫔抚摸着女儿头发的动作,骤然一顿。

    阿渺吸了吸鼻子,又继续说道“就像从前秋凉殿的如意姐姐,因为成了父皇的嫔妃,就不能再叫她姐姐了,而是要依着宫制,对她尊敬客气。宝华姐姐以前也服侍过我,又被姏姆她们使唤过,心里或许会觉得不痛快,所以以后,我要加倍地对她有礼,对不对”

    程贵嫔怔然良久,末了,有些费力地弯了弯嘴角,“原来我们的小阿渺,什么都知道啊。”

    阿渺坐直身来,扬了扬小脑袋,“我当然都知道。从小阿娘和五哥就教我,要对人客气有礼,我早就记熟了什么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要知人善用、要亲近贤良还有,我是皇朝的帝女,不能失了威严,需得让人敬畏,可也不能太凶,否则便会失了人心”

    程贵嫔瞧着阿渺唧唧呱呱的小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伸手揽过她小小的身子,搂入怀中。

    “嗯,我们阿渺,是皇朝的帝女,大齐的公主,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孩。将来,也会像你大姐姐那样,择京都贵门降之,无需担心轻视或苛待。”

    程贵嫔抚着女儿细弱的肩头,语气低柔、却又坚定,“一辈子,都得享尊荣。”

    齐帝萧景濂是位酷爱风雅的帝王,喜读佛道经文,一向推崇虚静恬淡的名士作派,每年借着来紫清宫避暑的机会,都会邀请名士入行宫觐见,仿效民间之雅集,流觞听琴、吟诗谈玄。

    今年多了凉州兵变的糟心事,让他兴致略减,没有再广邀名士入宫谈玄,而是请来名僧讲读经文、度化劫数。

    此番受召前来的西域高僧,法号竺长生,精通佛法、擅长机辩,圣上特意在望舒园中置办夜宴款待,与其谈论佛法。

    是夜园内灯火缤纷、花树盛放,宫娥们衣香鬓影、莺莺燕燕,穿行其间。

    阿渺也由着侍女们梳洗装扮,换上了一身流光折耀的冰丝缎裙,佩上白玉禁步、金蝶发冠,跟着母妃,一同去了望舒园。

    她今晚的心情颇为雀跃,因为得知靖远侯府的小县主安嬿婉、今日也会到紫清宫。安嬿婉与阿渺年龄相仿,去年在行宫初次见面时,两人就颇为投缘,一起玩得很开心。阿渺也一直盼着,能再跟嬿婉有相见的机会

    到了望舒园,阿渺远远瞧见园中心的释心殿内灯火华艳、映着男子们持盏笑谈的身影,便知晓是父皇在内宴款贵客。皇后与高阶的嫔妃们,则登上了临水的高台之上,款款执扇,各据席案,笑观阶上丝竹乐舞、眺望台下渠水粼粼。

    阿渺对于这样的场合很是熟稔,跟着程贵嫔,拜见过皇后,问了一圈安,然后便由皇后身边的女官领去了露台凭栏处,同其他孩童们一起入席。

    阿渺到了席位前,左顾右盼了一番,并没有瞧见安小县主,反倒一眼望见了跟自己天生八字不合、见面必吵架的二姐萧令露,正坐在两个堂姐中间,一面指点着吃食、一面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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