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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赵易被冲入厢房的死士从剑光下抢出, 扶退至房门。

    此时赵易已意识到,这东厢房内的华衣男子,绝非是自己想要刺杀的文官王迴。他摁住胸前伤口, 提声下令

    “撤”

    对方既能以替身布下陷阱, 想必是早有准备,继续恋战无益,只能暂且撤退、再另谋他计。

    死士护住赵易杀出一条血路, 跃墙而逃。

    陆澂持剑从厢房踱出, 冷锐的目光紧随赵易等人离去的方向, 吩咐部属“追”

    可就在这时,后院方向的上空突然升起一枚带着火星的竹哨, 呼啸着划过夜雨。

    陆澂攥着剑的手指一紧, 绕过阶顶廊角, 在夜雨中奔向后院。原本奉令追击的部属, 也只得退了回来, 一同赶去了后院。

    角屋外,尸体横陈,一片狼籍。

    陆澂目盲多年, 从最开始被宗祠大火熏坏眼睛、到后来冉红萝为他从双目中拔出毒蛊,时隔近八载, 到了今夜,方才第一次看见表兄王迴成年后的模样。

    却万不曾料想,会是如此的惨烈不堪

    王迴被侍卫抬进了屋内, 置于榻上,案头点燃的几盏烛灯、照在他鲜血喷涌的右臂和右腿之上,将深可见骨的伤口映得清清楚楚。

    因为失血过多,他此时连痛呼的力气都快使不出来, 吭哧地喘息着,见到陆澂靠近,挣扎着抬起上身

    “阿澂”

    陆澂屏息凝神,迅速为王迴止血包扎、处理伤口,一面吩咐人配取药剂。

    出手的那人,手法极快,却像是最后一刻微微偏斜了几寸,刀锋自王迴的右臂和右腿劈割而下,挑断了他的手筋与脚筋。

    王迴发髻凌乱、面色惨白,紧紧盯着陆澂的一举一动。

    他忽而觉察道什么,抽着气问道“你眼睛好了”

    陆澂缝合着王迴的伤口,低声“嗯”了下。

    今夜双目突然复明,反倒令得他出招慢了些,否则也不至于让攻入东厢房的敌手活着离开

    王迴感觉整条右臂和右腿已失去了知觉,心中恐惧冰凉蔓延。

    “好,甚好如今你眼睛好了”

    王迴扯了下嘴角,紧攥的左手因为失血发冷、而不断抖动,“以后我家中妻儿,便能托你照料”

    陆澂手中的动作一顿,低声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死不了,但人却也废了。

    就算是请到映月先生出手医治,王迴这一生,也再无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坐立行走、握笔取物了

    陆澂低垂着眼,烛光映在高直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整个人仿佛凝成了一幅画作,良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他幼时遭逢变故,极度讷言,除了亲姐以外、也就只跟王迴还算亲近。每逢被同龄人讥讽嘲笑、被长辈盘问苛责之时,都是这位表兄出面维护、替他解围。

    他了解王迴,知其少年老成、练达世事,很早就懂得为自己谋出路,也从不掩饰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如今好不容易仕途顺遂,却骤然落得手足残废,等同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岂能不悲伤痛心难抑

    王迴将陆澂的表情尽收眼底,先前听闻保住了性命的些许喜悦、支离破碎,心里凉意起伏,竭力鼓足勇气,哑着声问道

    “死不了,但是手脚都废了对吧”

    陆澂抑制住情绪,迅速地裹好伤口,最终慢慢抬起眼,“嗯。”

    王迴盯着他,眼中一片死寂空洞。

    隔得片刻,他慢慢在枕上闭住双眼,怆然无声地笑了笑,“还不如死了好”

    “伤你之人,我一定找出。”

    陆澂抬起头,一字字说道“表兄今日之痛,我必定十倍还之。”

    他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心中之痛,只有通过这样的承诺来宣泄。

    若不是因为他,王迴不会北上,若不是因为他错误的判断,王迴更不会遭受这致命一击他明明估算得很清楚,无论是北齐还是祈素教、最精锐的力量都已经在前几次交锋中被他除掉,也明明计划得很周详,以退伏之计诱敌深入、再以山坳伏兵斩断了对方的兵力,最后以身为饵、引开了最具攻击力的敌手

    可明明每一步的目标都已成功实现,却偏偏,还是漏掉了最意想不到的一环

    王迴仰卧枕上,心中情绪万般,既恨亦怨,眼角濡湿,虚弱嗤笑道

    “一条贱民之命,能还我什么”

    中原历朝选拔文臣,皆遵循“身言书判”之准则。身有残疾者,连最低品阶的官员都无法相授,更何况是将来想要执掌中书的朝政大员

    王迴虽出身门阀世家,但家中已有两位兄长承袭祖荫,想要出人头地,只能靠着自己一点点打拼。他不否认自己在意虚名、渴望权势,为此不惜迎奉苟且,也要换得前拥后戴的风光。可过去近十载里的努力、经营、谋局,一切的一切,却都尽数毁在了今夜

    王迴徐徐睁开眼,盯住陆澂,迸着泪意的眸中灼烧出不甘的愤怒。

    “你欠我的,不是一条贱命。”

    他挣扎起身,用尚有知觉的左手用力攥住陆澂的衣襟,声音嘶哑“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你懂吗阿澂,只有你坐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我才能活堂堂正正地活你要当储君,当帝王,让我就算成了废人、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建业宫的承极殿上”

    白瑜触摸那柄软剑之时,上面的毒性已经削弱许多,是以她中毒并不深,直至气血骤然翻涌之际、方才毒发。

    有了阿渺的指点,她很快从手少阴心脉反推逼毒,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重新睁开了眼。

    入目之处,是倒在了榆树下的阿渺。

    白瑜大惊失色,上前扶起阿渺“公主”

    她原以为阿渺和自己一样,因为莫名中毒,才导致步履虚浮、踉跄跌落,眼下自己既能轻松解毒,何以阿渺却昏厥过去

    白瑜凝气推出,尝试为阿渺将毒逼出,然而几番尝试,竟觉得阿渺体内气息一派紊乱,宛如将死之人,毫无生机。

    白瑜魂惊魄落,调整身形,再度将双掌抵于阿渺后背,不管不顾地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

    不远处的林间,传来了沙沙的疾行声。

    白瑜不敢撤手,眼角迸出泪意,心中暗暗拿定主意,若是追兵行至,自己便是拼出性命也要保得公主周全

    只是,自己死便死了,公主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里,又岂能存活

    脚步声越行越近。

    白瑜腾出一手,暗暗蓄力,只待敌人走近,便猝不及防地出手击杀

    “赵姑娘”

    行来之人却先认出了白瑜,脱口唤出了声。

    几名死士和护卫搀扶着赵易,蹒跚驻足。

    “哥”

    白瑜抬眼瞧见赵易,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急声道“快来救救公主”

    赵易看清阿渺面容的一瞬,亦是震惊不已,迅速询问了几句,一面吩咐左右上前护住公主,一面自己摁住伤口、踉跄走到白瑜面前,将她一把拎起,狠狠地甩了两个耳光过去。

    “这两巴掌,打你罔顾军令打你贪功冒进”

    白瑜一身的刀伤,又因耗费内力帮阿渺驱毒,此时早已精疲力竭,被赵易的耳光扇到在地,爬了起来,仰着头,将眼泪倔犟地逼了回去。

    她撑着被雨水打湿的泥地,站起身,拔出了插在一旁的环首刀。

    “我知道我犯了军规,但我不后悔今夜我若没来,你杀不了郝杰,也报不了仇”

    白瑜的视线掠过赵易胸前的伤口,瘪了下嘴、移开目光,泪眼莹莹。

    赵易怒不可遏“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若非你冒进,我们何至于那么快就落入敌人的陷阱若非你胡来,公主又怎会卷进来”

    照顾阿渺的护卫,这时也抬起了头来,疾声道“赵将军,公主脉象虚弱,须得尽快就医”

    旁边几名死士,也认出了阿渺就是之前帮他们击退高手的蒙面人,心中俱是由衷感恩,担忧之心溢于言表。

    赵易见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再训斥白瑜,指挥护卫背起阿渺,下令撤离。

    众人急速离去,而白瑜却拎着刀,站在原地没动。

    赵易转过头,怒吼道“赵白瑜”

    白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被护卫背着的阿渺,飞快跪倒,叩了个头,然后起身。

    “我去东海了。”

    语毕,转身就疾行入夜雨之中。

    赵易咬牙切齿,索性不再管,吩咐众人继续前行,待走出一小段路,却又终是不忍,唤来两名得力的护卫,“白瑜身上有法师的亲笔书函,不容丢失你们跟着她一起去东海,等事情办妥了,就立即押她回来”

    护卫领命,旋身朝白瑜离去的方向追去。

    赵易担心着阿渺的情况,不敢延误,好在他带兵多年、颇有经验,行军过境总会先将周围地形调查清楚,知道附近哪里有捷径、哪里可藏身,出了林子便吩咐部属去附近庄户征来衣物马车等物,与众人稍作乔装,急速南行。

    此地虽靠近柔然,但毕竟尚属于齐国疆域。只不过,萧劭此次所谋之事牵连甚深,且朝中还有残余的反对势力尚待清理、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来政敌弹劾,是以赵易此行北上,并没有惊动地方的驻军和官员。

    可公主的情况愈加恶化,上了马车之后,赵易找了名村妇照顾阿渺,又让两名内力高强的随行、轮流为她注入真气疏引气血,但阿渺始终没有恢复意识,脉象反而越发的紊乱。

    赵易这下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政敌了,驱驾着马车直接上了官道,加速往沂州的方向驶去。

    岂知刚行至恆阳附近,便与一队军马撞了个正着。

    为首之人,被几骑银铠重甲的侍卫簇拥上前,神色沉静、气宇尊贵,端坐马背的姿态中流露出一抹天家贵胄独有的傲然。

    赵易几乎是滚落马下,伏地叩首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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