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易被冲入厢房的死士从剑光下抢出, 扶退至房门。
此时赵易已意识到,这东厢房内的华衣男子,绝非是自己想要刺杀的文官王迴。他摁住胸前伤口, 提声下令
“撤”
对方既能以替身布下陷阱, 想必是早有准备,继续恋战无益,只能暂且撤退、再另谋他计。
死士护住赵易杀出一条血路, 跃墙而逃。
陆澂持剑从厢房踱出, 冷锐的目光紧随赵易等人离去的方向, 吩咐部属“追”
可就在这时,后院方向的上空突然升起一枚带着火星的竹哨, 呼啸着划过夜雨。
陆澂攥着剑的手指一紧, 绕过阶顶廊角, 在夜雨中奔向后院。原本奉令追击的部属, 也只得退了回来, 一同赶去了后院。
角屋外,尸体横陈,一片狼籍。
陆澂目盲多年, 从最开始被宗祠大火熏坏眼睛、到后来冉红萝为他从双目中拔出毒蛊,时隔近八载, 到了今夜,方才第一次看见表兄王迴成年后的模样。
却万不曾料想,会是如此的惨烈不堪
王迴被侍卫抬进了屋内, 置于榻上,案头点燃的几盏烛灯、照在他鲜血喷涌的右臂和右腿之上,将深可见骨的伤口映得清清楚楚。
因为失血过多,他此时连痛呼的力气都快使不出来, 吭哧地喘息着,见到陆澂靠近,挣扎着抬起上身
“阿澂”
陆澂屏息凝神,迅速为王迴止血包扎、处理伤口,一面吩咐人配取药剂。
出手的那人,手法极快,却像是最后一刻微微偏斜了几寸,刀锋自王迴的右臂和右腿劈割而下,挑断了他的手筋与脚筋。
王迴发髻凌乱、面色惨白,紧紧盯着陆澂的一举一动。
他忽而觉察道什么,抽着气问道“你眼睛好了”
陆澂缝合着王迴的伤口,低声“嗯”了下。
今夜双目突然复明,反倒令得他出招慢了些,否则也不至于让攻入东厢房的敌手活着离开
王迴感觉整条右臂和右腿已失去了知觉,心中恐惧冰凉蔓延。
“好,甚好如今你眼睛好了”
王迴扯了下嘴角,紧攥的左手因为失血发冷、而不断抖动,“以后我家中妻儿,便能托你照料”
陆澂手中的动作一顿,低声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死不了,但人却也废了。
就算是请到映月先生出手医治,王迴这一生,也再无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坐立行走、握笔取物了
陆澂低垂着眼,烛光映在高直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整个人仿佛凝成了一幅画作,良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他幼时遭逢变故,极度讷言,除了亲姐以外、也就只跟王迴还算亲近。每逢被同龄人讥讽嘲笑、被长辈盘问苛责之时,都是这位表兄出面维护、替他解围。
他了解王迴,知其少年老成、练达世事,很早就懂得为自己谋出路,也从不掩饰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如今好不容易仕途顺遂,却骤然落得手足残废,等同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岂能不悲伤痛心难抑
王迴将陆澂的表情尽收眼底,先前听闻保住了性命的些许喜悦、支离破碎,心里凉意起伏,竭力鼓足勇气,哑着声问道
“死不了,但是手脚都废了对吧”
陆澂抑制住情绪,迅速地裹好伤口,最终慢慢抬起眼,“嗯。”
王迴盯着他,眼中一片死寂空洞。
隔得片刻,他慢慢在枕上闭住双眼,怆然无声地笑了笑,“还不如死了好”
“伤你之人,我一定找出。”
陆澂抬起头,一字字说道“表兄今日之痛,我必定十倍还之。”
他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心中之痛,只有通过这样的承诺来宣泄。
若不是因为他,王迴不会北上,若不是因为他错误的判断,王迴更不会遭受这致命一击他明明估算得很清楚,无论是北齐还是祈素教、最精锐的力量都已经在前几次交锋中被他除掉,也明明计划得很周详,以退伏之计诱敌深入、再以山坳伏兵斩断了对方的兵力,最后以身为饵、引开了最具攻击力的敌手
可明明每一步的目标都已成功实现,却偏偏,还是漏掉了最意想不到的一环
王迴仰卧枕上,心中情绪万般,既恨亦怨,眼角濡湿,虚弱嗤笑道
“一条贱民之命,能还我什么”
中原历朝选拔文臣,皆遵循“身言书判”之准则。身有残疾者,连最低品阶的官员都无法相授,更何况是将来想要执掌中书的朝政大员
王迴虽出身门阀世家,但家中已有两位兄长承袭祖荫,想要出人头地,只能靠着自己一点点打拼。他不否认自己在意虚名、渴望权势,为此不惜迎奉苟且,也要换得前拥后戴的风光。可过去近十载里的努力、经营、谋局,一切的一切,却都尽数毁在了今夜
王迴徐徐睁开眼,盯住陆澂,迸着泪意的眸中灼烧出不甘的愤怒。
“你欠我的,不是一条贱命。”
他挣扎起身,用尚有知觉的左手用力攥住陆澂的衣襟,声音嘶哑“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你懂吗阿澂,只有你坐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我才能活堂堂正正地活你要当储君,当帝王,让我就算成了废人、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建业宫的承极殿上”
白瑜触摸那柄软剑之时,上面的毒性已经削弱许多,是以她中毒并不深,直至气血骤然翻涌之际、方才毒发。
有了阿渺的指点,她很快从手少阴心脉反推逼毒,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重新睁开了眼。
入目之处,是倒在了榆树下的阿渺。
白瑜大惊失色,上前扶起阿渺“公主”
她原以为阿渺和自己一样,因为莫名中毒,才导致步履虚浮、踉跄跌落,眼下自己既能轻松解毒,何以阿渺却昏厥过去
白瑜凝气推出,尝试为阿渺将毒逼出,然而几番尝试,竟觉得阿渺体内气息一派紊乱,宛如将死之人,毫无生机。
白瑜魂惊魄落,调整身形,再度将双掌抵于阿渺后背,不管不顾地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
不远处的林间,传来了沙沙的疾行声。
白瑜不敢撤手,眼角迸出泪意,心中暗暗拿定主意,若是追兵行至,自己便是拼出性命也要保得公主周全
只是,自己死便死了,公主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里,又岂能存活
脚步声越行越近。
白瑜腾出一手,暗暗蓄力,只待敌人走近,便猝不及防地出手击杀
“赵姑娘”
行来之人却先认出了白瑜,脱口唤出了声。
几名死士和护卫搀扶着赵易,蹒跚驻足。
“哥”
白瑜抬眼瞧见赵易,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急声道“快来救救公主”
赵易看清阿渺面容的一瞬,亦是震惊不已,迅速询问了几句,一面吩咐左右上前护住公主,一面自己摁住伤口、踉跄走到白瑜面前,将她一把拎起,狠狠地甩了两个耳光过去。
“这两巴掌,打你罔顾军令打你贪功冒进”
白瑜一身的刀伤,又因耗费内力帮阿渺驱毒,此时早已精疲力竭,被赵易的耳光扇到在地,爬了起来,仰着头,将眼泪倔犟地逼了回去。
她撑着被雨水打湿的泥地,站起身,拔出了插在一旁的环首刀。
“我知道我犯了军规,但我不后悔今夜我若没来,你杀不了郝杰,也报不了仇”
白瑜的视线掠过赵易胸前的伤口,瘪了下嘴、移开目光,泪眼莹莹。
赵易怒不可遏“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若非你冒进,我们何至于那么快就落入敌人的陷阱若非你胡来,公主又怎会卷进来”
照顾阿渺的护卫,这时也抬起了头来,疾声道“赵将军,公主脉象虚弱,须得尽快就医”
旁边几名死士,也认出了阿渺就是之前帮他们击退高手的蒙面人,心中俱是由衷感恩,担忧之心溢于言表。
赵易见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再训斥白瑜,指挥护卫背起阿渺,下令撤离。
众人急速离去,而白瑜却拎着刀,站在原地没动。
赵易转过头,怒吼道“赵白瑜”
白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被护卫背着的阿渺,飞快跪倒,叩了个头,然后起身。
“我去东海了。”
语毕,转身就疾行入夜雨之中。
赵易咬牙切齿,索性不再管,吩咐众人继续前行,待走出一小段路,却又终是不忍,唤来两名得力的护卫,“白瑜身上有法师的亲笔书函,不容丢失你们跟着她一起去东海,等事情办妥了,就立即押她回来”
护卫领命,旋身朝白瑜离去的方向追去。
赵易担心着阿渺的情况,不敢延误,好在他带兵多年、颇有经验,行军过境总会先将周围地形调查清楚,知道附近哪里有捷径、哪里可藏身,出了林子便吩咐部属去附近庄户征来衣物马车等物,与众人稍作乔装,急速南行。
此地虽靠近柔然,但毕竟尚属于齐国疆域。只不过,萧劭此次所谋之事牵连甚深,且朝中还有残余的反对势力尚待清理、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来政敌弹劾,是以赵易此行北上,并没有惊动地方的驻军和官员。
可公主的情况愈加恶化,上了马车之后,赵易找了名村妇照顾阿渺,又让两名内力高强的随行、轮流为她注入真气疏引气血,但阿渺始终没有恢复意识,脉象反而越发的紊乱。
赵易这下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政敌了,驱驾着马车直接上了官道,加速往沂州的方向驶去。
岂知刚行至恆阳附近,便与一队军马撞了个正着。
为首之人,被几骑银铠重甲的侍卫簇拥上前,神色沉静、气宇尊贵,端坐马背的姿态中流露出一抹天家贵胄独有的傲然。
赵易几乎是滚落马下,伏地叩首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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