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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96章
    锦霞暗咬唇角。

    私下里, 姐弟二人已经数次剑拔弩张地对峙过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该用的威胁也已经用了,甚至为了确认他或许只是被萧令薇的姿容所蛊惑、连往他身边强塞女人的事都试过

    可最后, 还是强拗不过他。

    他明明, 是个聪明到极点的孩子啊怎么就偏偏看不明白呢

    锦霞无奈跟上程卓, 让乳娘将哲成抱去了一旁, 低声询问丈夫道

    “豫王和萧令露的事, 你拿定主意了没”

    程卓点头,“已经安排好了。用的药, 事后最好的医师也查验不出来。”

    他瞥了眼锦霞的神情, 有些担心“怎么,你是犹豫了”

    他们夫妻多年,虽无感情基础, 但在大事上却一向配合得很有默契。

    锦霞摇了摇头。

    “我不是犹豫此事。我是在想”

    她顿了顿, 同样揣度地观察着丈夫的反应,“能不能用这样的法子,也毁了萧令薇。”

    比起豫王与北齐的联姻,她现在更担心的, 是弟弟陆澂对萧令薇的态度。

    但阿渺毕竟跟令露不同,是丈夫的亲表妹,她多少还是得顾及一下他的反应。

    然而程卓此时, 本就对阿渺动了杀心, 却没想到妻子倒先一步提了出来。

    他脚步微缓,侧首看了眼锦霞, 宠溺一笑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为夫但无不从。”

    临水的池畔,阿渺蹲着身, 将刚才哲成掉落的叶子船捡了起来。

    她的心情,也因蓦然见到程卓而坏到了极点,低头修整了半天小船的枝条,确认自己的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方才慢慢站起身来。

    而陆澂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两人视线,倏然撞到了一处。

    自慈恩寺一别之后,陆澂便几番传信求见阿渺,阿渺猜测到他的意图,反倒并不着急回应。

    那夜伪装成祈素教行刺之后,从他的反应来看,她的目的已经达成。所以陆澂作为棋盘上一颗棋子的位置、也基本确定了下来,并不需要她再多触碰。今晚虽有打算想跟他见上一面,但排在他之前的、还有别的几件事,感觉优先级别应该高出许多

    但眼下,他一个人留了下来,这样目光定定地站在自己面前,阿渺倒也没法不搭理。

    她举了举手里的叶子船,对陆澂浅浅绽笑

    “想去放船吗”

    阿渺走到池水旁,意识到奉蜡烛的婢女已经跟着锦霞离去,便折去廊壁前摘了几朵迎春花,放到船上,代替了烛火。

    她蹲下身,撩起衣袖,将船放进水里。波影粼粼间,小船被涟漪击打着紧靠在岸边打旋,不肯离去。

    陆澂跟了过来,倾下身,将船朝前轻轻一推,暗催内力将波纹反击而出。

    载着花朵的小船晃晃悠悠的,终于顺遂而去。

    阿渺突然惊呼了声,“呀,我忘许愿了。”

    陆澂垂在水中的手微微一滞,紧接着便倾身想将船捞回来。

    “小心”

    阿渺拉住他的手臂,将浸湿的衣袖“抢救”出来。

    “你怎么”

    她低头拧了下袖子上的水,侧目看了他一眼,眸中有淡淡揶揄,“大不了我再做一只就好了,你难不成,还想踩进水里把它追回来啊”

    她站起身,从小虹那儿接过锦帕,帮陆澂擦了擦衣袖,又见他手也浸湿了水,便顺手拭了下,继而意识不太妥,将帕子塞到他手里,“你自己擦吧。”

    陆澂握过锦帕,怔然擦着手,手臂上残留着刚才被她拉住的触觉,掌心处还有被她轻拭时的柔软清晰的,盖过了其他一切感官。

    阿渺这时,又已经做好了另一只叶子船,放了花朵进去,重新蹲到池边,将船放进了水中。

    她双手交握,垂目许愿。

    可小船再度被困在了涟漪之中,不肯远去。

    陆澂将锦帕递还给侍女,走到渠畔,想要倾身再度用内力将船送走,却被阿渺拦了下来。

    “算了。”

    她站直身,望着清渠尽头的花灯焕彩、点点流光,“原本也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陆澂听着女孩语气中的颓然与失落,很想问一问她、她到底许了怎样的心愿,却到底没好开口。默立片刻,他轻声问道“我让人给殿下传信,殿下为何不肯见我”

    阿渺在心里回顾了一下前情,侧头抬眼,看了他一瞬,又移开了视线。

    “你上次,都说你要找我五哥报仇了,我还见你做什么我若替我哥哥辩解,你定要觉得我满嘴谎言,我若不辩解,任由着你将罪名扣在我哥哥身上,那又有什么必要再跟你继续做朋友”

    顿了顿,又道

    “其实,到底是我妄想了。就算没有你误会我哥哥的事,你跟我也是做不了朋友的。你如今,是这建业城的少主人,而我,只是个身份让人猜忌的过客,刚才就连我表兄见到我、都一副想要避开的模样若你避嫌、不理会我,我心里,也是能明白的”

    陆澂的心,宛如被油煎火熬一般。

    他想要告诉她,他才是有妄念的那个人

    怕被她嫌弃,怕被她避之不及

    就算他必然要向萧劭寻仇,他也断不会将那样的仇怨加诸到她的身上他只是怕,怕她会不原谅自己、跟他彻底地成为仇人

    但如今,就连那样的事也不会发生了。他知道了当日刺杀王迴的其实是祈素教,派去凉州的暗探与刺客也已经召了回来,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障碍,不再有什么是他所畏惧的了。

    “是我错了。”

    陆澂望着阿渺,“北境的事,是我误会了魏王。那日在慈恩寺让殿下伤心,也全是我的错。”

    夜色中,他双眸漆黑,映着湖光熠熠的光采,郑重而专注地凝视着她。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即使是心不在焉的阿渺,也不禁有些微微窘迫起来。

    “什么叫让我伤心我哪里伤心了”

    她垂低眼,捡起掉落地上的一条迎春花枝,扯着上面的花叶,一片片抛入水中。

    池面倒映着的男子俊颜,因为沾染了点点花叶,显出一抹异样的妖娆。

    他却恍然不觉,目光依旧凝濯在身畔的女孩身上

    阿渺莫名有些烦躁起来,一把撸下花枝上的花叶,尽数洒进水里,击碎了倒影。

    “你”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

    阿渺道“你不是想见我吗有事就先说吧。”

    陆澂的心,冷静了下来。

    “殿下最好,尽快离开建业。”

    “为何”

    “因为我父亲,打算对北齐出兵。”

    他语气中有压抑的艰难,“什么时候出兵暂且不知,但殿下最好尽快离开。”

    阿渺移目望向对岸的暗影处,心中思绪万千。

    五哥曾经推断过,联姻之事、也可能是陆元恒的算计,看来果真不假

    那现在他们的计划,必须加快速度了

    阿渺想起陆澂这颗棋子的主要用途,决定顺势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我走了那我二姐怎么办还有我祖母、六哥、七弟、从洛阳一起跟来的那些人我总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

    陆澂对她有愧疚之情,却未必肯帮她送走所有的人。她因此早有准备,等他一旦拒绝,便会将交易的筹码亮出来。

    然而陆澂的回答,却令她始料未及。

    “我会送他们离开的。”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殿下想要送走的所有人,我会让他们安全离开。”

    阿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着陆澂,眼中的惊诧再非假装。

    她想过他会帮,但绝对没想到,在自己没有许诺任何好处之前,他就会愿意帮到这样的程度。

    “你”

    她动了动唇,逸到嘴边的问题又退了回去,末了,道“你就不怕触怒你父亲”

    陆澂摇头,面部的线条微微有些绷紧。

    “那你姐姐,会同意你这样做”

    他们姐弟一向同气连枝,陆澂若是动用部属,必是瞒不住陆锦霞

    “这些事,殿下不必操心。”

    陆澂缓缓道“我敬重阿姐,却不至于唯命是从。既许诺,必然守约。”

    “那你姐夫呢”

    姐夫

    陆澂心中微惑,看向阿渺。

    他自己并不将程卓判定为任何阻碍,但阿渺语气与眼神中刹那的情绪,却仿佛有种比芥蒂更深层的戒备与忌惮

    两人的目光,触到一处,彼此静默了片刻。

    阿渺恍然领悟到了什么,垂眸颌首,“也没什么,我就怕给你添麻烦。”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差点泄露出了真实的情绪,掩饰似的转过身,往观礼台的方向望了眼,“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拿不了主意,我得找我二姐商量一下。”

    她拎裙上了露台,沿着渠岸,朝园子的北面缓缓而行。

    陆澂跟了过去。

    随行的侍卫因为了解楚王殿下的习惯,全都远远地跟在了后面,也同时将阿渺的侍女阻隔了开来,沿岸的临水石径上,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缓步相随的身影。

    阿渺此时的心思,依旧有些紊乱。

    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比她原先期待的更加顺利。可因为如此,反倒让她有些无法心安。

    身后的那个男子,是五哥从小就称赞过甚有才智的人

    之前会见朝官,众人也皆言他心思深沉、不容小觑。就连自己从前跟他交手,不也因为他攻心的阴险招式而吃过亏吗

    可为什么

    她竟然又会觉得他其实挺傻的呢

    就好像,这么多年,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个说话结巴、不敢正眼看她的小胖子,换进了一副漂亮的躯壳里,话还是很少,要么不怎么敢看她,要么就是看得傻傻的

    阿渺垂下眼,望着地面上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

    光,从后面的露台处投映过来。他的影子,堪堪落在了自己的脚边。

    小时候,宫里的人常说,影子里有人的魂魄,若是被旁人踩了,魂就会被那人收走。因此孩子们打闹嬉戏,便会故意追逐着去踩彼此的影子,被踩到的那个人,就得受罚当对方的“奴隶”。阿渺那时年纪最小,却动作灵活,谁也踩不着她,好几次,还收了六哥和小顺郡王当奴隶

    她不自觉地抬了下嘴角,步履朝身侧挪了挪,翩然的裙角掠过地上的那道人影,像是踩到了他的头上。

    一下,又是一下

    那人的影子,仿佛怔了怔,却没移动位置,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步速,固执地停在了她的脚边。

    还真的跟从前一样傻呀

    阿渺抬起眼,望向远处灯火耀目的观礼台,想起之前想问、却没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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