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远”
阿渺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嚎,拼着经脉逆行,将全身所有的内力疯狂注入。
帐帘被人掀开,几个人快步奔入。
安嬿婉尖叫一声,挣开侍卫的束缚,扑到榻前,“哥”
军医围了过去,手忙脚乱地施着针。
阿渺被萧劭拉了开来,半拥着退到一旁,恍惚间看见安思远那双熟悉的灰色瞳仁,正慢慢扩散开来
“放开我”
她挣扎起来,虚脱的身体却使不出力气,连视线都眩晕起来,“放开我”
萧劭揽着阿渺,把她拽进旁边的一顶帐篷,任她在自己怀中颤抖流泪。
不多时,一名护卫匆匆入内,跪地道
“安将军他”
萧劭抬手制止住他继续,吩咐道“封锁消息,不许外传。任何发往洛阳的军报,必须经由我用印。”
“是”
阿渺彻底瘫软下去。
萧劭扶她躺到软垫上,抬手拂开她被泪水汗水浸湿的发丝,沉声道“别怪哥哥狠心。你不会愿意看到他最后的模样。而且嬿婉也需要跟他告别,懂吗”
阿渺抖得厉害,隔了许久,嘴唇翕合,“思远他死了。”
他死了。
那个曾在星月下迎风而立、对着苍原狼群肆意高喊的男孩,那个无论她冒出如何离经叛道的念头、都会无条件支持着她的少年
再也没有了。
阿渺扑进萧劭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萧劭明白这种时候,必须让阿渺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他抱着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着她抽动的脊背,不断低声哄着“哥哥在呢”
阿渺哭了许久,忽然想起什么,抬起红肿泪湿的脸,撑开身来。
“嬿婉”
这种时候,嬿婉一定比自己更难过。
“哥哥去陪嬿婉吧”
阿渺伸出脱力的手,攘了下萧劭,抽着气说“我没事了你去陪嬿婉”
萧劭默然地望着阿渺。
阿渺继续推他,“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风闾城少主的骤然离世,对北疆、对眼下的整个战局,都有不容忽视的影响。安锡岳此时正率领着麾下兵马在洛阳与陆元恒交战,谁也无法预料,这样的噩耗会对他产生怎样的打击。
“好,我去看看她。”
萧劭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帐帘处吩咐了几句、命人看住阿渺,然后快步离去。
阿渺歪倒在垫子上,头脑一片空白,怔怔然之间,恍惚觉得自己只是身处梦境,连眼睛里不断溢出的泪水,都犹如空气般轻飘飘的根本不属于自己。
她就这样睁着眼,迷迷蒙蒙地流着泪,躺了不知有多久。
帐外有士兵不断走动,刻意压低了声音交谈着。
过了会儿,萧劭带着一名军医走了进来。
军医上前看了看阿渺的状况,以银针探穴,禀奏道“公主悲伤过度,之前又运功过急、导致气血逆行,需要静养几日,期间万不能再用内力。”
萧劭颌首,示意其退下,自己倾身抱起阿渺,用大氅微微遮了她的脸。
“我们先去吉山大营。”
他抱着阿渺出了帐篷,上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铺好的软衾上,理了下她的头发,“援军到了,战线会继续往南压。过两天我把你送到祖母那里去,嗯”
阿渺无力地“嗯”了声,沉默片刻,问“豫王死了吗”
“他中了尉迟坚的一箭,据报是伤到了要害。现在有几路人马都在搜捕他。”
“那嬿婉呢”
“她还好。”
萧劭过去的时候,哭晕过去的嬿婉刚被军医施针唤醒,泪眼婆娑地扎进他的怀里,一遍遍语无伦次质问着、哭喊着、倾诉着
阿渺没说话。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安氏的两兄妹表面上吵吵闹闹、互相揭短,实际上感情不比自己和哥哥的浅。眼下安思远骤然辞世,嬿婉定是难过至极。
到了营地,萧劭将阿渺送进休息的帐中,亲自喂她喝了点药露。
高序匆匆忙忙地到了帐外,压着声唤道“殿下。”
眼下战局紧迫,又出了安思远的事,无数要紧的决策等着萧劭去做。
他站起身,叮嘱阿渺“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上一觉。”
然后便撩帘跟高序匆匆离去。
阿渺迷迷糊糊的,像是睡着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喧哗的吵闹声,重新睁开了眼。
帐外已经一片夜色。
她掀开帘子,见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内灯火明亮,娄显伦激昂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
“说好了援军十日就到,我们就苦苦熬着箭矢、滚木、擂石都堪堪只够八、九日的量到了最后几天,兄弟们都是拿血肉之躯在跟敌人搏斗啊整整十二天啊少将军几乎都没怎么阖过眼”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顿了一顿,又才继续道“我们今日不为别的,就想弄明白为什么说好了的事兑现不了为什么明明可以十日之内就赶到,偏偏非要拖了这么长时间”
“对,就是要弄明白”
“颜至德就是故意的”
“殿下莫不是娶了周孝义的女儿就要偏袒凉州人了”
周围其他北疆的将领,也齐声嚷了起来。
萧劭的身影映在帐面上,颀长而挺拔。他制止住众人,沉声说道
“此事我必会给风闾城一个交代。但眼下战事紧迫,颜至德已经带兵赶往了安庆府,就算要解释、要治罪,也不能是现在”
他抬起眼,目光在众将脸上慢慢掠过,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坚决与威仪,“敌国未灭、敌将未死,诸君此时内讧,是想让思远的牺牲白白浪费吗”
大帐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稍稍安静了几分。
阿渺放下身后帐帘,抬手挥退欲上前阻拦的护卫,脚步虚浮地走向了中军大帐。
她一进帐,所有人的视线都投了过来。
原本正要再开口的尉迟坚,见状也收了声,主动地为阿渺让开了位置,“公主。”
大家都同情而怜悯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女孩,默默让出通道,压制住心中的情绪。
阿渺走到萧劭面前,抬起头,“豫王捉到了吗”
萧劭上前扶着阿渺,“不是让你静养吗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已经没事了。”
阿渺眼神恳切,“哥哥让我去找豫王吧。这里就我对他最熟,他身边的护卫我也都认识。”
“不行。”
萧劭蹙眉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
一旁的郭玄明也劝道“公主千万保重贵体。”
他是真心怜惜阿渺,同时作为风闾城中最年长的将领、也意识到同僚们之前的做法有些罔顾大局。
郭玄明转过身,对尉迟坚等人道“魏王殿下向来一言九鼎,说会处置就一定会处置你们自己该捉的人都还没捉到,有什么脸来闹难不成,真要公主亲自出去”
尉迟坚和娄显伦等人的脸色,都难堪起来,沉默片刻,上前向萧劭和阿渺行礼请罪,带着部属匆匆离去。
郭玄明又转向萧劭,“风闾城这边的将领,我会帮忙安抚住,不至于延误了战机。但也请殿下不要忘了承诺,尽快给我们一个交代。”
语毕,躬身长揖,退了出去。
萧劭望着诸将离开的背影,俊颜深沉,伫立沉思片刻后,召来高序。
“去滁河把许落星和夏元之带过来。再传口信给周孝义,让他直接从襄阳南下。”
“是”
高序领了命,迟疑一瞬,斟酌道“安少将军身故之事,营地里不少人都知道了,就算消息不会通过军报传出,但士兵、将领的私信里难免会提及。若是安侯发觉我们刻意隐瞒,会不会”
“寻常的私信,至少一月才能抵至洛阳。”
萧劭站到案前,将摊开的與图慢慢合拢,“一个月的时间,足以定下输赢大势。”
这场胜败之局,他必须要赌
萧劭取过马鞭,看了眼阿渺,走到近前叮嘱道“营外还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中军帐守卫森严,你今晚就待在这儿,好好休息。”
又召来侍从吩咐了几句,带着几名护卫迅速离去。
烛火摇曳的空荡大帐内,就只剩下了阿渺一个人。
她下意识循着哥哥离开的方向,走到门口,望向夜色中的帐外空地,呆呆出神。
夜风轻拂,空气中,有青草与战马的气息。
她想起不久之前,就在这片空地上,安思远抱着她,那样欣喜而快乐地转着圈
阿渺的心,又纷乱了起来。
她朝前踏出一步,很快被守在一旁的侍卫拦住
“魏王有令,长公主不得出帐。”
中军大帐,分内外两帐,内帐是萧劭休息的地方,布置得简单却也舒适。阿渺回到帐中,躺到榻上,拉过毯子裹到身上,可过了许久,还是觉得冷的慌。
她迷迷糊糊地阖了会儿眼,却始终无法入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是满脸的泪水。
她爬起身,举着灯盏,走到帐篷角落的箱子前,弯腰打开箱盖、翻找起来。
萧劭一共有两枚常用的印,私印随身携带,另一枚官印则放在一个银匣子里,位置大概只有高序和她最清楚。
阿渺很快找到了匣子,解开锁扣,打了开来。
匣子的最上面,是一张折过的薄纸,阿渺认出是自己签过名保证不乱跑的那份誓书。她拿起誓书,打算把它压到最底下,一抬手,却瞧见誓书下面放着的一封书信。
信封上血迹斑斑,如今已是干涸的暗色。
封面上,写着四个笔迹俊逸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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