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伥心里已是百转千回。
做好了迎合少帝的准备, 便不再多想, 只看着眼下的场合,稍稍敛了敛面上不合时宜的狂傲, 他向着他惯来瞧不起的“古人”, 低下了他“尊贵”的头颅
“陛下贵为天子, 普天之下, 尽是陛下国土。更遑论陛下还治国有术, 令得大齐如今四海升平。若陛下愿意,这运河, 自然是建得。”
京西大运河绕京都皇城而建, 在后世仍旧留存。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京都人,张明伥曾无数次地逛过大齐皇城遗址。在那京西大运河成为京都的一大景点之后, 他记得很清楚,皇城边上的运河源头, 屹然竖着一块解说的石碑。
碑上其他的张明伥记不太清, 单独一句, 张明伥可以肯定自己不会记错
碑上说,这大运河是齐贤宗压过了暗流涌动的朝堂诸臣、真正坐稳皇位后, 所做出的第一个巨大举动。
不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张明伥觉得齐贤宗的做法完全可以理解。有朝一日,他要是能够上位, 他也一定要拿那该死的谢华宸来祭刀。
眼里闪过几抹暗色,张明伥不由自主地把头压得更低些,自然也就看不明白少帝此时的面色。
在他看来, 他自然是不屑于“天子”这个称呼的。皇帝不也和他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先赞他身份尊贵,紧接着又夸他能力非凡,最后还站在他这一方,肯定了他想法的正确性,一步赶着一步,难道还怕皇帝不圣心大悦、不青睐于他
舌灿生花。
若是再顶着一个大才子、或奇思计巧的齐人名号,便也怨不得他能骗得时常囿于闺阁、见识甚少的许清河和荣玉公主。
某一瞬间,帝辛还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另外一个申公豹。
只可惜,那少帝不是一个得了些权力,就想耀武扬威展现权柄的“昏君”。
“你同那些大臣一样,以为朕劳民伤财,就是为了贪图享乐、在偌大的运河上泛舟,只为趾高气扬地观赏这匍匐在朕脚底的江山”
少帝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头顶飘来,张明伥直觉不对,却还是受了后世平等自由观念的影响,下意识地在怔愣间猛然抬头。
是他哪里说错了
张明伥看着少帝隐怒的面容,神色微怔。神思恍惚间,忽然明白,他可能在急功近利的心思之下,匆匆忙忙地走了一步错棋。
面上渐渐浮现几分恼色,张明伥既懊恼于自己的急切,隐隐地,又有些迁怒于少帝的“难伺候”。
明明他都这样低三下四了呀
底下座席间,一片嘈杂。
张明伥再回神的时候,便见宴席间,诸多世家郎君贵女匆忙起身,向着他的这个方向俯首跪下。
他们是在跪谁
还是不熟古代的礼仪,张明伥见着众人向着自己这边跪下,一时间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跪下,反倒有点飘飘然起来,恋慕极了这权势的滋味。
一眼瞥向那像极了浊世翩翩佳公子的“谢华宸”,张明伥既有些得意,又有些恼怒
他得意于纵是皎若明月的“华玉公子”也有向人下跪的一天,却又恼怒于,数百位人中龙凤里,他仍旧是最璀璨夺目的那一个。即使跪下了,却仍似站着,反倒有种更比站着的人尊贵从容的气魄。
张明伥咬牙暗恨,直到听到低头的人齐齐山呼“陛下息怒”,这才瞬间变了脸色。
再回身一看,却是连少帝亲妹、荣玉公主也早已跪下。
惨白着脸,张明伥身形摇晃了两下,一瞬也不敢耽搁,两腿一软,便重重跪伏在了地面上,哪还有半点恋慕权势的飘忽自得。
他这才想起,这是权势比命重的时代。且他面前的这个,不是他心情不爽了,就可以随意说不伺候了的上司,而是一个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
某些事,在危及到性命的时候,哪还想得起那点子说不上来的优越感。
张明伥倒是想怪少帝,在心里狠骂一句,一个“古人”也敢把自己这“后世之人”逼迫到这步田地。
但他不敢。
“朕气朕生什么气”
少帝深深看了张明伥一眼,而后又像是觉得多看一眼都辱了眼睛般,迅速转移。
他倒是从荣玉的嘴里听说过很多次这个张明伥,也见过很多从宫外贡进宫里的宝莱居物件。
在见到那些物件的时候,他觉得这张明伥奇思计巧,招进户部也不无不可。在屡屡从荣玉听到这张明伥后,他却又觉得这人轻浮、必是心术不正。否则,怎么会想着依靠公主的捷径入朝为官
若真是个有本领的,招进户部为朝堂揽钱也就罢了,可如今看来,原来也只不过是个表面上做得好看,做事全凭一张嘴,不懂也还要装懂的混子罢了。
他不知道张明伥是从哪里得来那样多稀巧玩意儿的制法的,兴许是从哪本古籍里,但总之,那不会是张明伥自己想出来的。
有些人的本领,就像是包裹着牛皮的表面繁华,一戳就破。
少帝大可以找个由头怪责张明伥欺君,却到底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火气,什么也没做。
他今日来,是想找寻自己未来的肱股之臣、成为一代明君的,怎么好在这时给席下诸位郎君落下一个“暴君”的映像
基于满朝文武都不敢明言说他享乐,这张明伥却敢当众挑衅他君威这一点,此前一怒,尚在情理之中,若继续闹下去,反倒对他今日的来意不利。
“都起来吧。”
少帝挥袖,恼怒张明伥差点毁了自己的计划,别开眼,再不看身边颤颤巍巍站起的张明伥,只把目光落在将将要重新落座的帝辛身上,这才立时止住
“你是谢家大郎”
宫中一年总有几次宫宴,三品以上大臣,均携家眷入宴,又兼之谢家向来同他姑姑苌云长公主交好,幼年时也曾玩在一处,若说不认识,定然是骗人的,但这表面上的功夫,却总要走完。
“谢华宸见过陛下。”
帝辛拱手,光风霁月。
仅这一下,便与那离之不远的张明伥高下立现。
早闻这京中谢氏华宸华玉公子之名,少帝今日来,本就是着重想瞧瞧这位华玉公子的。
眼下这一见,只觉得这华玉公子至少表面上看来,是与传闻别无二样,于是少帝暗地里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更多了些许期待
“还是刚刚那个问题,不如你来给朕说说,这运河是改建还是不该建”
听到这一问,帝辛的心里竟没有多大的意外。
了解透彻了谢华宸的记忆,对当今大齐形势和少帝处境颇为了解,又兼之曾也做过帝王,帝辛不难猜到,少帝这是为了什么来的。
只是,兴许是从三春诗会开始,上一世的轨迹已然改变了太多,在原身的记忆里,少帝是没来这一场冬日饮宴的。
大抵,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少帝想要求得贤才的心,始终没有变过。变的,只是这一世少了一个足以和华玉公子比肩相较的张明伥。少帝自然也就不用再耐下性子,暗观形势,比对再三。
“臣以为,运河当建。”
饶是在原身谢华宸的记忆里,少帝不曾来过这场饮宴,也从不曾对他人提起,为何执意要修这条运河,但此刻帝辛答来,却是无比的肯定,仿若理所当然。
退至一边的张明伥听了,先是一愣,像是望了先前还悬在脑袋上、令人窒息的皇威一般,抬起脸来乜了帝辛一眼,升起几分暗讽和轻蔑
还以为这“谢华宸”是个什么货色,原来还不是和他一样,都是存着讨好齐贤宗的念头。
心里对历史留下的答案太过确信,张明伥只觉得“谢华宸”也不过同他是一种人。嫉恨着“他”能攀登宰相高位、同齐贤宗一道青史留名的同时,张明伥又难免想起方才的“天子一怒”过后。
只希望“谢华宸”待会儿越倒霉越好,不自觉的,张明伥的脸上又挂起了想看好戏的兴味。
“你也以为运河当建”
在经历过了张明伥的回答后,少帝心里一时间,少了很多得到认同的喜悦。
反倒是更怕帝辛也同张明伥一样,是为了讨好他才故作模样,见得帝辛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又问,“为什么”
“只有兵强国胜的王朝,才有余力建这样一条延绵万里的运河。”
帝辛声落,张明伥的脸上刚流露出些许果然如此的神情,便又听得帝辛继续说了下去
“蛮夷只知我大齐先帝已逝,陛下继位时还是幼年,便觉我大齐式微,几度犯我边关。陛下若建运河,自京都直通西北,一可叫蛮夷瞧瞧我大齐之微,二可使往后朝廷赈灾、援军的粮草得走水路,加快效率的同时,还可大大减少粮草被劫的担忧。”
“如此,这条运河,为何不建哪怕十数百年,也不见得能真正遇上一场天灾,走上一次水路,但也总得叫那些边关的蛮夷宵小知道,哪怕先帝已逝,大齐仍旧还是大齐。往后百年,叫他们不敢再犯。”
仿佛就是在陈述着一个普通的事实,帝辛丝毫不加点缀,字字句句朴实无华,偏就如同一把把重锤敲落在人的心上,摄人心神。
“华宸懂朕”
少帝到底年纪还轻,此时听得帝辛字字句句皆是他心中所想,便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喜意,抚掌称快。
一连被满朝文武否决打压的郁气,仿佛一直是到了这一刻才真正疏通出来。
“骗人的吧”
心思畅快间,少帝耳尖地听到了身边细微的声响。
一转首,果然便见那张明伥径自呢喃自语,如遭雷击一般失了魂、摇摇晃晃着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盲猜这一趴跨结束了,毕竟就只剩收拾种马男了┓`┏
话说,上一章说的,作者君其实觉得,倚天屠龙记里,宋青书对比张无忌,确实是男神啊,金庸老爷子写送情书的时候,写的是“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令人一见之下,自然心折”,有“玉面孟尝”之称
然后性格方面书中写“宋青书文武双全为人也素来端方重义”他江湖人缘好,其实足够说明他本性是好的
至于说他善妒什么的,作者君私以为,是武当把人给养歪了。本来他是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前途光明,结果张无忌顶着一个男主光环来了,就把所有人的宠爱和关注给夺走了,心里落差肯定很大
最后对父亲、武当出手,只能说没受到足够的关爱和重视,在他的心里,父母、门派比不过钟爱之人吧
但怎么说,也比张无忌左摇右摆,这个不忍心、那个舍不得、最终害人匪浅来得好:3」</p>